这么一层叠着一层,直到那榻上的人连痉挛的抽动都失去了,许寄锦才像是终于解脱了一样,靠在床头的柱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玉行担忧上前,“主子,您没事吧?” 许寄锦轻轻吐了口气,艰难回答:“我没事。” 隔了一会儿,又像是觉得这一句话没法说明自己的心情一样,她加重语气强调,“我很好,特别好。” 她从入了宫以后,就再没有这么好过。 许寄锦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陈帝彻底咽了气之后,才着手收拾残局。 把帕子拿开拧干,盆里的水和地上的污渍都处理掉,玉枕捡起来,再两人合力、将陈帝推成了背身靠里的侧睡的姿势,又将被子盖上。 急急忙忙做完这一切之后,两个人都出了一层薄汗。 到底是弑君,许寄锦一抬眼就看见了婢女脸上的惊惶之色,她抿了抿唇,低声,“一会儿低着头,跟紧我。” 玉行握了握发抖的手,咬着牙点点头。 许寄锦则是使劲眨了眨眼,不多一会儿,就是眼眶微红的委屈神色。 她这么出了殿门。 高济也听见了刚才殿内的喝骂声,这会儿见许寄锦出来又是这个模样,一时也不好追着问什么,只是默默地目送着人离开。 只是他看着被许寄锦特意摆在外头、已经空了的药碗,心里多少松了口气,起码药是喝了:里头的人要是一直不喝药,他们也很难办。 …… 陈帝的事是一直到了晚上才发现的。 送饭的人送了几次进去,都没有等到回应。眼看着这位主儿要闹起绝食来,外面守着的人站不住了,毕竟上头有令、他们不能真的把人饿死,当即打算硬灌。 可进去一碰,人直接僵着翻倒下来。 再一摸,尸首都凉透了。
第104章 结发43 陈帝是得死, 但是不能现在死。有些事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令由何处出”的正当性依旧重要——诏命和遗诏的效力是截然不同的。 顾易在宣福宫的时候,宁愿那么耗着、也要让陈帝亲自按印, 就是这个缘故。 但是现在人死了。 这消息当然不能放出去, 顾易亲自去了嘉安宫。 被捂死的人和病死的人是不一样,许寄锦当时勉强定下神了收拾现场, 但是却忘了在尸体上做些伪装,也或许是确实不知道这些事。这会儿顾易过来, 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多半不是一场意外。 顾易看着侧边死死低垂着头,明显知道点什么的高济,冷声问:“今日谁来过?” 高济脸色惨白,“回将军, 除了送药送饭的宫人、还有……许贵妃。” 另一边, 卢皎月命人把宫里不管是大门正门, 抑或是宫人内侍走的偏门,该落锁的落锁、该派人守起来的守起来,接下来就是宫中内部情况的整顿了。 卢皎月毕竟在后宫呆过, 知道有些事情让禁卫强行动手只能事倍功半,人惊惶起来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是得有清楚宫中各方关系、又有人脉的内部成员帮忙斡旋, 那几个在春煦宫看守卢皎月的宫人就这么被抓着强行上岗。 宫女的人脉也是人脉,这宫里的关系就是张巨大的网。 卢皎月指派的任务又明确又具体,几个宫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常年被吩咐的习惯让她们下意识地执行命令, 等回神就发现,自己不知道是“上了贼船”还是“抱上了大腿”。 但是不管是哪一个, 现在退都来不及了。 既然投诚当然要投得彻底一点。 兰桡,也便是春煦宫领头的那个大宫女,主动想卢皎月表示:“先皇后去后,陛下一直没有再立后的意思,宫中宫务一向由许贵妃打理,如今凤印就在她处。夫人不若去一趟清和宫?有凤印在手,六宫奉命也是理所应当。” 卢皎月看了兰桡一眼。 后者神情紧张地俯身低头,以示服从之意。 卢皎月笑了笑,“也好,就去一趟。” 只是走出去的时候,却被拦了。 卢皎月去的是后宫,自然不可能像是之前堵门时候那样带着许多亲卫,她本来打算带着这几个宫女就去,但是这一点遭到了顾易亲卫的激烈反对。 “这会儿宫里正是不安全的时候,夫人的安危要紧,怎可孤身涉险?” 兰桡当即就心下不平,她们跟着呢、哪里就孤身了? 但是对上那血气森森的带刀军士,她到底不敢说话了。 这个暂时被安排跟着卢皎月的亲卫也是个熟人,正是当年守义固城时,听从卢皎月调遣安排的关安邑。对方现在也不能说是亲卫了,是跟着顾易一块回京的领兵将领之一。熟人好打配合,先前卢皎月需要人手,直接向顾易把人要来了。 兰桡不敢说话,卢皎月倒是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回绝了,“后宫这会儿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带着那么多人过去反倒容易生变。” 关安邑有心想说“将军这都宫变了,还怕后宫的那一点乱子吗?”“生变哪有您的安危重要”,但是看看卢皎月的神情,到底没有说出来。他咬了咬牙,跪地拜请,“夫人至少带一人随行,一旦有不测,也好应对。属下自请前往!” 卢皎月顿了顿。 带一个人啊,这倒是也还行。但是关安邑…… 卢皎月看着这个跪下都很有存在感,擅用武器是长槊和铁锤,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是个悍将的关安邑,到底沉默了一下。这外形威胁力,不亚于带一队人。 卢皎月点了一下头,但是还不待关安邑松口气领命,就见卢皎月往旁边一指,“朱公和我同往吧。” 是送了顾青奴去郢州,但自觉在这事上心怀愧疚,主动要求回来的朱兴贤。这位其实也是行伍出身,但是这些年都在金陵负责一些暗线的事宜,有点儿有武转文的趋势,身上没那么重的杀伐气。 关安邑:? 朱兴贤:?! 后者忙不迭地回:“属下领命!” 关安邑一直到目送着人走,也没闹明白。 ——俺老关哪里比不上那个姓朱的了?! 他眯着眼,对着一旁的兵卒问,“我看起来、难道没有那姓朱的能打吗?” 不该啊!他当年做将军亲卫的时候,身手都是营中数得着的。要不然那会儿也不会被将军特意留下,给少夫人当护卫啊。 兵卒:“……” 有没有一种可能,您就是看起来太能打了? 清和宫。 许寄锦没想到顾易会那么快确定陈帝的死有问题,又那么直接地找到她这里来。但是事到如此,再狡辩没什么意思了,她很干脆地承认,“对,是我。” 顾易就算有所猜测,但是真的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愕然的神情。他知道时移世易,就连自己也非当年,但是昔年故人做下这种事,还是让他错愕。 他默然良久,终究艰涩:“你该知道的、陈帝不能死,他一死……”意味着许多事无法再用婉转的手腕达成目的,意味着这金陵城要被血洗一遍。 这话反而不知道为什么激怒了许寄锦,她那张姣好的面容上神情一下子扭曲了下去,声音也变得尖利,“不能死?!为什么不能死?他有什么不能死的?!!是,你如今娇妻幼子,人生美满!你当然可以放下、可以理智,可以权衡利弊、可以顾全大义!但是我不愿意。他多活一刻我就要发疯,我要他现在就死!” 这突然的爆发让顾易措手不及,许寄锦却站起身来,往前逼近了一步,“你以为你很委屈?你才受了多少委屈?!” “他在外朝,端着明君的架子、顾及贤主的风度,他怕史笔所书、惧万世骂名,但你知道他在后宫如何?!这后宫里,他是夫、是君、是整个后宫的天,他就是做出怎样的龌龊事,也无人去书、没人去记!因为那只是‘小节’。” “你们大义凛然,不顾女子的苦处!我为什么要瞻前顾后,顾忌他们的性命?!” 许寄锦盯着神情怔然的顾易,突然嘲讽地笑了,“你以为他让你夫人入宫,真的是为了要挟你吗?” 刀没落在自己身上罢了。 她不信,顾易真的知道陈帝所为,还能这么安安心心地把他关在宫殿养起来。 顾易还没仔细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却见眼前人的神色突然变得决然。顾易骤然猜到了什么,而这转瞬的光景,许寄锦已经毅然决然地向一旁的柱子上撞过去。 顾易瞳孔收缩,快步上前一步、一把扯住了人。 朱兴贤作为那个被夫人挑中的人,一开始还挺高兴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夫人觉得他能委以重任啊! 再想想前段时间夫人以小郎君托付,他顿时觉得自己在夫人心里果真是不一样的。如此深重信任,他必不负所托。 朱兴贤正这么想着呢,就得知这一行人去找的是许贵妃。 朱兴贤:“……” 他忍不住就想起的那个荷包、那个纸条。 坏了,他可能确实有事瞒着夫人。 朱兴贤心里头有点动摇,这事要不要说给夫人听。 但是这种夫妻间的事本来外人就最难插手,万一将军和夫人原本好好的,他这么一说,把事情闹得没法收拾了怎么办?那他可真成罪人了。 而且将军也并非忘恩负义的人,夫人如此情深意重,将军总不会辜负了去……等会儿、那前头怎么这么像将军亲卫?! 朱兴贤头一次这么由衷祈祷,是自己眼神不好看错了。结果越走近看得越清楚,连装瞎都很难。因为那边亲卫也都注意到了来人,对着行了礼,“属下见过夫人。” 卢皎月当然认出了这些人,不由奇怪,“知改在里面?” 亲卫低声应“是”。 朱兴贤:!!! 宫变当晚,这么多事情缠身,将军不去处理,反倒来了陈帝宫妃宫殿,这实在很难评。特别是这位贵妃和将军之间,还有一段旧情。 朱兴贤硬着头皮上前,“将军可吩咐下什么事了?” 自家将军不是那等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在。 谁知守门的亲卫面面相觑半晌,也只道是“不知”。 又道:“将军只令我等在外守着。” “陈帝死了”这么大事当然不可能宣扬出去,高济发现了之后就命当场几个人全都留在宣福宫中不许出去,以物理隔绝的方式、强行封了口,自己则是亲自去找了顾易密报。故而,在这些亲卫眼里,也就是顾易突然去了一趟宣福宫,出来之后就直奔许贵妃处,将里面宫人全撵出来,又命人在外看守。 朱兴贤:“……” 听起来简直更像那档子事了。 不不不,自家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许贵妃确实不同,万一将军旧情难忘……不、不能这么想!夫人待将军如此情深意重,将军他必不会背信弃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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