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比呢?眼前人不过是占了个投胎的便宜,借着出身被拥立着推上皇位。顾家替他外御敌寇、内平叛乱,帝王要权、老将军便还政于君,为人臣做到这份上了,还要如何? 可笑这一切在眼前人眼里,竟成了心腹大患。 陈帝果真未恼。 他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揽住了人,伏低做小道:“爱妃莫气,都是朕的错。朕也是醋了,顾将军毕竟年少有为,朕也是怕爱妃旧情难忘、时时惦念着。” 陈帝说得像是拈酸吃醋的情趣,许寄锦却浑身发凉。 “宫妃私通外臣”的罪名够她死百八十遍了,这种宫闱丑闻都不需要证据。 染着精致蔻丹的指甲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当即滚下,“都是年少不懂事,哪有什么旧情?如今顾将军有妻有子,妾身也幸得圣眷,早就没什么关联。陛下现下还如此说,是要逼死妾身吗?” 美人梨花带雨很惹人怜惜,但是陈帝却没有第一时间安慰。 他晃着神,像是思索着什么道:“朕记得顾二娶的、是卢尚书的女儿?” 许寄锦哭声一滞,寒气从心底渗出来。 君夺臣妻。 陈帝干得出来这种事。
第90章 结发29 许寄锦并不想害顾易。 当年顾家遭逢大难、局势难料, 顾易为了不牵连她才上门退婚。她说了会等他,但是之后却入了宫。食言而肥,沦落到如今的境地是她咎由自取, 怪不得旁人。 她本就欠顾易的。 若是一句话惹得对方家破人散, 那她恐怕这辈子换不清了。 许寄锦努力想要说点儿什么挽救,但是那一瞬间的冷意太过彻骨, 她思绪一时难以平静。好在陈帝也只是随口一提,转瞬就想起了这位顾夫人当年守城的丰功伟绩。 陈帝脑子里一瞬间出现了好几个武将的影子, 多半是五大三粗的身板、满脸横肉的脸,他瞬间就倒尽了胃口。 再想想顾易居然和对方还有个儿子。 不由微带嫌恶道:“……亏他能下得去口。” 许寄锦不知道陈帝具体想到了什么,却能判断出对方确实没了兴趣。她稍稍松了口气,怕陈帝旧事重提,不由又顺着对方往日的心思捧了几句、手中又不断斟酒, 陈帝果然被捧得飘飘然连饮而下, 没一会儿就醉得意识不清。 等确定人确实醉过去了, 许寄锦冷淡地把人推开,起身对着侍人吩咐:“陛下醉了,你们好好照料。” 旁边的宫人躬身领命, 许寄锦起身往外去。倒也没人拦她。按说被召陪侍的宫妃没有皇帝点头不能随意离开,但是作为后宫里最得宠的那位, 许寄锦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殿外的阳光刺目, 许寄锦走到殿门口就忍不住眯了下眼。 她久立未动,门口的侍卫忍不住出了声,“贵妃?” 许寄锦这才晃神,她只是有点恍惚。 都说朝中都是些尽会阿谀奉承的佞幸小人, 她如今的所作所为又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帝王只想听曲意逢迎,自然没有不长眼的在他跟前逆耳忠言。 许寄锦回神之后, 本来想离开的。 但是视线从那侍卫身上瞥过,倏地顿了一下。 她记得曾有人同她解释过—— [义固的风俗和别处不同,非以剪彩为人,而是镂金作胜饰于发间。] 正月初七乃是人日,民间习俗是剪彩纸做人形或是花状,贴在屏风上,也饰于发间,叫做“人胜”。但也有的地方不是用彩纸,而是以镂金箔作胜的,就比如说义固。 许寄锦心中微动,她像是随口闲聊一样对那侍卫,“这年过得可热闹,叫人心都飞了,可就盼着元夕挂彩灯。只是这年年挂灯,也没什么意趣,该有点新鲜的,我听闻各地风俗都有不同,你先说说你们那儿的吧。” 被点到那侍卫微愣,倒也还是答,“回贵妃,卑职家乡也无什么特别,燎炬燃灯、戴兽面为傩戏,要说什么金陵少见的,约莫是游龙灯。只是卑职年少入军,非擅此道,贵妃若是想要在宫中做安排,恐怕要差人去寻些个老手。” 许寄锦随意地点了点头,又以此为话题,挨个点儿值守的侍卫问。 只是越问,她手心的汗意越重。 在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之前,她作出一副“累了”神情,叫了步舆过来,结束了这个由她挑起的话题。 冬日的步舆遮挡得很严实,许寄锦刚一上去,就瘫软下去。 掌心被冷汗浸得黏腻的,后背也一阵冰冷的汗意,她微带颤抖地呼出了一口气。 宿值禁中宫中侍卫居然有超过半数出身义固。 或者可以换种说法,那是顾家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 昔年武康因伐蜀北征之功在朝中大权在握,历任相国、大将军,加封为王,终是废帝自立,断了萧氏祭祀。武康政权昙花一现,但他确实把萧家的嫡系屠了个干净,如今登临帝位的也不过一届旁支,所以才有的各地人心不平、屡屡作乱。 那现在顾易在朝中的地位,比之当年武康如何? 他在禁卫之中,还有多少人?对这个皇宫大内的控制力又有多少? 许寄锦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大逆不道、该诛九族,但是她忍不住去想、去猜测。漆黑的前路中突然出现一隙光亮,纵然那光芒背后是万丈深渊,她也忍不住抓住。 顾府。 年节是各家府邸最忙的时候,以顾易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 王崇玄是两年前江阳王之乱时,顾易提上来的将领。 他并非顾家的嫡系,对北邺战事平息,陈帝也不可能让顾易再去领兵顾家嫡系。但顾易确实是个很公平的人,有功请封、有过论罚,在这上面不会因为对方的出身乡籍区别对待。 王崇玄佯降入敌营,亲斩江阳王首级,如此大功,合该请赏的。 顾易不会抹掉手下人的功劳。 不过很显然,王崇玄因此把自己当成了顾易的人。 这会儿携厚礼前来,又求屏退左右,是想求顾易把他推上夏州刺史的位置。 顾易拒绝了:“一州刺史乃国之大事,我不过一介臣子,怎敢言废立?你请回罢。” 顾易说的是实话,他对于揽权并不热衷,除了针对彭城王的事上,他很少越界去做什么。但陈帝将彭城王越捧越高,顾易几乎是逼不得已地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 不过这些话落在王崇玄显然不是如此,他只觉得自己没能打动顾易,不由一咬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 “侯异多年为镇郢州,其有异心,公当明知。如今令崇玄出任夏州,正与顾公在金陵对其成夹击之势。他日若有异变,崇玄自当为公效犬马之劳。” 顾易垂着眼看他。 王崇玄这种效忠,没给自己留余地,也没给顾易留余地。 顾易要么点头答应、收拢心腹。要是再拒绝,那就近乎结仇了,他得想办法让对方再无出头之日。 顾易并不喜欢这一切,可是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又冷静又熟练地思考其中的利弊。那仿佛抛却了感情的冰冷目光落在身上,王崇玄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冰凉利器沿着皮肉寸寸剖开,只转瞬间,冷汗便浸透了背衫。 …… 王崇玄踉跄地从顾府出来。 往上爬的目的达成,他脸上却一时没见喜意,后怕的情绪还在心间萦绕。他无比确信自己一旦没能起到预想中的作用,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王崇玄走后,书房里的顾易也没见什么高兴的神色,只垂眼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 不多一会儿,又有新的人进入书房,都是些差不多的事,只要将情绪剥离在外,单以利弊来衡量的话,事情其实变得很容易处理。 一直到暮色合下,终于不会再有人登门拜访。 燃了一整日的炭火似乎有些熄了,连日光也渐渐隐没,屋子里冷得过分。 顾易想要叫人添点炭来,但是张了张嘴又觉得不必。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提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看了几眼,就将纸扔进旁边的炭盆里去。火焰倏地窜起,倒影在漆黑的瞳孔中,仿佛连火光也是冷色调的。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顾易立刻转头看过去,神色凌厉。 但见来人之后,原本冰凉的神情宛若融雪般温和下去,他轻轻唤了一声,“月娘。” 不自觉地绽开笑意之后,又问:“你怎么过来了?” 卢皎月:“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顾易总是不大喜欢这种事的。除了特定的几个人过来,其他人登门拜访之后,多数时候会有个情绪低潮期。顾易又不是主动透露负面情绪的人,要是卢皎月不过来的话,他会选择一个人默默消化这些负面情绪,或者将它们压着积攒起来。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解决办法。 顾易听着卢皎月这话,神情忍不住更加柔软下去,口中却是道:“我没事。” 在对面那‘不赞同’的目光下,他终于放弃了强撑,低低开口恳求:“月娘,你过来一点。” 卢皎月刚刚走过去几步,就被环着腰往前带到了怀中。顾易这动作有点突然,但是卢皎月倒没有多意外,顺着对方的动作环了过去,安抚地在脊背上拍了拍。 但是这次的情况好像更严重一点,顾易只抱了一会儿,就亲吻了过来。 一开始只是唇和颈侧的肌肤碰触,呼吸的热气激得脖颈处的脉搏加快,湿润的痕迹一路向上,轻轻落在唇上。顾易的亲吻一向很缠人,像是即将溺死者抓住最后一口气一样,细密又漫长。 但在察觉到身侧人呼吸渐渐急促的时候,顾易还是退开了。 月娘的身体不好,憋气太久会晕过去的。 他轻轻拍着卢皎月的肩膀顺气,这下子倒是分不清谁在安慰谁了。 卢皎月轻轻呼着气,缓过来一点,终于能开口问:“发生什么了?” 顾易的情绪不太对劲,要是平常的话,他最多抱一抱。 顾易沉默了一会儿,低道:“王崇玄求为夏州刺史。” 卢皎月点点头,等着顾易接着往下说。 顾易并不喜欢这种利益交换,但是这些年间也早就习惯了,不至于因此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事。 顾易没有立刻接下去。 卢皎月也并未催促,只是耐着性子等待。 果然,在一段更久的沉默之后,他低声:“他说‘谋大事’。” 谋什么“大事”? 王崇玄并不知道他和彭城王、和侯异之间不死不休的怨恨,并不知道他一定要彭城王死的理由。他如今这个地步,如果再进一步,那该是什么? 顾易语气带着些茫然:“我好像回不去了。” 到时候、他真的还能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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