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例下一个是如姨娘,但千澜却不急着去找她,而是要人叫了钱府的庶出大小姐钱依儿过来。 衙役去传唤的空档,千澜站起来给沈寂行礼,“大人尸首看的怎么样了?” 沈寂看着伍六七密密麻麻写了半张纸,朝她挑眉,“不应该我先问你盘问地怎么样了么?” “还好,还好。”千澜笑着捧起茶杯喝水。 沈寂走到她旁边的圆椅入座,用手轻轻敲着扶手,等待她说话。 千澜见他一副压根没想告诉她现场如何的模样,有些不痛快,咕噜咕噜又是几口水,之后才慢悠悠地挪到他身旁去。 “我只问了他家李大娘子,长子钱安礼,庶子钱安孝,以及朱姨娘和贞姨娘的话,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问。” 沈寂慵懒的靠着椅背,双眼却灼灼地望着她。 几息间千澜已经不太自在,只好将盘问的结果和盘托出。 “据钱安孝说,李大娘子的娘家哥哥曾在皇商余姚余家的作坊里做过工,而这余家从太祖起就是为皇家制造焰火的,从这一点看,那炸药兴许和李氏有关。” “我也就随口一问他们家可有会制爆竹的人或者亲戚,没想到还真有。”千澜摊手笑着,这算是意外之喜。
第62章 问话2 “不一定就和李氏有关,毕竟自己制作火药只需要从爆竹里将火药装入酒坛子里,用泥土封好,火药到达一定数量,那么只要有火,不愁它不会炸,凶手的本意也并不是制造打战用的炸药,用量无需太多,能炸死或炸残钱咏就行。”沈寂轻声道。 千澜凝眸,“大人怎么晓得火药是装入酒坛子里?凶手?这么说大人认为钱咏并不是死于自尽?” “下次要问问题,一个一个的问。” 他慢条斯理的顺衣袖上的褶皱,“我在起火的书房发现一块碎瓷片,上面有很大的硝石味,所以猜测凶手是将火药放在酒坛子里放入书房之中。” “钱咏身前是和吴坤在喝酒,用这个方法最能成功。” “至于这案子是不是谋杀。”沈寂学着千澜的模样摊手,“没到最后,本官不太喜欢过早的下定论,但钱咏既然已经拔刀自戗,那火药就不太能是他准备的。” 千澜想起书房旁边的账房也起了火,于是道:“没准就是他准备的,账房也起了火,搞不好是他做生意赔了钱,或者做的生意见不得人,他自尽顺带着将账本烧了,毁掉证据。” “那你觉得他这么做官府不会更加起疑?”沈寂反问她。 账本毁了不代表证据就永远没有了,只要不是有人在背后给他善后,那么凭沈寂的能力,在山东或北直隶也不难查出些什么。 何况还有锦衣卫。 厂卫眼线耳目遍布全天下,只要他们盯上的人,怕是插上翅膀怕也不能逃太远。 千澜禁口,是她草率了,办案不能全靠猜。 沈寂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不过你说的也不全错,书房和账房隔着一个甬道,才刚刚下过雨,账房的火起得不对劲,而且只少了些他生意上的账本,可府里中馈这一块却丝毫未损。钱咏在山东的生意兴许真有问题,我会让人去山东查的。” 千澜脸色好了点。平时别人说她什么她都不怕,最怕就是别人说她没用,尽会帮倒忙。 好在沈寂最近对她多有包容,虽然不知因为什么,但这态度她很受用,心里便没有任何介怀,又笑嘻嘻地将后面的话都说了。 “从朱姨娘处得知,钱老爷与李氏最近两年关系很不好,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还曾惊动过李氏娘家的人,险些休妻。所以不排除李氏与他因感情不和而杀人的可能。” “我在盘问李氏的时候,确实也并未感觉她有多伤心,而且很寡淡,我问她钱老爷平时喜欢什么的时候,她显得很激动,说钱咏平时爱皮影戏成痴,如姨娘就是他在看皮影戏时认识的行首,没两天就接回府抬了姨娘。说起如姨娘,她更是恨的牙痒痒。” “我还特地问了年关负责鞭炮采买的是谁,大人猜我听到了什么?”千澜笑望着他,一副你不可能猜出的模样。 沈寂看她半晌,“府里中馈并非李氏主持,李氏主母之位行如虚设。” 这是肯定句。 千澜惊讶道:“大人怎么知道?” 沈寂淡笑不语,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当年文清候府五房同样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他的五叔因宠爱一个姨娘过重,分府别住后将府里的中馈交给那小妾操办导致宠妾灭妻,家宅不宁,他的一个庶弟也死在那时。 后来以那姨娘被处死了事,他五婶那时每日的怨妇模样他记忆犹新,但这事儿不能说,家丑不可外扬。 “这府里中馈如今是朱姨娘在管,又有老太太撑腰,府里无一不服,鞭炮的事情也是她安排的。” “如果是府里的人投放的火药,那只能是在鞭炮里动手脚,在外购买火药很不可能,咱们可以从这开始查。” 沈寂点点头,从圆椅上站起来,“有些事情问府中下人或许更清楚,等你问完了钱府大小姐,就先回家去,明儿再提两个下人去县衙问话。” 是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四舍五入算不算他怜香惜玉? 无论是什么,她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于是看沈寂里去的背影都觉得他更加高大伟岸,脸上笑开了花。 伍六七循着她目光看去,不由啧啧称奇,“啥时候你和沈大人相处这么融洽了?瞧你笑成那样,人都走了,头发丝儿都看不着了!” 千澜拍他一下,“说的什么话,面对上司的关怀,做下属的自然需要表露谢意啊,我这叫表露出我的谢意懂不懂?” “扯呢。”伍六七切了一声。 钱依儿带到,两人也很快落座,伍六七握了握笔,赶在千澜开口前提议,“这笔我都握了那么久了,手早酸了,要不你记会儿,我来问?” 千澜连忙摆手拒绝,“那不行,你字写的好看,你写你写。” 伍六七低头看着自己歪歪扭扭姑且能看得懂的字,皱起眉头,神色复杂,既有被人夸了的意外,又有觉得难负胜誉的愧疚。 忸怩几下,千澜已经开始问话了。 “平日你爹对你怎么样?” 穿着水青色云纹褙子的姑娘黯然失色,苦笑道:“姑且算爹。” 千澜神情微动,这评价可着实不算高。 “姑娘和你爹爹似乎,有点隔阂?” 钱依儿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他要将我送给那样的人做妾,我能认他这个爹,就已经是我有良心了。” “那样的人是哪样的人?”千澜眯眼看她。 “年过半百,身有恶疾,却能帮到他生意的人。” 千澜闻言不禁唏嘘,将一个花季少女送给一个半老头子为妾,钱咏此事做的好不厚道,钱依儿可是他亲女儿,就这么一个闺女! 什么人能让他这么舍得,不惜牺牲自己的独女? 千澜道:“你姨娘说的婚事,就是此事?那最后是如何作罢的?” 钱依儿点头,说到这里已目含泪水,好不娇柔,“……是太太去求的老太太,但父亲仍然不同意,太太因此还和父亲吵了一架,后来我握着剪刀去正房闹,被藤条打了一顿,这婚事才作罢。”
第63章 多事之秋 千澜内心一怔,看向少女的目光里多出一抹同情,这个世界的婚姻大多如此,女孩们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所嫁非人也只能默默忍受,追求幸福却要忍受世俗的眼光。 很不公平,但也无可奈何。 她暗叹钱依儿的遭遇。 “你可晓得你爹平日生意场上的朋友?”她转移话题,又问。 “不知道。那个吴坤和他关系倒挺好,但他那脾气谁受得了,绕是吴大老爷这么好的性子,不也逼着和他吵了几架?”钱依儿面露讥讽,仿佛她嘴里的他并非自己的父亲。 这倒没曾听说,千澜快速看身后的伍六七一眼,他也露出惊讶来。 听闻钱咏平日为人厚道敦实,脾性也好,在钱依儿这里却成了个臭脾气的人。 见他们不太相信,钱依儿嗤笑一声,“他动辄打骂我嫡母,对于姨娘更是暴戾,阖府上下便也只有如姨娘那个贱人得他青睐了。哪怕是祖母也是被他吼过的。” “他一直这样?” 钱依儿闻言顿了下,将衣服上的褶子抻平,脸上流露出无奈。 “这倒没有,起初他也称得上一个好父亲好丈夫,我孩提时他还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带我去看花灯,雪下的大,他就把我藏在他厚厚的大氅里,很暖和。” 她目光恍然,好像那时的欢乐就在她面前一般,眼角渐渐的湿润起来。 “世事无常,那些事情说多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他自打去山东做生意以来脾气就变得暴躁,常常动不动就打我嫡母,谁也不敢去招惹他。” 打从山东回来就变了?千澜望着地面琢磨,钱咏从山东挣了大钱,显然很是该开心才对,怎么到他这里还越来越暴躁,怎么着挣钱挣多了还有烦恼?嫌银子太多花不完? 一发火还打自己老婆,这德行!好让人不耻。 所以要么就是在山东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改变性子,那这件事情可能与这场命案的发生脱不开干系。 之前贞姨娘也说过当年钱咏会去山东做生意,是因为李大娘子也劝自己的夫君北上,结合钱咏回来对她的态度,这问题一定是出在了山东。 千澜咬着下唇,良久才松开,问道:“你们家可有爆竹烟火?” 钱依儿凝眉,猜出了她的意思,垂头讥笑道:“有,之前给我安排婚事准备的,加上年关的那些,制造一场这样的爆炸不难。” “你这话少说,会让别人觉得你有嫌疑的。”千澜觑着她。 钱依儿不为所动,只狠狠地道:“我只恨没有让我想到炸药这样的事,让他白白活了那么久!” 她的恨意毫不掩饰,更加不藏着掖着自己想杀钱咏的欲望。千澜不清楚为什么钱依儿会对自己的父亲有这样滔天的恨意,仅仅只是想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儿吗? 不止,千澜觉得远远不止。 …… 千澜问完了钱依儿,就让伍六七带五六个小厮和女使回县衙,而她自己则准备去前院起火的书房找沈寂。 此时沈寂正盘问完目击钱咏拔刀自尽的那名小厮,千澜就小跑了过来。 郑羽看到千澜立马眼神一亮,又见她此时微笑着跑向他们的模样不像勉强,看来真如沈寂所言,她对于沈府解除婚姻的事情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暗暗吁出一口气,千澜就已经来到了他们眼前。 “大人,郑二哥。”她笑着见礼。 沈寂没想到她还会回来,不禁看了她几眼,她一身素色衣裙,在夜里清冷而素雅,衣角处仿佛还沾了一块墨渍,笑起来左边脸上隐约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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