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彼时他心里笃定,母亲在父亲心里的分量无人能及,一点儿都不怕,可今夜,他突然便有些慌了。 他迫切地,想让父亲给他一个允诺。 迎着祁承懿满眼的希冀,祁昼明却敛了笑,薄唇抿出一道锋锐的弧度,冷声道:“这不关你事,回去睡。” “父亲!” 祁承懿不甘地又叫一声。 祁昼明轻啧,再开口,语气已然不耐:“明日还有早课,怎么,是想让先生等你?” 说罢,他目光睨向青松:“夜深了,将他带回去。” 祁承懿怔怔地望着他,眼底渐渐蓄泪。 祁昼明不容置喙的语气和脸上不耐的神情让他一颗心彻底坠入谷底。 良久,他将头低下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眼底通红一片,紧紧咬着牙根,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父亲竟然,连敷衍他一句都不肯么? 风声呜咽,廊下昏暗的六角莲灯幽幽打着摆子,曳出片片凄寒的影。 祁承懿努力压住喉间的哽咽,动了动唇:“我知道了,父亲。” 望着他与青松离开时的背影,祁昼明眸光闪烁不定,目露思忖,眼底阴云久久不散。 * 祁承懿迈着两条小短腿,走得飞快,似乎这样就能甩掉满心愤懑和不甘。 青松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除了偶尔提醒他一句小心脚下,任何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也觉得大人对懿哥儿的态度太冷酷了些。 懿哥儿年纪小,有这样的念头很正常,可大人非但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说,反倒冷言冷语一番。 要他说,大人对懿哥儿,还不如新夫人。 可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念叨,若说出来,只会惹得懿哥儿越发伤心。 刚跨过月亮门,祁承懿倏然驻足停下,转过身来时脸上还挂着斑斑泪痕:“青松,你去寻一架梯子。” “梯子?” 青松不解:“懿哥儿,要梯子做什么?” “你无需多问。快去找,找来后送回院子里。” “那……”,青松目露迟疑,“我先送你回去,再去给你找梯子。” “现在就去”,祁承懿固执道,“今日祖母寿辰,府里点一整夜的灯笼,到处都亮得很,我哪里还用你送。” 见青松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祁承懿又说:“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 青松自知拗不过他,无奈妥协。 临走前,他不放心地看了祁承懿两眼,见他已平静下来,脸上不再像先前那般带着明显的怒色,这才略略放心些许。 抿了抿唇,青松转身朝前院跑去。 * 从荣禧堂离开后,容因带着碧绡火急火燎地赶回了东院。 一路上碧绡瞧着她这副行色匆匆的模样忍不住暗暗发笑。 夫人见了大人,总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被拿捏的死死的。 好在大人似乎也并非当真是那种冷心冷肺的人。 否则此刻她便笑不出来,而是忧心不已了。 今夜太夫人寿宴她从始至终都侍候在夫人身边,自然看得清楚,大人如今待夫人好了不少。 想来还是她前次在大人跟前说的那番话的缘故。 她也并非有意替夫人在大人面前博同情和怜惜,只是想叫大人也能知道夫人的不易,多少也体谅几分夫人的处境。 再者说,夫人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闺秀嫁进府里,除她以外,一个知近的人都没有,本就不安。 更何况嫁进来没多久便出了事,于寒冬坠入冰湖险些丧命,紧接着又被大人吓得夜夜梦魇,接二连三地生病。 这些都是实情,算不得她夸张。 容因在妆奁前坐定,转头却见外头有小丫头来找碧绡说话,像是在请示些什么。 她忙唤道:“碧绡,你快别管那些杂七杂八的,先来帮我把钗环卸了。” 若放在平时,容因自己其实也能将钗环卸下来,但今日祁太夫人寿辰,碧绡替她盘发时,选了个当下邺都城里最时兴的花样,弄得委实繁复了些。 碧绡站在院里,听见她唤,转头遥遥一笑:“好,奴婢马上就来。” 碧绡一边替容因将头上的钗环小心地拆下来,一边眼含促狭地说:“夫人如此着急,是想赶在大人回房之前便吹了灯歇下不成?” 被她点破,容因赧然,下意识反驳:“当然不是。我不过是乏了,想早些歇着,同他有什么关系?” “哦——”,碧绡故意拖长了腔调。 她还要再说话,外头却忽然传来两声叩门声。 与容因对视一眼,瞧见她眼中的迟疑,碧绡放下手中那支步摇,笑着说:“奴婢先出去瞧瞧。” 碧绡推开房门,是院子里传话的小丫头。 容因坐在里头瞧着,略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见了碧绡,低声道:“碧绡姐姐,夫人可睡下了?” 碧绡道:“还没。是什么事?” “是小公子院里来的人,说要请夫人过去一趟。” “没说是为什么事?”碧绡有些纳闷地问。 “没说”,小丫头摇摇头,“只是看那样子急得很,像是出了什么事。” 碧绡点点头,道:“我知晓了,你去叫他稍待片刻,容我进去跟夫人说一声。” 碧绡推门再进去时,发现容因已自个儿将余下的那两只朱钗取了下来。 见她进来,问:“怎的,出了何事?” 碧绡将方才那小丫头说的话又转述一遍,才准备问容因是否要走这一趟,便见容因迅速起身走到一旁,拿起悬挂在衣架上的外袍:“走,碧绡,去西院。” 不是青松来请,那便多半不是祁承懿亲自授意。 那孩子一贯心思深,即便是自个儿院子里的婢仆也都不怎么信得过,但凡有事,从来都是交托青松去办。 而西院里如今除了祁承懿,能使唤动旁人的,也就青松一个了。 他如此急急叫人来寻她,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容因一边走,心口如擂鼓般砰砰作响—— 那孩子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 宝宝们,求收藏一下专栏吖~ 还会持续产出很多小甜饼哒(^3^)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巧克力味的蟹黄堡 10瓶;
第23章 第23章(捉虫) 从东院到西院的距离并不近, 那来传话的是个年轻的小厮,步子本就比女子大了不少,再加上心里着急, 更是健步如飞。 碧绡还好些, 容因却跟得很是吃力。 等到好不容易望见西院院门, 她额上已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双颊泛红, 喘息急促。 崔容因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更遑论容因这段时日还接二连三的生病, 如今能走到这儿还多亏了前些日子祁昼明叫她扎的那些马步。 进了西院, 那小厮却一路七拐八拐地将她们往院子西北角引去。 走了一段路, 容因察觉不对,顿时心生警惕,将人喝住:“你究竟是做什么的?不是说小公子有事寻我, 那为何不去他房中, 反而要往这边来?” 小厮闻言, 迅速转过身来朝容因一揖, 惶恐道:“夫人恕罪。小的不敢欺瞒夫人,实则是青松小哥儿叫我来寻夫人相助, 小公子他, 他……” 他面露难色,似是实在说不出口, 索性抬手一指身后, 半是无奈半是哀求地道:“夫人, 您还是快去瞧瞧吧。” 容因将他脸上的神情仔细端详了片刻, 见他不像作假, 目光凝肃起来。 转身一把拉住碧绡, 提起裙摆便朝他所指的方向跑去。 容因腿上一早就没了力气,此刻全靠毅力撑着。 跨过回廊尽头那道狭窄的小门,容因一打眼—— 那只趴在墙头上正探头探脑地往墙外张望的小奶团子倏忽撞入眼帘。 他半个身子悬在墙外,好似正估量着该如何往下跳。 容因双腿一软,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摔倒在地。 “夫人,您可算来了,您快劝劝懿哥儿吧……”青松一转眼瞥见容因,当即遥遥喊道。 方才那个被吩咐去请容因的小厮便是青松的手笔。 先前祁承懿命他去寻梯子时,他未做他想。 谁知梯子拿回来,又被祁承懿的吩咐将其架在墙边。 青松乖乖照吩咐做了,然后,他便傻了眼—— 梯子刚架好,祁承懿就迈着小短腿开始“吭哧吭哧”往上爬。 青松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准备自己偷偷翻墙出府。 他顿时吓得慌了神。 既想去喊人来帮忙,可又不敢离开半步,生怕祁承懿一个不慎自己摔下来。 还怕动静闹得大了,闹到祁昼明面前,累得祁承懿又被责罚一通。 幸而这地方虽荒僻,但却是平日里西院的下人们浆洗和晾晒衣物之处。恰好有人来寻东西,也就是方才那个小厮。 青松起初打算叫他爬上墙去将祁承懿抱下来,却不想他性子倔的很,死活不肯,甚至还拿捏住了青松的软肋—— 只要那小厮一靠近,他便作势要往墙外跳。 彼时祁承懿已爬上了墙头,他们又怎敢轻举妄动?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幸好青松急中生智,想起容因来。 小孩子看东西往往简单直接,但心思又最是敏感。谁是真心谁存恶念,有时比大人看得还要更分明些。 在青松眼里,虽说新夫人先前刚入府时有一段日子对懿哥儿处处挑剔、刁难,甚至口出恶言,但后来病了一场醒来,人也变好了许多,至少她对懿哥儿的疼爱不像是作假。 他心里对容因的防备自然也卸去大半。 因而此刻,排除不便惊动的祁昼明和这几日一直卧病在床的宋嬷嬷之后,他能想到去求助的,只有容因。 容因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才借着碧绡的力道站起来,朝墙下走去。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便跳下去。”见她往这边走,先前一直一声不吭的祁承懿忽然大喝一声,扬言威胁。 “懿哥儿,我求你了,你快些下来吧。万一真摔下来,我怎么跟大人交代啊?”青松急出一身冷汗,脸都吓白了,一迭声地哀求。 谁知祁承懿听了这话,情绪愈发激动:“摔下来便摔下来,为何要同他交代?” 容因眸光一闪,敏锐地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一点信息。 臭小子今晚闹这一出,是因为从祁昼明那里寻了个不痛快? 思索片刻,容因忽然无视祁承懿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喝,目不斜视地朝青松走过去,而后旁若无人地同他耳语起来。 见容因没有理会自己,也没有像旁人一样劝阻,反而去同青松说起话来,面色平静地仿佛没有看见他一样,祁承懿眼中划过不解,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一点被忽略的哀怨和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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