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恐怕形势也已调转。 “哎,你别哭啊。我也没说什么,你怎的便哭起来了?” 琥珀蹙眉,她方才不过说了声“是”,且连声音都算不上大,她何以便哭了? 容因冷冷睨她一眼,目露讥诮:“若你被绑成这样,手疼脚疼,你如何忍住不哭?” 琥珀一怔,眸光落在她手腕上,讪讪而笑。 她转身去端了饭菜,“姑娘,不若先吃些东西吧。一会儿我去讨些伤药来给你擦擦,便不疼了。” 容因觑了眼那些饭菜,扭过头:“你不必费心了,我不饿。” 谁知这些饭菜里有没有加了料。 “姑娘,你好歹吃一些,没得饿坏了身子”,琥珀又劝。 可见容因态度坚决,她轻轻叹了声,“那我过会子再来。” 才要走,余光再次瞥见她手脚上的泪痕和淤青,琥珀忍不住心软道:“姑娘,你若没有心上人,便应了大公子吧。虽说少夫人凶悍了些,但以你的样貌和大公子对你的喜爱,想要在这国公府立足,也是不难的。” 容因眉心一跳,狐疑地侧目。 这婢女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 难道,她不知她身份,亦不知国公府将她掳来的目的? 听她这么说,似乎那夜将她带走的是黔国公长子曹宣,那么,黔国公对此事究竟是否知情? 掩下心底的疑虑,她故意冷声道:“你不必劝我,即便国公府再好,我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 琥珀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去,带上房门。 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落锁声。 晌午时,那婢女果然又来送饭,且还信守承诺,带了一盒愈疗的膏药。 容因冷眼看着她替自己上药,突然开口道:“你不讲这绳索解开,涂了也是无用。” 琥珀手一顿,很快又笑起来:“无妨,那奴婢便替您多涂几次。” 碰了个软钉子。 容因眼中划过一抹暗芒。 怪不得能被曹宣选来看顾她,这婢女可不如她表现出来得那样憨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透亮。 才消停了一会儿,容因忽然又道:“我要小解,你也要这么捆着我么?” 琥珀将药膏收好,站起身,从善如流地道:“姑娘莫怪,婢子也做不了主,若您实在受不住,婢女便想法子将大公子叫来,您问过他同意,婢子便能替您将这绳索解开了。” “你不必拿他来压我”,容因讥诮道。 顿了顿,她突然又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你先前不是还说要我应了他?你猜,若我遂了他的意,入了府,日后还会不会记得你我还有今日的缘分?” 琥珀心头一跳,抬头看向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女子。 合欢色的帐子使照进来的光线变得错落,明暗交叠。 她坐在暗影中,越发显得身姿纤细,娇弱可怜。 然而就是这样柔弱的女子,却在刚刚那一瞬间,让她不由心生畏惧。 良久,她抿了抿唇,妥协道:“那奴婢替您解开脚上的绳索,让您松快一阵。等奴婢下次来时,您还得容许奴婢替您绑上。” 容因这才笑起来,悠悠道:“好啊。你放心,我绝不让你为难。” 琥珀一走,容因立刻起身下床,将整个房间里里外外查看了个遍。 窗户都被封死,看不见半点外面的情形。 依据方才她在屋里听见的声音推断,门口应当没有守卫,但挂了锁,钥匙应当就在方才那个婢女手中。 但她说这里是国公府,那即便房间门口没有守卫,外面院落也会有。 纵使她想法子拿到钥匙,也无法成功脱逃。 该怎么办? 容因眉头深蹙,暗暗思索起来。 * 月上柳梢时,琥珀正倚靠在房门口瞌睡,忽然被一声器物碎裂的脆响惊醒。 她猛然睁开眼,迅速地站起身冲进房中,点燃了桌案上的烛台。 昏黄的烛火亮起,眼前的情形也随之变得一目了然。 少女正站在桌前,盯着面前满地狼藉,一脸不悦。 没出岔子。 琥珀暗暗松了口气。 她走上前去,将茶盏碎裂成的瓷片一点一点地捡起来。 一边捡,琥珀一边好脾气地开口:“姑娘想喝水唤奴婢一声便是,奴婢一直都收在门外,您何须亲自动手?” “你又没说,我哪里知道你在外头。”容因冷冷睨她一眼,随口呛了句,转身往床榻边走去。 琥珀也不恼,笑吟吟地拾掇干净,又倒了杯水,送到容因唇边:“姑娘,水。” 容因抬眸看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她象征性地浅啜了一口,便道:“我乏了,要睡一会儿,你出去吧。” 说着,她躺回床榻上,闭上眼,假寐起来。 琥珀摇了摇头。 这姑娘的性子可不太好。 若是将来和少夫人对上,恐不会轻易服软。 这下可难办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 容因利落地翻身坐起,抖落出袖中碎瓷,开始艰难地研磨起腕上的麻绳。 “嘶——” 瓷片划破手腕的皮肤,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鲜红的血珠顺着凝白的皓腕滚落,有如白花红蕊,分外惹眼。 眼尾洇出胭红,眼前蓄起大片大片水雾。 少女紧咬下唇,咽下喉间的呜咽。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衣袖上,濡湿成一团深色的痕迹。 手中的动作却片刻不停。 一下,又一下。 手腕上渐渐布满斑驳交错的红痕。 一刻钟后,容因站在红木圆桌前,目光紧紧盯着方才琥珀点起的那盏烛台。 被布条缠绕的手轻轻抚上烛台。 触手一片冰凉。 容因紧紧咬住牙根—— 镂花绣锦的拔步床顷刻间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灼热的火舌卷起橙红的烈焰,足有半米高,空气中渐渐弥漫起绸缎焚烧的刺鼻气味。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颊边一阵刺痛。 容因掩住口鼻,拎起烛台,果断朝门口跑去。 “来人!屋里起火了,快来人救火!” 房门推开的一瞬,琥珀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地上。 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前次在画舫上的经验,容因已经能够准确地控制好力道将人敲晕,而不伤及性命。 她费力地将琥珀拖到房门外。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一众婢女小厮喊人救火的争相呼告之声。 容因再次转头看一眼身后那片亮得惊人的火光,转身隐没在黑暗之中。 * 趁府中大半下人都忙于救火,还无人留意她的出逃。 容因又敲晕了一个婢女,替换了她的衣裳,一路向西走去。 一般大户人家宅院的侧门都在西边。 她借口是府中婢女出去采买,或许便可以蒙混过关。 她暗暗打定主意,握紧了手中的烛台。 即使这个动作让她掌心的伤口被挤压,再次溢出血珠,带起阵阵钻心的疼,也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于她而言,手中握着的不仅仅是烛台,更是能危机时刻保住性命的救命稻草。 此刻内院着火,侧门无人值守。 若想逃走,是最好时机。 容因小心翼翼地再次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当下迈开步子,迅速朝门外跑去。 “夫人如此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幽幽的话音伴着利剑出鞘之声乍然响起。 颈间一凉,容因浑身僵直,已跨出门槛的那只脚又生生撤了回来。 冰冷的锐器抵在颈后,激起一阵阵颤栗,身上的毛孔感受到寒意,瞬间张开,汗毛根根竖起。 “夫人,你还真是让我,十分惊喜呐”,曹宣笑吟吟地道,“父亲说要拿你同祁昼明做交易,我还想,他那般心狠手辣的人怎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大事。可如今,拜夫人所赐,我却突然有了几分把握。”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手腕轻晃,锋利的剑刃划破她颈后娇嫩的皮肉,留下一道血痕。 容因闷哼一声,双手紧紧攥在身侧,忍下痛呼。 “瞧,像夫人这般聪慧又大胆的女子,若是香消玉殒,岂不可惜啊。” 他的口吻太过轻佻,容因脸色气得涨红,几欲作呕。 “公子错了,我胆子小。我家大人素来厌弃我这一点,想必您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谁知曹宣却突然大笑起来,像听了什么玩笑话一般。 “无妨,究竟是不是真的厌弃,等明日夫人便知道了。” 说完,利剑归鞘。 曹宣脸上的笑意刹那间褪去,眸色阴鸷地盯着她纤细的背影。 “带走!” * 月夜无尘。 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峦隐没在密林身后。 从此处可以清楚地望见山顶灯火通明的高塔。 那是上方寺供奉舍利的七级浮屠琉璃塔。 “大人,约定的时辰已经到了,曹家人迟迟不来,会不会有诈?”乔五再次四下打量了一圈,拧眉问。 大人选定的这个地方,在杜门外二十里处。 他们早在近半个时辰前便到了。 “你怕?”祁昼明睨他一眼,淡声问。 “自然不会。” 乔五轻嗤一声:“曹家养的那些死士,不过都是些花拳绣腿的草包,我怕那些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即便是花拳绣腿,也比你们这群连自家主母都看护不住的饭桶强。” 月光下,曹宣着一身绛色圆领袍,手拿折扇,形容打扮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可他长相阴柔,气质又偏阴郁,一眼看去便知他为人不够坦荡,反倒失了矜贵。 曹宣身后,容因双手被紧紧地缚在身后,口中塞了一块白色棉布,发髻松散,形容狼狈。 感受到祁昼明和乔五投来的视线,容因迅速将头低下。 她不敢与祁昼明对视。 她怕只要与他对视一眼,自己便会忍不住哭出来。 目光在容因身上停留了一瞬。 乔五面色涨红,双目几欲喷火。 复又恶狠狠地瞪向曹宣。 没能保护好夫人,本就是扎在庚一他们心头的一根刺。 曹宣如此对待夫人不说,竟还大放厥词,说些锥心之言。 祁昼明面上平静无波,隐在袖中的双手却紧攥成拳,青筋鼓胀。 好。 很好。 这些人就是这么待他的小夫人的。 他眼底渐渐染上猩红,唇角却微微勾起一丝奇异的弧度。 眸光移向曹宣,他强压下心底的暴虐,敛去眼底择人而噬般的狠厉,缓缓笑开。 慢条斯理道:“国公当真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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