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都不发一言。 就在容因几乎要心生绝望的时候,他忽然哑声开口。 “有。” 但他从未想过要用。 即使走投无路,他也从未想过。 不等容因细问,一道冷冽的嗓音遥遥传来:“祁昼明,我该说你是傻,还是自负?事到如今,你还只顾惦念阿姮留下的只言片语,是想等做了鬼,让她亲自来骂醒你吗?” 容因倏然回眸。 昭宁公主,也曾与阿姮相识? ----
第78章 第78章 这还是容因第一次见祁昼明被人呛声却沉默不语。 可不知为何, 最后却是昭宁先败下阵来。 她幽幽叹声:“若你觉得我说的话没什么分量,大可将来龙去脉都同你夫人说一说。然后问一问她,我说的究竟对不对。” 容因适时地望进那双深邃的黑眸。 许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竟主动开口, 低低道:“好。” 她曾说, 要他学着同她商量,不可自作主张。 杀曹贼时, 她受伤昏迷。 他怒意上头。 尚可开脱。 可如今,他不愿再犯她的忌讳。 抿了抿唇, 他嗓音极其干涩地开口:“那臭小子, 应当唤昭宁一声姑姑。” 姑姑? 容因瞳孔骤缩。 那岂非是说, 懿哥儿的生父是…… 不等容因发问,昭宁又补了一句:“不止是懿哥儿的姑姑,我还是阿姮的手帕交, 是她此生最好的挚友。” 她结识阿姮时, 阿姮已作为犯官家眷入教坊司。 某次她进宫献艺, 与她偶然搭上了话。 分明是第一次见面, 可她们却都对彼此一见如故,仿佛相识日久。 良久, 容因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声线微微有些抖, 问:“那是太子还是康王?” “都不是。” 祁昼明神色疲惫地摇头。 昭宁忽然冷笑一声。 “果然,不过短短五年光景, 世人便将我兄长忘了个干净。” 五年里, 他的名字始终不允许被提起。 世人心照不宣, 将其列为禁忌。 似乎不光是他的过往, 就连他的存在也要一并抹去。 “五年前, 你尚且年幼, 又在闺阁之中,不知情实属正常。” 见容因目露尴尬,祁昼明轻声开口,安抚道。 “陛下如今已成年的皇子,本该不止太子和康王两人。昭宁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幼天资聪颖,未及成年,便得封号,瑞。足见陛下对其宠爱非常。” 容因怔怔望着他。 “那为何……” 她从不曾听过? “因为树大招风,名高引谤。” 昭宁嘴角扯出嘲弄的弧度。 “我母妃是已故济北王嫡女,后来被先帝元后收养为义女,自幼在宫中长大。因此与我父皇青梅竹马,情谊甚笃。父皇曾一度属意立她为后,可后来由于种种缘故,不得不册立皇祖母的亲侄女曹鸢。也因此,父皇始终觉得愧对母妃,对我和兄长近乎到了溺爱的程度。” 即使如今母妃和兄长都已不在人世,甚至兄长身上还背负着那样的污名,父皇也依旧对她格外纵容。 她想,父皇心底,也应当是不信的吧? 她黯然垂眸。 但很快,又装作无事地道:“兄长自幼便聪慧远超常人,性情禀赋极佳。彼时中宫迟迟无所出,朝中有些本就对曹家不满的大臣便提出要将兄长立为太子。” “太后看出父皇有所意动,遂替皇后想了个计策——叫她将自己身边伺候的宫女送上了龙床。那宫女果然不负她期望,很快便怀有身孕,后来,也十分合她心意地诞下皇子,难产而亡。” 容因心头一震。 难产而亡? 那岂非,就是去母留子? “太子……难道不知此事?” 昭宁嗤笑一声:“知道,可知道时为时已晚。他被曹氏姑侄养得性子怯懦至极,皇后又素来会做样子,在他面前向来只做慈母。只怕时至今日,我那好皇兄也依旧在自欺欺人。” 顿了顿,她又道:“太后姑侄如愿以偿,曹家日渐势大,皇后苦心孤诣得来的孩子,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可后来,随着太子日渐长成,朝中众臣都看出他心性不坚,极容易被人左右,心思便又活络起来。大邺的朝堂,在我兄长出事以前,还远不是如今这般曹家一家独大只手遮天的光景。” “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我兄长便成了曹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五年前,父皇东巡,留下太子监国,却又担心太子能力有限,故命我皇兄一并协理朝中事务。谁知,不等他回京,朝中便生出了变故。” “他们说—— 兄长蓄意谋反,事败之后,自戕于北阙门外!” 昭宁说着,忽然将脸侧过一边。 可容因还是瞥见了她眼中隐隐闪烁的泪光。 容因檀唇翕张了下,却最终也只是苍白地吐出两个字:“节哀。” 顿了顿,她忍不住开口:“那阿姮……” 也是死于这场变故吗? 似乎看出她的疑问,祁昼明嗓音近乎嘶哑地道:“宫变那夜,我收到消息,深夜奔徙六百里,连换三匹快马,赶回邺都,但……依旧没能赶上。” “我到时,阿姮因混乱之中受惊难产,只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我知道,她是在等我。” 他忽然低头,伏上容因肩头,绒白毛领下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布满暗红的血丝。 “对阿姮来说,我不是个好兄长。我永远都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来迟一步。” 自祁家出事,他与阿姮的缘分,好像就变得极为浅淡,仿佛只是一根若有若无的线。 说来讽刺,祁家因曹家遭难,可他与祖母,却因太后千秋节大赦天下而得以放还。 彼时,距祁家出事,已过去六年。 他和祖母辗转来到邺都后,想方设法打探,却得知阿姮已不在教坊司。 于是,为了寻找阿姮,也为替祁家满门报仇,他甚至未与祖母商议,便入了永清殿。 直至三年后,他被陛下擢为司殿,才敢光明正大利用职务之便,查找阿姮下落。 发现她身在瑞王府时,她已将近临盆。 与瑞王出事……相距不过一月。 满打满算,他们重逢后见面的时间加在一起,屈指可数。 而祖母,甚至至今都不知阿姮早已不在人世的消息。 容因想伸手,抱一抱他。 拍拍他的背,告诉他阿姮不会责怪他。 可一张口,却发现舌尖咸涩。 原来,她自己竟已经哭了。 “那时我怕她被瑞王耍弄,欺骗感情,还一度想要将她带走。” “现在想来,若是当初我能狠下心来,或许她也不至于因为瑞王,丢了性命。” 他话里话外尽是歉疚,这样深重,压得容因几乎喘息不上。 难以想象,这些年,他究竟是怎样背负着这些,捱过了一日又一日。 “祁昼明,你行了”,昭宁讥诮道。 兄长看妹夫,从来就没有看顺眼的时候。 这些年他因为对兄长的怨气,甚至迁怒懿哥儿,连他也看不顺眼。 时至今日,还不忘踩上兄长一脚。 顿了顿,昭宁缓和了语气:“阿姮虽受兄长牵累,可你别忘了,当年也是兄长搭救,才出了教坊司那个腌臜地方。再者说,阿姮与兄长是两情相悦,她对兄长有没有怨怼之心,你自己再清楚不过。若真要恨,也该恨那些狠毒的豺狼才是!” 容因抿唇,终于问出自己心底最大的疑问。 “那……可有法子替瑞王殿下平反?” 或者说,祁昼明和昭宁,为何不为瑞王平反? 按理来说,曹家设计谋害亲王,罪同谋逆,这比当年私贩盐引,更能置其于死地。 足够曹家满门,死上十次百次也不为过。 可为何祁昼明不借此事扳倒曹家? 若说先前是因为黔国公只手遮天,他们赢面微乎其微,那为何祁昼明夜屠黔国公府,也对此事只字不提,并且事到如今,似乎也依旧没有替瑞王翻案的意思? 祁昼明深深看她一眼。 “因因,不提此事的原因,与我不肯用那个脱困之法的原因,是一样的。” 从天牢出来,回府的路上,容因一直心如擂鼓。 马车里,她艰难的移动手臂,轻抚了抚另一只衣袖。 那里放着的东西,足以令整个大邺风云突变。 她也不知道,她明明只是去探望祁昼明,为何却意外得知了这么多密辛,成了如今这样一副局面。 想起方才祁昼明同她说的那番话,她便惶惶难安。 他让她征询懿哥儿的意见,可是,她该如何开口? 如何告诉那孩子,他的生父生母另有其人,告诉他,他身上还背负着那样一桩血海深仇? 未免太酷烈了些。 * 九月二十三。 祁昼明被关押的第七日,皇帝一直托病不见后,太后终于无法再安坐明光宫。 东方未白,便亲带皇后,太子和一众大臣,跪于承德殿外,请皇帝下旨,处决罪臣祁昼明。 比举,彻底将皇帝架在了火堆之上。 犹如在天下人面前,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太后千秋,皇帝年年大操大办。 比之自己寿宴,还要重视。 坊间皆知,陛下仁孝。 如今太后这一跪,被压在她膝下的不是承德殿前冰冷的地砖,而是皇帝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名声。 轰隆隆,一场大雨,浇透了整座京城。 深秋的雨冰冷刺骨,孙添却觉得自己宛如被放在火炉里炙烤。 心焦如焚。 “太后娘娘,陛下确实还在病中,不能理事。您快回吧,仔细伤着身子。” 年逾花甲的妇人,目光凿凿逼视着那扇殿门,似要捅出一个洞。 脊背挺得笔直。 “哀家凭什么回?为了给皇帝留颜面吗?可那穷凶极恶之徒杀我曹家满门,绝我曹家香火,陛下迟迟不肯发落,又何曾又顾及哀家颜面?!” 曹家这一脉,到如今,便断了。 时至今日,她心头都在滴血。 左右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从前苦心孤诣地谋算,逼皇帝立鸢儿为后,让鸢儿抱养一个宫女之子,甚至立他为太子。 这桩桩件件,皆是为了延续母族的荣宠。 可如今,曹家一夜倾覆,连人都不在了。 她还有什么可谋算的? 谁来做皇帝,于她而言都不再紧要。 她只想严惩凶手,用那人的血,来平息曹家人的怨恨! “母后慎言,你是这大邺的太后,是我父皇的妻子,如何能以曹家人自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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