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他薄情,却反倒是他厌了见徐照芝。 正因为有亏欠,他才不想多想这件事。 纵然徐照芝恢复了从前容色,但两人关系已出现了裂痕,徐照芝心头必然记恨,之多也不过忍着不说。那么两人再没办法有从前的真情,见着也没什么意思。 他也以为徐照芝已经完了,可再后来,却听说了徐照芝嫁入了裴家。娶徐照芝的是裴玉劭,这女子居然嫁得并不差。 那时自己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又暗自揣测裴玉劭择这么个女子做新妇所图什么?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料定裴玉劭另有打算,有什么利益纠葛。 徐照芝虽不过是一小小女史,但能在他这个太子身边做女史,出身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再然后,他却听闻徐照芝病好了,且与裴玉劭感情极好。 听着竟有些真正情分在。 那时太子便有些真正不快。 自己身为储君,未来天子,自然是身份尊贵。他自然绝不会跟寻常男子一样,会自折身份,对区区一个女子竭力讨好。他也能想象出徐照芝是多么的感动,必然是将裴玉劭爱到了骨子里,当作一根救人于危的救命稻草,奉做天上神明。 从那时起,便已有一根刺,深深扎入了太子这个储君的心中。 如今太子困于北宫,身躯却是在轻轻发抖,眼下更不由得透出了几许异芒。 沈淮安粗鄙之人,他的拳头在帝国太子尊贵无比的脸上留下了淤青,甚至连太子殿下的额头都被砸破了。 他额上的伤已被包扎过,也涂了药膏,可那伤口却似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死人气息,就像是千万只蚂蚁这样爬过,十分难忍。 这时谢冰柔却正在验尸,那具尸首可能是裴玉劭,也可能不是。尸体面容被毁,全靠荀澈这个门客认出那枚玉麒麟。 荀澈关心结果,故在外等候,亦不敢打搅。 听闻这位谢娘子善于验尸,精于断狱之术,之前在淄川之地也将老武王尸首断个明白,素来也有能耐。 这人有能耐,小卫侯素来也倚重爱惜,以后还不知晓谢娘子有怎样的前程。 他又想谢娘子如今已被封为异姓公主,却仍不在意,仍肯沾染这些个血腥验尸之事,倒确有几分不俗之处。 小卫侯爱惜她,自然也是有些原因在的。 如此寻思时,谢冰柔嗓音也从内里传来:“荀先生,那枚玉麒麟当真是裴玉劭之物?京中可是有许多人知晓此事?可是一件知晓的人极多的表记?” 荀澈闻弦而知雅意,也品出了几分谢冰柔意思,故而缓缓答道:“此物裴家大郎常年佩戴,据闻是祖母所赐。祖母故去后,裴家大郎常佩身边,以做思念。且所用之玉是难得一见之血玉,与旁人样式并不同。” 说道此处,荀澈嗓音压低了些,不免有些晦暗:“这裴家大郎与太子有些不为人知龃龉,知晓的人却是不多。不过,如今京中生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是叛军所为。” 谢冰柔容色微顿,然后说道:“原来如此,如若这位当真是裴家大郎,也许杀他的人便是太子。京中生乱,太子却这样无德,那真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我想卫侯应该会很开心——” 荀澈人在外边,也看不见谢冰柔面上的容色,却仿佛也能感受到谢冰柔言语里的几分讥讽。 谢冰柔平静说道:“荀先生也不必惊讶,小卫侯对我推心置腹,告诉我许多事情。太子无情,欲图杀死小卫侯,这我也是知晓。” 荀澈也会说话:“主君真心想娶谢娘子,自不愿意有半点隐瞒。” 谢冰柔却说道:“无论真相如何,你猜卫侯可愿做成此局,毁去太子名声?” 荀澈微微惊讶,谢冰柔一向性子温婉,如今却说出一些很偏激言语,莫非是跟小卫侯相处生出什么气恼? 他没去深想,也只做不知,口中却说道:“这自然也不会,小卫侯做局,自然是以真实之事为底,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破绽,更不会虚捏什么证据,以此让人反击。” “这各种真伪,谢娘子实言相告,也不必有什么避忌。” 谢冰柔静了静,然后说道:“死者并非裴玉劭。” 谢冰柔声音变得平静,仿佛已经冷静下来。
第126章 126 “死者牙齿磨损痕迹来看, 应当是十多二十来岁,裴玉劭已经年近三十,并不相配。” “从他手部茧子来看,应当常年习武, 精于剑技。裴家大郎外放为官, 武技自然是懂一些, 可绝不会有这样累年伤痕。他手臂层层叠叠,皆是新旧之伤。” “面容是新毁, 被什么腐蚀之物泼去,使得五官模糊, 分辨不出从前模样。” “虽还未曾细验, 但死者绝不会是裴玉劭。” “他不是裴玉劭, 却腰佩那枚玉麒麟,倒显得刻意为之。有人希望旁人误会,觉得裴大郎已经死了。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 就是裴玉劭本人。只要沈淮安跟前,他已是个死人,那么便可借此避祸,逃过一劫。” 谢冰柔口中这么说,心里也这样想, 更知晓这乃是最合理推测。 可她心里却下意识有些抵触。 谢冰柔都不明白为什么, 细细一想,倒是想到了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裴妍君, 她跟裴妍君相处融洽, 裴妍君也会跟她提及家里人。 妍君曾跟她提及自己的兄长, 也会称赞自己这位大兄,会说裴家难得出了个情种。 裴妍君是个年轻的女娘, 但奇妙的是她这样年纪,却对男女之情没什么幻想和向往。 不过就是这样不向往男女之情的裴妍君,却说裴玉劭跟徐照芝感情很好。她说自家兄嫂最要紧是志趣相投,平日里一起辩经、著书,总有许多可以一起做的事。 倘若徐照芝才学差些,说不准还够不着夫郎的脚步。 那仿佛比小魏侯与韩芸之间情分要真实些。原来这人世间,本也有些个真情在的。 可世人本就善于作伪,谁知晓锦绣皮囊下有什么样面容呢? 谢冰柔这样子查案,见到的污秽龌龊之事也实在太多了。 更何况哪怕裴玉劭善待自己的妻子,是个货真价实的情种,但情种也不一定就是个好人。 也许正因为他深情,所以舍不得妻子,故一定要竭尽全力,非要活下去。 如今沈淮安作乱,在京中到处搜裴家人,已经杀了好些个裴氏族人。裴玉劭名声在外,裴家子弟之中要属他最优秀,自然便成为了沈淮安的重点关注对象。 裴玉劭需要脱身,也许就一定需要个替罪羔羊,至少可以转移别人注意力。 于是随机杀死一个无辜之人,毁掉对方容貌,再将随身携带的玉麒麟系在这个倒霉鬼身上—— 想到了这儿,谢冰柔手掌也禁不住轻轻发抖。 然后她便听着荀澈说道:“这样推测倒也合情合理,不过我似乎总觉得不对,觉得事情真相仿佛并非如此。大约是因我认识这位裴家大郎,他仿佛也并不是这样品格。” 谢冰柔早看出这位荀先生颇受卫玄器重,必然有些本领在。 对方颇具智慧,自然也懂几分相人之术。想来这位裴家大郎果真是有几分人品的,至少平日里也如此。 谢冰柔也平静下来了,手掌也已停止发抖。 “荀先生说得极是,凡断狱查案,亦神思清明,绝不可先入为主。” 谢冰柔这样想,整个人也仿佛沉下来。 她蓦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倒是静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荀澈得了结论,知晓死者不是裴玉劭,也便告辞。 谢冰柔犹自看着面前尸首,她透出了一缕激动,其实她很久没有这样动容了,早在尸首跟前心如止水。 可如今,谢冰柔却透出了一种恍惚。 她戴着手套,呆呆站了一阵,下了极大的决心,解开了眼前男尸衣裳。 死者身上有些旧伤,可致命伤却在其后背上。 有利物从其后背刺入,伤及肺叶。 对方没有马上死,而是任由鲜血慢慢浸润了肺叶,每呼吸一下就如针扎似的疼。也许直至他死,这番痛楚方才解脱。 后背刺创约莫三寸,呈菱形,相应前端亦对应有半寸刺穿。可见利刃是从后背刺入,从前端冒出。 那凶器后宽前窄,而且不算长,恰恰能刺过人体,不过却比不上长剑或者长刀尺寸。 谢冰柔心里略略有数,以纸描绘,画出大致凶器形状。 此物特殊,越是特殊的凶器,越有意义。 待她验完尸,又替尸首整理过,方才去见卫玄。 虽是临时宿营,帐中也点燃了水沉香。 卫玄正在翻阅卷宗,见着谢冰柔来了,也顺手放下,笑了笑。 谢冰柔端详着卫玄,忽而生出了一缕佩服。她知晓卫玄如今步步下的是险棋,可每日里却若无其事,应付自若。 无论卫玄私底下做了什么事,面上却不露半点端倪。 她原是个心思深的女娘,可在卫玄跟前却仿佛水一样的浅。 谢冰柔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忽而倒是不服气起来。 卫玄也见过了荀澈了,此刻说道:“若不是裴玉劭,那倒是极为好。裴玉劭是个人才,死了未免可惜。他在边郡做过几年事,知晓一些踏实东西,也很有自己想法。我看过他戍边论,颇有意思,只是在京中名声不显。当然最要紧的是,他不应该得罪太子。” “太子二十岁那年,曾写过一篇言边事疏。彼时不但陛下称赞,朝臣也多真心夸赞,那时他初露锋芒,十分得意。可这篇文章却是裴玉劭写的,却托在了太子名下。为人臣子,自然不好跟储君这般计较。” 说到此处,卫玄唇角轻轻扬起,似有些讥讽。 谢冰柔一不小心又吃了个瓜,不过她心里乱糟糟的,此刻也并未如何将这个瓜放在心上。 她只想卫玄果真将太子一举一动皆看在眼里,将那些丑事与把柄也都拿在手中。这样储君,恐怕卫玄没有哪怕片刻真心佩服过。 卫侯自是运筹帷幄,早就准备将碍事之人扳倒,更何况太子还是这等不堪造就。 她只觉得卫玄不过是在刻意炫耀,卫玄手握麒府,自然握了无数有用的把柄。无论是天下,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是不是卫玄皆觉得尽数掌握在手中? 一想到了这儿,谢冰柔便禁不住热血上涌! 于是她面上也浮起了几分不耐之色:“哦,原来裴家大郎竟然这般厉害,又这般委屈。不过既然有卫侯替他不平,想来他好日子也是不远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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