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元栋不一样。 他活过一次不说,上辈子更是工作上没遇到什么坎。 从大学毕业就在机关工作,在小县城,已经是很多人敬仰的“出息人”。 出息人当久了,元栋已经固定了自己的思维方式。 他看待身边的同学,不像是看待自己的同龄人,而是以一种微妙的优越感,对上这些心理年龄小了自己几十岁的“愣头青”。 这样的优越感元栋自己感觉不到,但在旁人眼里是那么的碍眼。 所以哪怕元栋进了三班之后没有做过什么事,也依旧让周围的同学对他产生隐隐约约的讨厌。 “不就是家里穷么,哪儿来的这么大傲气。” 是的,还不到半月,元栋给同学们留下的印象就是“傲”。 “也不知道他这次能考第几,考不上第一可配不上他这股劲。” …… 几声窃窃私语,很快淹没在翻页的书声中。 元栋对自己的困境还丝毫未知。 他重回校园之后,也没有静下心来学习。 一来是他已经过过一次高中生活,作为一个考上学的人,他已经失去了对于考学这件事的神圣滤镜。成功过一次的游戏,怎么能吸引人的兴趣?就算是能打出再高的分数,也不过是成功的又一次例证。 元栋已经默认了自己在学业上的注定会成功,所以难免懈怠。 二来,他心里一直烦躁着家里的问题。 开学时候家里只有二十多块钱,折腾着卖菜卖了三天,只赚下不到两块。 而他和元柳元芹都到了开学时候,元柳和元芹的初中学费都是十块,他开学就需要四十五学费书本费,还要另外五块钱的食堂饭票加工费。 赵换娣跑了三四家亲戚才凑到三十块,元柳和元芹的学费还要再晚两星期看能不能凑到。 元栋只觉得头疼。 他知道自己家穷,但他从未这么直面过贫穷的狰狞面目。 父亲一声一声的咳嗽,眉头紧锁的沟壑面容;母亲到处赔笑脸借人情,嘴里说着等等就还的讨好笑容;妹妹们想到上学不交学费会被老师赶到门口站着,心里忐忑,却又紧紧抓着书包带不愿意放弃上学的机会…… 穷,像是扎在他后背脊梁上的一根刺,怎么动都是疼。 家里的困境亟待解决,卖菜的活计赵换娣干了几天干不下去,如今家里又成了有出没有进的样子。 想起来报道前,父亲眼里隐隐含有的期待,元栋只觉得如山的压力都在自己身上了。 他敲响教师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 元栋深呼吸一下,把自己胸腔里的郁气一口气呼出去。 他抬脚走进办公室,办公桌后的班主任,一位秃顶中年男老师看到他就叹气。 “元栋同学,我之前说过了,学校是有补助金的名额,但这个申请很严格,必须要品学兼优,主要是针对高二和高三学生发放的。你就是再来找我十次,我也决定不了这个。” 三班班主任对元栋是有点好感的,毕竟在一群皮猴子里,突然出现一个不爱说话的稳重人,自然都是觉得这孩子不错,能坐得住,估计也能扛下高中三年的苦。 可还没等他去验证,元栋就先找他来了。 元栋找来的理由也是新生里的头一份,别的学生都是些杂七杂八鸡毛蒜皮的事,元栋则是上来就问学校的补助名额。 他的理由看似充分,家里困难,父母年迈,下面还有三个弟妹在读书。想问问学校有没有什么政策能帮扶一下。 三班班主任一听就觉得一头雾水,差点没忍住问到他脸上去。 家庭困难? 这年头真富裕的又有几个? 谁家不是紧紧巴巴供一个学生? 别说元栋是农村出来的,家里人口多,那班里还有父亲母亲身染重病的呢,也没见人家找来啊。 三班班主任觉得心累,不知道怎么解释就算是有名额,也要经过很多考察,还要确定学生成绩是真的能考上大学,学校才会发放补助金。甚至学校在有意的将不多的金额倾斜向高三学生,为的就是怕有些学习好的临门一脚因为家境辍学。 元栋想要这个,只能等到高二高三再申请。 班主任的话一点也没让元栋意外,从上次班主任为难的表情,他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谢过班主任,沉重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难道一切就只能这样了?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和烦闷。 似乎条条大路都那么难走,明明手握重生的金手指,却只能忍着生活的穷困。 在一片嗡嗡嗡的背书声中,元栋呆愣愣的盯着窗外发起了呆。 …… 白县一中的摸底考试也是按照高考方式来的,这一年的高考采取的是四加二三模式,也就是说主科四门,政治、语文、数学、外语,另外文科生加考两门历史、地理,理科生加考物理、化学和生物。 因还没有分科,高一就只考了主科的四门。 为了让学生们隔开,也为了方便老师们监考,高一的学生都搬着凳子在外面答题。 一个个学生身子佝偻在板凳上,沙沙的笔触声像是春蚕啃食桑叶的声音。 考完一天,元棠觉得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掰了掰脖子,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顿时轻松不少。 考试固然让人厌烦,但考试之后就是一中第一次放假! 元棠把东西放好,出校门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门口又一次呈现了报道那天的盛景。只不过这次人比上次少多了,对应的,自行车却比上次多很多。 两天的假期,除了高三学习紧张,其他学生都会尽量回家。 元棠到了租住的地方,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这才有心思开始盘点自己的小金库。 赵霞总是一脸同情的看她,元棠知道对方是在可怜自己摆小摊挣的少。 可倒出布袋子里的碎票,元棠脸上就洋溢起了笑容。 比起这时候旱涝保收的工人,小摊贩总是被人们误解。就如同几十年以后,人们看到摆小摊的风里来雨里去,都觉得辛苦又可怜。 但殊不知这群人里有不少是隐形的“高收入群体”。 摆摊一周多,元棠始终坚持每天按时按点,除开最开始三天不熟悉,后来都基本稳定在一天挣到十块钱。 当然,这十块钱里,要刨除一半左右的成本。 煤球调料,木柴食材。 算下来,一天少说也净赚四五块。 元棠数了一遍钱,她的小金库已经从开学时候的二十多,变成了现在的八十多块。再加上买回来还没用完的材料,妥妥的挣到了六七十块! 这个净收益让元棠忍不住开心。 甚至还在脑子里畅想了一下,自己如果把土豆泥事业发扬光大是不是可以早早成为“万元户”? 可这也就是一想就罢,元棠很快从万元户的美梦中抽离。 她还要读书呢! 捏着钱,元棠先去解决当下最重要的问题。 买被子。 跟后来不一样,这时候很少有人买被子,都是自家做,棉花新三年旧三年,每年都在过冬前去弹棉花。盖的发硬的棉花被,拆开之后加点新棉花弹一遍,照样当成新的盖。 元棠转了一圈,在县城最大的百货店里倒是见到了全新的棉花被子,可一看价格,三十一床。 得,还是算了。 她另辟蹊径,找去弹棉花的地方,跟人攀了一会儿话,成功买下一床三斤的棉花被子,被子里的棉花有老的有的新的,元棠又不介意旧棉花,反正弹好了都是软乎乎的。直接花了十块钱买下,让把被面放宽,等到过两天冷了,就再来买一床三斤的,两个三斤的叠一块,今冬就不怕冷了。 被子买下,元棠扭头就去了县里的中心街。 随着改革开发,白县这些年也有了自己的一条中心商业街,只不过这时候人们都不叫商业街,而是起了个高大上的名字,叫贸易园。 白县的贸易园刚建好没多久,建筑在元棠眼里是有些过时的。可放在现在,这地方就是白县人心中的圣地。 一个个小店都往外摆,衣服挂的高高的,还有那放着歌的门店,门口放几台半新不旧的录像机录音机小黑白电视,门口贴的“维修电视”几个字都显得格外神气。 元棠稀奇的走过贸易园最繁华的地方,走进了一家专门卖钟表的小店。 手表是不想了,怀表也不便宜,看来看去,元棠只能挑了一个最便宜的电子表。 一个小小的台式塑料表,上面显示着时间,售货员懒得介绍,人家根本不愁卖!元棠只能自己扒拉着观察有没有问题,确定这个东西估计只是质量次一点,看时间是没问题的,元棠就付了钱。 付钱时候还肉疼了一下,这种小小的电子产品,正是时兴货,一个居然要八块! 还不能还价! 拿下电子表之后,元棠解决了两个最重要的问题,也来了点兴致在贸易园转一转。 白县的贸易园是一代人的记忆,一直到后来她从南方打工回来,这地方都是县里最繁华的地方。 男女青年处对象,最好就是来贸易园,逛逛街,买一个小丝巾,再在街头买一杯色素勾兑的冰汽水,甜甜蜜蜜喝完,就能去贸易园上面的电影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片子。 亦或者拐角的地方有几个半地下的录像厅,偶尔从那里经过,就能听见里面传来叽哩哇啦的粤语腔。 元棠新奇的逛着这一切,逛够了就把东西放回宿舍,最后来到了地毯厂。 胡燕从里面跑出来,一脸的高兴。 “你放学啦?走走走,咱们今天去吃好的!” 似乎年轻人都是这样,胃里有个撑不满的洞,吃不够,喝不够。 元棠也觉得自己胃口大了许多,再加上手头宽裕,也就没有推辞。 两人到了小摊上先来了两碗面,吃完还一个人干掉一个饼。 吃饱喝足,胡燕才迷迷瞪瞪想起一件事来。 “小棠,你隔壁那谁,陈珠对吧?” “我前几天见到她,就在贸易园。”
第019章 元棠有点不明所以:“哦, 她在那儿干什么?” 胡燕挠挠头:“好像是买衣裳吧……身后跟了个男的,个子特别矮。她还问我你去报道了没,我没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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