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能一个月都花不了两块钱呢? 她光是算着家里还要添置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手里的钱永远都不够花。 元德发挥着的手臂最后还是无力的落下,他背对着赵换娣躺下, 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赵换娣带着哭腔喊他, 他也不愿意说任何话。 有什么可说的呢? 幸灾乐祸的说赵换娣“该, 谁让你不听我的”,或者是痛骂赵换娣一顿, 有什么用呢? 钱已经没。剩下二十多块钱,别说是下学期孩子们的学费,就是日常开销都成了问题。 赵换娣又再次变回了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对着元德发不再说一句反对的话。她吃到了苦头,再不敢自己做主。在元栋回来之前,她除了干活就是哭。 哭的眼泪干了,眼睛模糊的看不清灶台,她还是有说不出的委屈。 这一段时间村里又死了三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那两个女人也是跟她一样,在家里摇摆不定时拍板非要投钱出去,可王家跑了,钱也飞了。 丈夫和婆婆的眼神,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刮的她们没了活路。 之前是怎么在外面炫耀自己明智大胆,在这时候就是怎么样的抬不起头。 一个跳井,一个喝药。 另外那个男人是因为借了太多钱,本来指着好好翻身的,结果一次全赔。 亲戚们说的难听话可比外人狠,什么戳心窝子说什么,受不了了,男人拿了一把刀要跟亲戚拼命,把人吓走之后自己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河。 村里人说那俩女人“主意大”,说男人“可惜了,撑一撑,有啥过不去的呢”。 赵换娣低着头,悄悄抹了下泪珠子。 她不是没想过喝药一了百了,可又怕喝了没死成再活受罪。 上次喝药之后,她刚开始没多大感受,后来就老觉得后脊背发冷,明明是大夏天,她还要穿着长袖长裤,丝毫不敢受冻。吃的上面也不敢马虎,吃点凉的就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气。 她不敢死。 喝药这种事,一次没死成就不敢再来第二次,她怕了。 可看到大儿子跪在面前,她实在是忍不住委屈。 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是为这个家好吗?人跑了也不是她的错,元德发他们一群男人逮到人了怎么就不想着跟着他呢? 还有投钱的事,她是坚持投了。村里投钱的多了,很多人没她投的早,有相当一批人是看着她挣了两期钱才投的,结果投了一次就不成了。 男人这么生气,怎么他就敢保证自己看别人挣钱之后不动心? 赵换娣搂着元栋,既觉得自己委屈,也觉得儿子委屈。 他小小一个人,才上高中呢,怎么能把家里的问题扔给他。 元栋也是为了家里。 如果男人要怪,就只怪她吧。是她坚持要投的钱。 赵换娣哭的喘不上气,元德发低下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趁着还来得及,把秋粮种上吧。” 如果说不幸里有什么幸运,那大概就是今年风调雨顺,粮食比往年收的早,虽然耽搁了几天,现在也还能把秋粮补种上。 元德发把儿子拉起来,这半年来好吃好喝,元栋的个子窜的很快,已经高出他一头多了。 元德发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儿子的表情,那一张年轻的脸上,是沉痛的后悔。 “栋子,你大了。跌了一跤不要紧,咱们再咬着牙苦一段日子就是。家里的指望只在你一个人身上,往后……” 元德发没接着往下说,可元栋知道,家里的以后成了未知。 劳力不够,元栋终于放下了所有体面,在地里劳作。他自虐一般的消耗着体力,什么都干。元家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元柳和元芹愈发像个透明的,元德发和元栋在地里劳作,她俩就轮流去地里帮忙,赵换娣则是在家又拿起了锅铲。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在弥合已经破碎的家庭。 如果说谁还保持了一贯的样子,只有元梁。 家里一夜回到解放前,元梁被惯大的胃口却缩不回去。 他时常围着赵换娣要吃要喝要玩,不给就哭闹。 赵换娣心口疼,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儿子。好日子才过了多久啊,一下子就让孩子回到原先的状态,她难受。 可难受也没办法,元德发嘴上没说狠话,却用行动表达了对她的不信任,家里的钱她现在摸不到了,要买什么都要去跟丈夫伸手。 可丈夫的二十多块也有用,化肥、种子、农药…… 没几天就入不敷出。 往年打饥荒还能找人周转,今年家家户户都被骗,想要借钱都张不开嘴。 元德发愁的头发白的更快,他从去年鬓角开始长白,今年头顶更是落了好些花白,到现在,他后脑都是白的。他才四十多,看起来却像五十多的人。 他蹲在门口成晚成晚的抽旱烟。 隔壁陈家也被骗了,可就在最初的几天陈家闹过,王盼儿被打的眼窝青肿,去大队给女儿打电话。等到再回来,人已经没脸没皮的顶着青眼窝笑了。 “我陈珠说了,要不回来算了,她下个月给我打钱。” 这话真假不知道,但王盼儿就觉得很光荣。 有陈珠在外面撑着,陈家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七月热的吓人,村里补种秋粮的也多,可仔细一看,这几家仿佛都少了一些人。 光靠着地里的粮食想要缓过来太难了,很多家都把陈家的现状看在眼里,于是也打发了家里的小辈出去打工。 公安那边倒是在追查,最近倒是恶性事件少了,就是各村自杀的人多了。他们忙着让人宣讲,又要应付已经因为事情传出来才采访的记者,还要接受上级的问责。 没有人说钱会追回来,所有人都默认了钱回不来。 钱回不来,人总要生活。 没办法,正好是暑假,该不上学的就别上了,早早出门打工给家里补窟窿。 元柳和元芹最近一段日子也都愈发的沉默,像是预示到自己的命运。 果然,这天晚上,元德发把人喊到正间。 赵换娣从屋外面捏了两个草棵子,一改这段时间对两个女儿的视而不见,神色凄苦的说道:“二丫,三丫,家里现在的情况你们看到了。实在是供不起你们两个了,秋里梁子也要上学,妈身子骨不好,也忙不下家里这摊子事。” 她拿出两个草棵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妈也做不了这个狠心人。你俩抽吧,抽到长的就上学,抽到短的就打工。都是命,你们别怨妈。” 元芹和元柳低着头。所有人在赵换娣说完话之后都有了一阵恍惚。 劝人的话多耳熟,去年赵换娣劝元棠出门打工,也几乎都是这几句。 只不过听的人换了。 元柳和元芹是知道家里最近出事的,村里闹出这么大的事,她们哪儿能不知道? 元芹心里也焦躁,,这事她是全程参与的,爹不让投,她还劝来着。 元芹低下头,咬着嘴唇心里想,这事也不赖她。那时候哥多硬气啊,说什么他来说什么时候退出来。 结果呢? 家里的钱全赔了,就连吃饭都快成问题。 这事追究责任,最大的责任是哥和妈。 可却要她们姐妹来收尾。 元芹忍着怨气抽了一根,元柳就拿了另一根。 两人看自己的看不出高低,一对比就看出来了,元芹的比元柳的短了一截。 元柳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元芹则呆滞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手上的草棵子突然有了万钧之力,重的她抬不起手。 赵换娣虽然更钟情于让元柳退学,但元芹抽中了她也没说什么。 家里这样困难,本来以她的意思是两个都别上了。 可元栋还是说不用,家里开支不大,能让妹妹上一个就上一个。 有了元棠的前车之鉴,赵换娣也没有坚持非要女儿去南方打工。她觉得村里有些人说得对,女儿家,就在家门口挺好的,省的跑远了心大。 再说了,她身子骨不好,少不了需要一个人常常回来帮忙。如果元芹出门去打工,家里的活她一个人也不行。 一家人商量起让元芹干啥。 正常情况是买个工作进厂,小厂花个一二百就进了。可家里现在哪儿有这一二百。 所以余下的道路就是去找个小店帮忙,就像是元棠之前总是搭着胡燕的关系去饺子馆帮忙包饺子,一天也能挣下一块多钱。 可赵换娣又觉得来钱太慢。 现在多数生意都是夫妻店,不是自己人信不过,都不愿意花冤枉钱去雇外人。就算是雇,价钱也给不高。 一个月三十块,赵换娣觉得不够用。 想来想去,就只能干点小买卖。 元栋难得说了自己的意见:“摆小摊吧,大姐就是在校门口摆小摊。” 说完,一家人都沉默了。 这还是元棠离开家之后,第一次被人提及。换在之前,家里人谁都没有打听过元棠在外头是干什么的。 赵换娣抿着嘴不说话,元德发有心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叹气。 元柳拿了长的草棵子,这会儿什么话都不敢说。 元芹脸色变红变白,最后定格:“我不去学校摆。” 她不想看见大姐! 最终一家人拍板定了,元芹去摆摊。 元栋这次承担起了当哥的责任,他带着元芹去隔壁县城进货,家里如今不宽裕,只能拿出十块钱来进货。 这能进什么? 赵换娣说隔壁县有个扣子厂,经常有不合格扣子一大把一大把的堆着便宜卖,十块钱在那儿听说能买一兜子。村里早些年就有人去买,买回来之后大家分分,虽说是不怎么样,但一点不影响用。 等到元芹把扣子拿回来,就好好分分,好的一个价,坏的一个价,到时候去乡里镇上县里都能卖。 元芹没有拒绝的权利,她不想去摆摊,摆摊多难看。万一要是在街上遇到了自己的同学,她要怎么办? 可家里人已经商量好了,这个过程中,谁也没有问她一句“愿不愿意”。 扣子进了回来,元芹就开始戴着草帽走村串户。 她觉得不好意思,随身一个挎包,本来装书本的包里全是扣子。 碰见生人,她就声如蚊蝇的问人家要不要扣子。 虽然不擅长,但一天也能卖一些,家里总算有了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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