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中,太后叫了一声:“皇上。” 皇太后并不赞成康熙要将佟佳皇贵妃册封为皇后的举动。 康熙握着佟佳皇贵妃的手,此时的佟佳皇贵妃已经出气没有进气多。 “皇额娘,她不仅是我和佟家的桥梁,也是我的皇贵妃,更是我的表妹。” 他难受道:“她刚进宫时,我也曾许过她后位。一路走来,多加权衡,失言至今。” “……儿子不想做个无信之人。” 左右无人,不会有人听见他们母子的争辩。就算有人,那些人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喃喃:“你和皇祖母总担心国本之争,我也担心继后要是有孩子,胤礽该如何是好,所以一直后位高悬。” 他苦笑:“如果她能活,这次便当冲喜。若她不能活,我给佟家的荣宠也到此了。” 他清醒又理智,绝不被情感过多的影响。 太后闻言久久不语,随后道:“你已经是个皇帝了,玄烨。” 太后没有说错。 他早已在这名为“皇帝”的漩涡里陷得太久太深,处处谋划,时时算计,早已难以和任何人赤诚相待。 即便对着自己的表妹,也难免感情中夹杂着算计。 他看着她,满目哀伤。 她入宫时,也是青春年少的少女,人比花娇。 如今二十余年过去,她已垂垂老矣,年轻不复。 她从梦里醒来,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看见他,忍不住叫道:“皇上,你都这么老了呀。” 她又很快疲惫的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她握着他的手,发了呓语:“咱们的孩子呢?” 康熙心中越发酸涩。 “爹,爹,娘……娘……” “胤禛……胤禛……” “老四……” “大姐姐呀……你来接我了么。你再等等,再等等,皇上还没来看我呢。” 她沉睡时间远超过清醒的时候,即便她念叨的人在她身边,她也早已认不出了。 康熙什么也说不得,只是沉默的握着她的手,埋着头。 胤禛和胤禩停了学业,候在身边。 康熙强忍悲痛,把皇太后劝回去了。 另一边的礼部紧赶慢赶,挑了个吉时,颁诏宣册。 册立皇贵妃佟氏为皇后。 册文曰: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壸。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咨尔皇贵妃佟氏、乃领侍卫内大臣舅舅佟国维之女也。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称。宜膺茂典。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立皇贵妃佟氏为皇后并颁诏天下此举,开创了清代立后颁恩诏的先河,亦有为皇后祈福之意。 康熙随后让部院各衙门奏章交送内阁,以便有更多时间陪伴病重的佟佳皇后。 然而,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同年七月初十日申刻,皇后佟佳氏最终病逝。 她去世时,康熙仍守在她身边,看着微光为枯瘦的她镀上一层金光。 她睁开眼看着他,哀哀叫了一声:“皇上,你……” 康熙等她说下去,却半晌没等到。 太医为佟佳皇后试了试呼吸,才知她竟就这样去了。 康熙只余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伫立那里,沉默良久。 七月十一日,奉安大行皇后梓宫于承乾宫正殿。 康熙为此辍朝五日、成服,妃嫔皇子以下咸成服。 各宫妃嫔与皇子,乃至王公大臣为佟佳皇后去世而哀。 乌玛禄带着孩子入内,看着棺木,心情沉重。 这个她遇到的第一位后妃,有过算计,也有过赤诚相待的聪慧女子,最终如花朵枯萎于午后。 人这一生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有与佟佳皇后真心相待的,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赫舍里素真更是悲苦到哭得背过气去。 其余后妃也多有哀色。 住在承乾宫的其余嫔妃更是小声哭泣,不断抹泪。 乌玛禄只感到了一种怅然悲苦,她近乎茫然的看着这一切。 她轻轻的叹息着。 她看着胤禛和胤禩为佟佳皇后守丧,不近米水,也只能看着。 康熙并不离开承乾宫,而是在灵堂看着梓宫,一旁便是皇子。 诸王、贝勒、内大臣等跪奏曰:“皇上近来圣躬违和,臣等恭请皇上节哀。” 康熙只道知道了,便让他们下去。 众大臣对视后,只能散去。 不久之后,奉移大行皇后梓宫至朝阳门外享殿,康熙亲临,送别皇后梓宫。 令诸王以下、文武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八旗二品命妇以上、俱齐集举哀。 十五日,常祭大行皇后。康熙亲临举哀。 谕礼部:皇后佟氏、淑德夙成。芳徽懋著。侍奉皇太后、克尽孝诚。抚育诸子悉均慈爱。禔躬敬慎。御下宽仁。式备仪型、宫闱胥化。顷遵慈谕、作配朕躬。尚期内治之永襄、何意沉疴之难起。兹于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日崩逝。眷怀懿范、痛悼良深。宜有称谥、以垂永久。著内阁、翰林院、会同拟奏。其应行典礼、尔部详察速议以闻。
第130章 礼部得了谕令之后,将原本就准备好的丧葬典礼制度礼仪更是精细推敲,多加衡量,只求举办得尽善。 一时之间,礼部众人忙得是脚不沾地。 七月十七日。 是日,内大臣、大学士、尚书,侍郎等伏请皇上回銮,奏曰:“皇上在此,只会增加愤懑悲伤,臣等伏祈皇上回銮,二十一日再至。” 康熙拒绝,下旨道:“持服居宫中,我心情也未必会好到哪儿去。” 诸臣闻此又上奏曰:“如今天气颇热,且皇上悲哀甚久,臣等之意深为不安,祈皇上少节哀痛。” 二十一日。 停灵七天,便该移棺。 各王公大臣贝勒,乃至于嫔妃皇子及命妇都需亲至。 大学士伊阿桑等奏曰:“臣等数日来未曾仰观,今得观天颜,深为懽忭。但见圣颜清减,五内茫然。” 康熙懒得搭理他们,只一唯看着佟佳皇后梓宫。 二十二日,绎祭大行皇后。 康熙亲临举哀。 二十三日。 是日,诸王贝勒、贝子、公、内大臣、大学士、九卿、詹事、科、道近前,向奏事敦柱转奏曰:“……今又遇皇后之丧,愤闷过甚。臣等仰见圣容清减,谆谆不安,祁皇上少舒愤闷,行幸郊外。” 康熙不理。 七月二十四日。 雅克萨之战结束后,罗刹国与清廷双方缔结了《尼布楚条约》,规定以额尔古纳河-格尔必齐河-外兴安岭为两国东段边界,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和乌苏里江以东地区均为中原的领土。 此奏折押后,康熙未看。 二十六日,康熙谕吏部。 言:自古帝王、抚驭寰区、端赖宫闱之助。惟后德之贤淑、王化本源系焉。内治綦重、典礼宜隆。爰考历代、册立中宫、推恩所生、锡之封爵。载在彝常、其来旧矣。惟大行皇后惟秉柔嘉。心存恪慎。溥宽仁而逮下。崇节俭以持躬。奉事重闱、克抒诚孝。抚育众子、均被恩勤。方作配于朕躬、冀永资夫壸教。忽尔崩逝、殊悼朕怀。礼已备乎荣哀、恩未加于戚畹。内大臣舅舅佟国维、乃大行皇后之父也。勋旧懿亲。忠贞世笃。劳勋夙昭乎环卫。谋谟允赞乎岩廊。兹奉皇太后慈谕、大行皇后诞秀名宗。丕彰令范。懿徽遽谢、悲怛滋殷。思后德之流芳、洵良臣之毓庆。宜加峻秩、以协典章。朕恪遵慈命、特锡殊恩。佟国维著封为一等公。给与诰命。世袭罔替。 谕中,封佟佳皇后其父佟国维为一等公,世袭罔替。 佟家可谓是一时间声名鼎沸,荣宠滔天,权势到了极致。 八月,康熙终于缓解出来,开始理事,将早就准备好的旨书盖上印章。 曹寅拿到圣旨后,得知自己要担任苏州织造,即刻启程,不敢耽搁,马上带着一家老小收拾东西。 康熙从佟佳皇后去世后,一直留宿于承乾宫。期间,各宫妃嫔各有送汤送糕点,宜妃更是陪康熙久坐多日。 两人同坐,分外和谐。 宜妃虽不懂康熙内心苦楚,但她坚定不移的陪伴他,也叫他内心伤痛缓和了几分。 乌玛禄也曾派人去送过汤。 琉璃送完汤回来,告诉乌玛禄,各妃嫔皆有人送汤送各样东西去。 乌玛禄只点头做知道了,她怀里抱着长生,两母女一起懒洋洋的晒太阳。 胤禵被嬷嬷和乳娘照顾着,在摇篮里晃荡。 长生晒了一会儿太阳,下去看胤禵了。 乌玛禄捏着一朵白花,问琉璃:“他怎么样?” “皇上颇为伤心,听说不怎么用膳。” 乌玛禄闭目:“这样啊。” 她问她:“手镯呢?” 琉璃摇头:“奴才办事不力,未能找到,兴许这镯子不在宫里。” 琉璃替她出主意:“要不主子让内务府烧制一个。” “算了。”乌玛禄并不睁眼,“重要的不是镯子。” 琉璃不懂,但也不问。 正值太医来请脉,乌玛禄便将花放在桌上,随他把脉。 小李太医守丧完,已经回来了。 似乎是成了亲,又似乎因为经历了至亲丧葬,整个人都成熟了许多,越发稳重。 乌玛禄看了小李太医一眼。 哦,现在已经不能叫小李太医,而应该叫李太医。 李太医规规矩矩的开始上手望闻问切,像模像样。 想来再过不久,也就可以转正为太医院的正式太医,而非如今的恩粮生。 琉璃规规矩矩的站在她身后,并不做什么多余的事。行为举止没有一点儿出格。 午后阳光正好。 两位太医请完脉就走了。 乌玛禄让琉璃扶着自己回屋歇下,琉璃为乌玛禄盖好被子。 乌玛禄冷不丁的开口:“你们都拿得起放得下。” “奴才……”琉璃道,“不知道主子在说什么。” “他来过很多回,每次目光都会一次又一次的看向你。”乌玛禄不再说下去。 说到这份上,琉璃也不瞒了:“他回家娶妻前,问过奴才,要不要跟他走。” “主子是个好人,奴才要走,主子定然会放人的。”琉璃苦涩的笑了笑,“但奴才拒绝了。” “奴才比他大好几岁。”琉璃道,“光这个,世人便会说闲话的。” “他为了你,空置妻位到那时,便不会在意这些闲话。”乌玛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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