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来自于哪儿,但他看出她的修行极高,足以不再轮回于五浊恶世,却被红绳系于玄烨身边。 唯有那女子,心甘情愿的允诺了玄烨,才会如此。 醒迟长老感叹道:“她有菩萨心肠,行了菩萨事。愿为度你,而留人间,我所不如也。” 康熙无话可说。 醒迟长老看向他,满目平和:“替我向你皇额娘道声歉,是我误了她。” 醒迟长老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醒迟长老道:“玄烨,走吧,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他闭上眼。 康熙迟疑着退了出去,他将七情镯放于袖中。 不多时,主持遣僧人来报,说是醒迟长老下午圆寂了。 问了问时间,差不多是醒迟长老和康熙见面后不久的事。 康熙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一直避而不见的皇父,这次见他,只为交待后事。 他竟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他在醒迟长老棺木前久坐,听着梵音绕耳。 他什么都没想,却感到了悲苦。 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乌玛禄陪他坐了会儿,让宫人给他备好热茶,又吩咐胤祯和胤祥多照顾着些康熙,才下去歇息。 夜里,尹双儿来报,说是琉璃去了。 乌玛禄躺在床上半晌,才支起身,披好外衣,去厢房看琉璃。 琉璃年岁比她还大些,早已退了青春年华,如今年过半百。 乌玛禄坐在琉璃身旁,神情平静的看了好一会儿,吩咐尹双儿:“叫人来为她装敛吧。” 她伸手摸了摸琉璃规整的发髻,她说:“她生前最好体面。” 尹双儿心里难过,劝道:“琉璃姐姐梦里走的,主子不要难过。” “没事。”乌玛禄看向她,“快去让人准备吧。” 乌玛禄摸了摸琉璃冰凉的脸颊。 她喃喃着:“好姑娘,你去吧,去吧……” 若有来生,莫要再投生到这些年代,做什么奴才了。 愿你来世,生在春风里,走在阳光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她从来都未曾将身边人看作是奴才,琉璃更像是她妹妹一样。 她将自己常用的手帕随琉璃入棺。 康熙遣人来请她。 她到了醒迟长老的院子。 康熙让她与自己同坐,乌玛禄坐下。 康熙说:“我听说,你那个叫琉璃的宫女也去了。” “是。” 康熙叹道:“她是个忠仆,便以贵人之礼下葬,陪葬在醒迟长老棺木处吧。” 康熙说:“埋葬地是我特意让人算的,是块风水宝地。” 乌玛禄真心实意道:“谢谢你。” 康熙握着她的手,微微摇头:“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我其实从未想过要和你白头。”他突兀的说起了这话,“你让我觉得恐惧。在你面前,我仿佛变得不是我了。我总想着,等有一日,腻了,便冷落你。” 他抬首望天。 屋外,天已暗沉。 “这一生,我和好几个人都许过白头,唯独和你没有。到头来,却是你陪在我身边。”康熙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也许……总是天意弄人吧。” “这世上事,是说不准的,未必都能得偿所愿。”乌玛禄回握着他的手,看向他,“谁与谁,都不过是同路一程。” 她知道他不愿意听这些大道理。 所以,她说:“我所能陪你的,也不过是我的一生。余下的,不敢多许。” 这样的许诺,总让他觉得不够。 但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再强求什么。 乌玛禄不再说什么,而是静静陪伴。 他不安的心,渐渐的落了下来。 他困倦的开始打瞌睡。 乌玛禄让胤祥和胤祯把康熙抬到床上歇息。 乌玛禄吩咐他二人:“这些日子,你们多辛苦些。” “是。” 两人虽不对付,但不会在这些事上找麻烦。 乌玛禄离开了。 几位后妃和皇子,轮换着陪康熙。 康熙在醒迟长老停灵七日后,才走出房间,让人准备回京的事。 临行之前,康熙御赐其一块石碑,碑文为“当堂常赏”四个大字,其碑上布置,如铜钱般,上为“当”字,下为“堂”字,右为“常”字,左为“赏”字。 三月初五,巡幸队伍回京。 回京之后,未过几日,御史参劾户部堂官希福纳等,侵贪户部内仓银。 康熙遣人去查,由和硕雍亲王胤禛监察。 他自是有所考量。 几个孩子中,独胤禛最不会和稀泥,秉公直办。
第179章 银钱有关之事,必定官官相护。 交给胤禛,他放心。 他等忙完政务,去见了太后一面。和太后说起了皇父临终遗言。 太后闻言,轻轻摇头:“随他去吧。” 她原是恨过他的。 她也并非自愿来到这个紫禁城中,她与他本是同等可怜。 他却从未怜悯过她,不肯好好待她。 可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怎能不恨他? 可如今,半生已过。 他去了,她也老了。 这些事情再计较,也没有什么意思。 她与他,今生今世皆已荒芜,便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人总是这样的。 争名夺利,汲汲营营一辈子。 到头来,一死便万事皆空了。 太后平静的,邀请康熙留下用膳。 席间,太后和康熙聊了聊胤祺的事。 “胤祺府上,说是又要添丁了。”说到这里,太后叹了口气,“若是如意还在,恐怕也有孩子了。” 康熙沉默了会儿:“如意福薄……” 他并非真的不爱如意,只他向来知道,顾死的,也得顾活着。 如意终究已死,若是太后和德妃为如意久哀,损了身体,反而不值当。 康熙转了话题:“过些日子让胤祺那小子带府上孩子进宫瞧瞧您。人多,也热闹。” “好。”太后应下了。 过得几日,和硕恒亲王胤祺同其福晋,带着府上孩子,进宫见太后。 小孩子一多,便热闹。 太后如今年纪大了,越来越爱热闹。见他们来了,忙笑着让身边伺候的小宫女端来点心。 她年纪大了,不爱吃这些甜的,但想着孩子们爱吃,让小厨房特意做的。 她瞧着孩子们多吃了两口,脸上便越发多了几分笑意。 胤祺陪太后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说着他近些时日瞧见的新鲜事儿。 他说:“府里的马难产,差点儿生不下小马。多亏管马的仆役里有个经验老道的,帮着生下一只牝马。” 太后惊了一下,听完后忙道:“该赏,该赏。” “是,我让他以后专管马厩的事。又赏了十两。” “这好。” 五福晋笑道:“前些日子,京西来了变戏法的,听说变得不错,好多百姓都去看了。” “百姓的玩意儿,也就看个闹热。”胤祺道,“总归难登大雅之堂。” 太后笑了笑:“是这么个理儿。” 孩子们过来,行礼道:“皇祖母,我们想去御花园玩儿。” 这宁寿宫的确没什么玩儿的。 太后应允了。 胤祺和五福晋两人随侍在她身边。 岁月静好。 胤祺满意得很。 他不愿在是非里掺和,如今这日子,正是他想要的。 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活着,这就已经是最好的事了。 他向来活得清醒,所以他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 即便额娘要让他去帮九弟,他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没当真。 哎呀,今天天气可真好。 另一边,胤禛查出户部尚书沈天生等串通户部员外郎伊尔赛等,包揽湖滩河朔事例额外多索银两一案。 此案涉案银两达六十四万余两,牵连的官吏多达一百一十二人。 胤禛略微沉默后,将此事结案陈词上交。 里间一五一十,没有错漏。 康熙拿到奏折后,独坐许久。 他深知,此事若追究到底,定然会杀得人头滚滚。 若他再年轻个十岁,他定然会追查到底。 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胆气。 可他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近年多病,他也不知自己还有多少年头好活。 他怕只怕在,如果他下定决心追查,朝政动荡。若逢他崩逝,只会给后继者留下个烂摊子。 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他有太多太多想做的了。 可他已经老了。 他看着呈上来的档案,他的头脑再也没有这样清晰过。 大清需要一位铁血帝王,固执坚强,不会为私人情感所动的帝王。 唯有这样的帝王,才能扫除积弊。 那些仁弱的,与大臣交好的皇子,只会让这些弊端越积越多。 直到某一日,这个偌大的国家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弊端,于是整个国家分崩离析。 他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大清基业。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毁在自己,以及自己后人的手中。 他这一辈子,再也没有这样清晰的认识到,胤禛已经是他所有选择中,最符合他要求的那个了。 他苦笑起来,德妃还真是给他养了个好儿子。 他既已经想清楚,便很快下了决断。 他手书了一份传位诏书,只留着玉玺未盖。 若是老四能够一直固执铁血,那么,这皇位给他又如何。 这大清江山绝不能断送于自己与自己后人之手。 他再一次的念叨着。 他将诏书放好。 随后,面对这次贪污案件,他下了诏书,只把希福纳革职,其余官吏则勒限赔款。 他对朝臣道:“朕反复思之,终夜不寐,若将伊等审问,获罪之人甚多矣。伊等皆肱骨大臣,为大清效力多年。纵有错漏,朕也念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伊等补上错漏就是。” 众臣磕头谢恩:“皇上仁爱。” 下了朝,有人和胤禛打招呼。 胤禛还了一礼,并不说什么,随后和胤祺离去。 回去的路上,胤祺问他:“四哥,你不高兴。” 胤禛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胤祺劝道:“四哥,你就是性子太过爱洁,容不得丁点儿污秽。可这世上哪儿有……没有一点污秽的地方。” 胤禛沉默不语。 胤祺劝道:“皇父如今施行仁政,对于诸事皆是重拿轻放。这哪是你我能劝动的。” 胤禛闷道:“我知道。” 胤祺知道胤禛就是这么个德性,然而相交多年,兄弟情分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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