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倒在地,五体投地,诚恳的恳切的向天与海叩拜。 全知全能的腾格里主神,宽大慈悲的乌木母神,我向您们献上最高的虔诚,愿您们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他闭上眼,良久起身。 宫里,孟得义回来后,献上二十两银子,又说了额参的事,规矩的站在一边。 乌玛禄让孟得义收起来:“宫里就是这样,你不拿,他们反而不放心,你且收着吧。” “是。”孟得义将二十两银子收起来。 乌玛禄道:“我那妹妹如今几岁了。” “十三了。”孟得义规矩道,“怕是明后年就该入宫选秀了。” “玛法是怎么个意思?” “老大人让奴才打听打听主子的意思。” 乌玛禄微微点头。 乌雅家如今只是正黄旗包衣,她虽抬了旗,抬的也只是她自己,她那妹妹要选秀,也只能经内务府,走包衣秀女的路子。 无非两条路,一条是她这边儿打招呼,让内务府那边儿放人;一条便是留下她那妹妹,然后过了教导,接到身边,再送上龙床。 清朝早期,各家为了固宠,姐妹共伺一夫是常态,姑侄共伺一夫都是有的,例如如今的太皇太后当年便是和她的姑姑孝端文皇后共为皇太极的妃子。 乌玛禄倒是无所谓选哪一条,横竖哪条对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紫禁城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一年又一年的,自是有新进的美人儿,哪是连消带打就能拦住的。 是她这一世的妹妹,或是别人,有什么不同。 乌玛禄想了想道:“待过了年后,你找机会去问问我妹妹,看她自个是什么想法。是想进宫,还是想嫁个如意郎君。” “主子心善。” 乌玛禄挥手:“下去吧。” 她正要歇息了,梁九功派人来递了消息,说是皇上晚一些要来。 乌玛禄便强撑着,倚在床上假寐。 康熙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康熙一边进屋,一边任梁九功伺候着褪去了大氅,快步走向她。 康熙问她:“最近怎么样。” “还好,劳爷关心。” “听说你给乌雅家赏了东西。”康熙随口道,坐在了她身边。 “终究有着养育之恩。”乌玛禄道,“奴才也怕家里不晓事,惹出事端来,所以派人提醒了几句。免得跌了爷的面子。” “你倒是惯来小心。”康熙不咸不淡道,“这宫里的东西虽然赏了你们,但终究是宫里的。” 康熙坐在她身边,隔着锦被,给她紧了紧外衣。 “你心里要是惦记着他们,到时候给你家里提提职位也就是了。”康熙看着她乖顺的神色,顿了顿,还是说出口了,他道,“你心里想着家里,也是个孝顺人,只是宫里的东西,今日你送些,明日她送些,像个什么样子,国也不国的。” 康熙看着她,神色莫辨:“你入了宫。” “奴才知错。”乌玛禄认错认得很快。 康熙挽了挽她的鬓发:“错不在你。只是我通读史书,想着历朝历代灭亡,无不是因为后宫干政,奸臣外戚弄权,宦官涉政。此事虽小,但终究是个问题。” 康熙微微摇头,道:“你是好意,但宫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他软了语气:“额林珠,莫要让我难做。”
第83章 她听在耳中,听出来了是有人在背后状告她,她也不争辩,只乖乖点头。 “奴才以后不了。”她握着康熙的手,看着他,“是奴才失了考虑。” “你心思重,想要面面俱到,又要为我考虑,我知道。”康熙抱着她,喃喃,“可是,额林珠,我好累。” 他喃喃自语:“这么大个天下,哪儿哪儿都有问题,跟竹篮打水似的。”“三藩才完,又有台湾,又有水患,还有反清复明,还有边境,还有朝臣……” “额林珠,我真的好累……” 他是清定都燕京后的第二位皇帝。 顺治在位十八年,虽励精图治,到底内忧外患,沉疴积重,又早早离去,二十四岁后,留下偌大一个烂摊子给他。 凡大一统王朝,大多二世而亡,如大秦,晋朝,隋朝。 究其根本,打天下易,守天下难。 康熙作为异族人想要稳定局面,必然要花费大量时间。 削三藩何尝不是他急迫的想要稳定局面下的急招呢? 他太着急了,太着急想要做出一番事情,好证明自己。 他要将天下紧紧的抓在手里,才好证明他的祖辈没有错,他没有错。 乌玛禄轻轻的抱着他,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 康熙那沉闷的叹息响在胸腔内,不曾溢出。 乌玛禄耐心的抱着他。 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所以即便她不曾认真的了解过清朝历史,她也知道康熙以及他后来的子孙会做什么——他们会不断的加强皇帝的权力,将权力控制在自己手中,从而做到一言九鼎,一言定天下。 所以,他们将比任何一个朝代都更加严苛。 他们每一代都会想办法把他们认为会引起王朝更替的因素排出,比如大臣之间结党营私,党羽成风的风气;比如说妃嫔干政;比如说宦官当道。 但是,正因为她聪明,所以她知道。 国灭之祸的根由,由来不在宦官,不在大臣,不在妃嫔,而在帝王身上。 因帝王身而为人,有所偏失。便必然有所不均,因为不均,这天下自然不会公平。 那些身受帝王宠爱者,也是会为自己所爱重的人,多分给几分利益。 由此,天下人争斗不休。 由此,万物生灵各有心思。 因自上而下不公,因此颠倒错乱。 所以国家会一次又一次的灭亡,富贵荣华会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分配。 不在外物,只在人心。 只因帝王不能有错。与其反省自己,不如指责他人。 是以,历来史书只说宦官之乱,只说奸臣当道,只说妖妃祸国。 却不可肯说帝王无谋无智无勇,不肯说帝王偏私非圣君。 宦官,臣子,妃嫔,究其所行之事,毫无差别,亦不过取悦上主。 宠臣无能,照样身居高位;清官卓绝,只因不得帝心,就会被一次又一次的贬谪。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所以,宋亡江山,是必然。 所以,一将无能,害死三军。君王无能,祸及一国。 大臣以才华能力取悦君主,美人以美貌贤德取悦君主。 大臣与美人,男子与女子,皆是一样,都在取悦这家天下的帝王。 众生皆苦,无有度脱。 也许早就有人看出这一点。 只是,大抵人的天性总是这般避重就轻。 乌玛禄心知肚明,就如她,虽然想得明白,却不能够做什么,因她亦有私心,想要保全自己,又怎能当着康熙的面说出这些话,又怎能坦白而直接的对康熙说,国灭之错都在帝王身。 她只能沉默的听着,安抚着劳累的康熙。 纵她有一双破妄眼,玲珑心,水晶肚,救世药,也抵不过这皇权。 她想,正因为如此,文人雅士最高之愿,便是圣人。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纵然无法做圣人,无法达则兼济天下;亦有人曾吟《石灰吟》,说着“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她亦做不到。 她笑这红尘可笑,叹痴情无聊,眼目空空,此生虽未了,却只想求得自己这颗心无所扰,从而换得半世逍遥。 她求逍遥,意逍遥。 若之后机缘巧合,能为他人为天下苍生略尽绵薄之力,哪怕只能免一分毫的人世苦楚,也不枉她来到这四百年前。 她承认她自私怯懦,毫无勇气,没有同归于尽的勇气,也没有其他女子那样胆大的心气,她只能保留此身,或许能做些什么,又或许只能眼看着后面某些事的发生。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康熙松开她,为她抹了抹脸,轻声道:“我不是要说你……” 他上床歇着了,闭上眼,邀她一同入睡。 乌玛禄道:“爷不去别的姐妹那里么。” “不想去。”康熙闭着眼道,“累得慌,不想应付她们。” 乌玛禄闭上眼。 半夜腿抽筋,她痛醒了,哼唧了两声,康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又腿抽筋了?” 他坐起身,闭着眼开始给她捏腿。 他们认识好几年,她前两次怀孕,他也在身边,自然知道她怀孕容易腿抽筋,也给她按过几回,这会儿按起来也算是驾轻就熟。 琉璃在外喊了一声:“主子?” 乌玛禄推了推康熙。 康熙道:“退下。” 琉璃不再问了。 康熙亲了亲她脸颊,迷迷糊糊的笑道:“这普天下,让我给按腿的独你一份了。” “是爷心疼奴才。” 康熙睁开眼,借着昏暗的月光看着她:“你是我的妻。” “皇上的妻是皇后……” 康熙松开手,复又给她按腿:“你不可能是皇后。” “奴才知道。”乌玛禄轻声道,“话赶话到这儿了,爷莫怪。” 康熙本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若要细说,也免不了提及他在太后和太皇太后面前发的毒誓。 他不可能让她知道。 她那么柔弱又那么善良,他怎么忍心让她知道这些呢? 她在他眼中是柔弱的易碎的琉璃瓶,长期需要吃药养身体更加重了他的担忧。 他压了回去,只轻声道:“我不能许你皇后的名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妻。” 他轻声道:“我也不逼你,看你自己什么时候叫我玄烨。” “你是我的妻,私下里,不用自称为奴才。” 乌玛禄在这样的昏暗中其实是看不清康熙的模样的,她却忍不住长久的注视着他:“爷为什么对奴才这般好。” “我也不知道。”康熙轻轻笑道,“我最初见你时,是觉得你漂亮,可后来你处处都合我的心意。” 他低声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话:“我年少失怙,少在父母身边,说心里不羡慕是假的。” 他给她按开了筋,又放在被子里捂着。 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你。后来见你和胤礽……就是太子相处,就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我就想要个家。” 他说:“我跟表妹相处虽然像家,终究差了些。” 他闭上眼,并不说话,只是捉住了她的手。 乌玛禄侧身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年少就在流离的孩子。 他说:“睡吧。” 她本该防备他,万不该交心,可他说得如此诚恳,她的心听着听着就酸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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