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平生提了声:“师爷为囚犯写供状本是常理,张大人胡搅蛮缠什么?!” “因为纪青承认了,供状是他一手所写,洛曲舒根本没招供过。而提供供状内容之人,恰恰就是郑大人。” “他胡说!”郑平生厉喝出声,手不自觉颤抖起来,“胡说八道……小小县官竟敢污蔑一部尚书,陛下,”郑平生跪倒在地,急促出声,“求陛下为老臣做主,杀了纪青还老臣清白!” “爹!”郑璧奎赶紧上前,扶起郑平生道,“爹你不要着急,你身体不好。陛下,您就看着张逸然这么污蔑……” “如果没做过,郑大人急什么?”张逸然冷眼看着这对父子,“让纪先生上来说清楚不就好了?” “这位纪师爷上来……就说得清了吗?” 张逸然话音刚落,李归玉便开了口。 所有人一起看去,就见李归玉看着张逸然,面露疑惑道:“张大人,你口口声声说,这个案子的证人有问题,那洛伯父的案子,证人有问题,如今纪青……就没问题吗?” 听到这话,张逸然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父皇,此案身系洛伯父和婉清,我不得不谨慎一些,”李归玉说着,看向李宗,“所以儿臣稍稍查了一下,便发现张大人有许多事,令儿臣费解。张大人说来说去,其实许多事都模棱两可,过去的案子,张大人说郑大人的证据不足,无法证明是洛伯父做的。可是他也没有足够证据说此案就不是洛伯父做的,唯一能够有力证明的,只有人证纪青。可这位纪师爷……” 李归玉抬眸看向对面谢恒:“如今家人,似乎还在扬州监察司手中。” 他用的是“手中”,仿佛纪青的家人是被人拿捏了一般。 郑璧奎听着,冷笑了一声,盯着谢恒道:“谢司主,你们好端端的,拿人家官员家属做什么?” 谢恒闻言不动声色,只道:“惜娘。” 洛婉清一听,立刻跪地上前,恭敬道:“禀陛下,巡查江南时,江南官员关系极为复杂,卑职当时负责护卫张大人,张大人欲查询查案,又担心纪青家人为他人胁迫,故而请求微臣拜托同僚照看纪青家属。” “到底是照看还是威胁?”郑璧奎乘胜追击,冷声道,“让你管你就管,监察司是你家开的?谢司主,”郑璧奎抬眼看向谢恒,“你这位白虎司的新司主胆子大得很,这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你希望是我的意思?”谢恒眼皮一抬,径直反问 郑璧奎声音僵住,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是谢恒的意思,那他根本也不在乎说出来,而且手段只会更麻烦。 “谢司主说笑,”郑平生见郑璧奎一下子转不过弯来,赶紧道,“壁奎就是一时心急,胡说八道,还望谢司主海涵。不过陛下,”郑平生冷了神色,“柳惜娘和张逸然的确交往过密,张逸然让监察司拘禁证人家属也实在可疑,今日纪青之言,怕是不可尽信,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郑大人说得好笑,”洛婉清闻言立刻抬头,“我协同张大人办案,为保护证人将人放在监察司加以保护,这本就是常事。如果这就算交往过密,那如今三殿下为了郑大人追查到江南去,二位岂不是成了一家?三殿下说什么对洛小姐情深义重,”洛婉清看向李归玉,“如今看来,却是根本不愿意相信洛曲舒有任何冤案的可能,这就是三殿下对洛家的感情吗?” “感情归感情,但终究要讲个是非黑白。” 洛婉清问得尖锐,李归玉不为所动:“总要问清楚才好。” “那就问清楚。” 张逸然立刻道:“将纪青叫上来,一问不就清楚了?!” “说得是。” 李归玉颔首,抬眼看向张逸然:“纪青到底是来为洛伯父伸冤翻案,还是是受人胁迫诬陷郑尚书,让他上来,一问便知。” “那就……” 还没说完,张逸然急急止声,他看着李归玉毫无畏惧的眼,又看向一旁满怀信心的郑璧奎和郑平生,他突然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他们该有的反应。 他们一直在将所有的结果往他“逼迫”纪青的方向引,现下对纪青上殿根本没有惧怕,似乎早有准备。 有什么不对。 张逸然没有出声,李宗打量着他:“张御史?” “那就,”张逸然心跳得有些快,洛婉清跪在地上,听着张逸然逼着自己道,“让纪青……上殿一问。” 说完,李宗挥了挥手,太监声高高扬起:“宣,纪青上殿。” 洛婉清跪在地上,她垂眸看着地板的人影,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昨夜在纪青痛苦流涕求她放走他时,她给了他一瓶毒药。 “这颗药丸放在牙龈,咬碎之后,半刻毒发毙命。这个案子是张逸然用他的前程在告,如果你不上殿,张大人就要背上诬陷他人的罪名。我知道不敢作证,那么,你敢不敢,死在陛下面前?” 说着,洛婉清将毒药递给他:“你死了,他们无法拿你家人再威胁你,他们也没有因为你作证出事,便不会花费时间精力报复你的家人。而你当殿死去,也证明至少此案并非张大人诬告。” “可是……”纪青轻轻颤抖着,“我会死。” “所以你得选,”洛婉清盯着他,“良知,或是自己的命,纪青,我不逼你,你来选。” 他来选。 洛婉清看着地面上的影子,听着身后传来铁镣之声。 “纪先生,”张逸然看见纪青走进来,急急上前,他扶住纪青,忙道,“您来了,来,见过陛下。” 纪青闻言,颤抖着跪地,轻声道:“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纪青。” 李宗看着进来的中年人,冷声道:“张大人说,你指认郑尚书指使你撰写洛曲舒口供,指认郑尚书周春刑讯逼供,篡改洛曲舒口供,可有此事?” 纪青没说话,他跪伏在地,颤抖着不言。 旁边张逸然小声催促:“纪先生,你不要害怕,你说实话,现在陛下在这里,他会主持公道,谁都害不了你。” “不错。” 郑璧奎提声,抬手清理着指甲,带了笑道:“纪青,谁都不敢害你,你想好说话。” “草民……” 纪青开口,声音发颤:“草民,生于扬州,自幼读圣贤书,年少时,一身清骨,以为自己,能考取功名,为百姓、为亲友,搏一片青天。” 他说这些,所有人皱起眉头,郑璧奎不耐道:“说重点。” “可草民无能,累次科举不中,母亲妻子纷纷重病,为些许钱银,草民不得已,卑躬屈膝,成了他人鹰犬走狗。命若草芥,且顺且柔。然而……” 纪青说着,慢慢直起身来,他抬眼看向高处李宗:“草有锋芒,人有逆骨,虽不敢言,亦想一争。” “你想争什么?” 李宗听不明白。 洛婉清慢慢捏起拳头,却已经知道了纪青的决定。 纪青看着李宗,眼里有了泪光,他慢慢笑起来,血从他嘴里涌出,他含糊着开口:“陛下,我开不了口……” “纪青!!” 张逸然猛地反应过来,朝前一把扶住纪青,大喝出声:“太医!太医快来!” 李归玉惊得骤然起身,郑璧奎郑平生也面露愕然。 洛婉清冷静站起身来,一把推开张逸然,将内力输入纪青身体,快速封死他的穴位。 血不断从纪青口腔中涌出,他身体轻颤,然而他却还是努力看向李宗,艰难道:“就是……草民……的……争……” 他不敢开口。 至死不敢。 可是,哪怕是柔顺软弱如草的人,也会有其锋芒。 他死在这里,他的死,就会成为无声的罪证。 这样一来,无论结果如何,对于全天下人而言,这个罪,已经牢牢扣在郑平生身上。 他赢了。 想到这一点,纪青忍不住想笑,他看向远处盯着他的郑平生,眼里忍不住有了疯癫的笑意。 他这样的人,这样一无是处、出身卑贱,为些许钱财,便可以出卖一生的人,终于还是拿他的命赢了。 无限快意涌上来,他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 他急促喘息起来,攥住洛婉清的袖子,眼里带着眼泪,嘴唇轻颤着,艰难道,“女儿……”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瞬间想起昨夜,他说过的话。 “我儿子已经大了,现下已经娶妻生子,我母亲去年走了,妻子……怕也熬不了多久。” 昨夜当他接过药瓶时,他愣愣看着药瓶,沙哑道:“可我还有个女儿,她才八岁,如果我死了,她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想让我安排她去个安全的地方?” 洛婉清问他,纪青没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我想让她进监察司。” 洛婉清一愣,就看纪青看着毒药,慢慢道:“我想让她像柳司使一样,成为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之人。” “女儿……” 他再次重复,眼里满是乞求。 洛婉清觉得喉头哽得发疼。 她看着纪青的眼睛,仿佛是看到过去的洛曲舒。 “我知道了。” 洛婉清点头应声:“纪青,我知道了。” “谢谢……”纪青眼神慢慢涣散,笑了起来,“谢谢……张大人……谢谢” 他一直在说谢谢,说着,他感觉身体慢慢变轻,眼前变得恍惚,光线也变得柔和。 他慢慢好像自己回到二十岁的时候,自己和同窗一起从书院台阶上拿着书卷,欢快奔下。 “纪青,你想当官吗?” “想啊。” “你当了官,要做什么?” “我让我娘过得好,让翠娘不用织布,哦,还有,”青年纪青抬头看向远处,“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帮更多的人。” 然而他比自己想象软弱,也比自己想象普通。 “纪青,让那家人别告了,王公子不是他们能惹的,摆平了,二十两,翠娘的药费就要着落了。” “纪青,把那家人把田地让出来,十两足够了,让他们别太贪。摆平了,你抽一成,你儿子不是要娶亲了吗?反正也不多这么一桩。” “纪青,伪造一份口供。” “周大人,这次是要害死人的。” “你难道以为自己没害过吗?纪青,走到现在,你回不了头了。” 可以的。 纪青闭上眼睛。 他好像又吃到了那碗长寿面。 张大人,柳司使。 我……回头了,谢谢。
第157章 ◎这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吗?◎ “纪先生!” 张逸然反应过来,又扑上前去,太医匆匆赶来,周遭混乱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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