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走到路尽头,谢恒注视着她,温和道:“回来了?” 洛婉清一瞬就有些想哭,她看着谢恒,有许多话想说,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公子。” 谢恒将伞撑到她头顶,轻声道:“走吧。” 洛婉清克制着点头,抬手想去拿伞,谢恒却按住她的手,笑了笑道:“我个子高,我为你撑伞。” 洛婉清抬眸看他,目光微动。 她感觉到这言语中的关怀暗喻,谢恒却也没再明说,只领着她走到车边,一起上了马车。 等洛婉清进了车厢,谢恒才回头看去,就见张逸然还站在门前,谢恒神色微淡,朝他轻轻颔首,随后便上了马车。 两人进了车厢,谢恒给洛婉清取了衣衫,让她将湿润的外衣换下,随后给她倒了姜茶,催促道:“喝点儿,别冷病了。” “哪里有这么娇贵?”洛婉清笑笑,从谢恒手中拿过姜茶,抱在手心,垂眸道,“我是握刀之人,不会这么轻易倒下的。” 谢恒听着她的话,想了想,随后笑起来:“刀亦有收鞘之时,你和张逸然赌气,拿我撒什么气?” 洛婉清动作一顿,随后迟疑着道:“我没有……” “好,你没有,”谢恒无奈笑笑,催促道,“赶紧喝了。” 洛婉清听话,便一口气闷了姜汤,谢恒给她递了茶水,随后慢慢道:“张逸然这个人,一身反骨……” “公子。” 洛婉清知道谢恒要说什么,打断他道:“我有些累。” 谢恒一顿,随后点了点头,抬手揽过洛婉清肩头,让她靠在自己腿上,温和道:“累了就休息。” 洛婉清没再说话,只静静靠着谢恒,谢恒一手写着文书,一手轻抚在洛婉清发间,洛婉清闭着眼睛,靠着谢恒,闻着他身上熏香,竟就在这种安静中,慢慢平静下来。 她沉沉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便已经到了监察司,她没有多说,和谢恒告别,便去白虎司办公。 谢恒看着她的背影,和张逸然争执了一场,她却没有任何异样。 她安安静静在白虎司待到夜里,到了她和朱雀换班值勤的时间,她便回到山上,来到谢恒房间门口,和朱雀换了班。 朱雀回去休息,她便停在门口,也没入内。 之前她在谢恒这里之前,基本都会入屋,然后干脆就睡上一觉。 但是今夜她却没有入内,只隔着门坐在长廊上。 谢恒在屋中批着文书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进屋的意思,他想了想,从屋中取了大衣,走到洛婉清身侧,温和道:“还不回去睡觉?” “公子,今夜我值勤。” 洛婉清垂着眼眸,轻声道:“不可总是这般懒惰。” 谢恒想想,也没为难她,只抬手为她披上衣服,系上绳子,轻声道:“春夜寒凉,别一直待在外面。” 洛婉清垂下眼眸,没有应声。 谢恒为她披好大衣,站了片刻,见她没有动作的意思,便也不再强求,转身回了房间。 等回到房中,他熄了灯,躺到床上。 洛婉清一个人坐在长廊,静静看着远山。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远处的山在夜色中像一只庞然大物,潜伏在东都之外,随时准备吞噬人心。 夜里下了小雨,远处的山也被雨幕所遮,洛婉清呆呆坐着,过了许久,突然就听身后门“嘎吱”的一声打开。 她诧异回头,便见谢恒提了瓶酒,走到她旁边台阶,一撩衣摆,就坐到她身侧,潇洒举瓶,喝了一口。 “公子?” 洛婉清看着他喝酒,有些疑惑:“您怎么出来了?” “睡不着。”谢恒笑笑,看着远处,“有些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妥。” “何事?”洛婉清听不明白,好奇开口。 谢恒摇转着瓶中酒,慢慢悠悠道:“我今夜一直在想,监察司办案,向来讲个恩怨分明,柳司使也算是监察司办案极为公正的司使,怎么到我这里,就断得是非不分了?故而越想越是不妥,特意来讨个公道。” “公道?”洛婉清更是茫然,“公子于我讨公道?” “不错,”谢恒颔首,转头看她,颇为认真道,“张逸然惹的事儿,司使为何罚我?” 洛婉清听着,有些不解:“我……我怎么罚你了?” “平日我都是神女作伴,暖枕温床,今日却得孤身一人,辗转反侧,”谢恒说着,叹了口气,看着洛婉清,颇为哀怨道,“怎能不算我的惩罚呢?” 这话说得洛婉清愣住,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知道谢恒是心中不快,找她麻烦。她知道谢恒说得也没错,想了想,认真道:“我今夜难眠,就算回去也不过是打扰你,等我缓一缓就好了。” “为何难眠呢? 谢恒用手撑在身后,屈起一只腿来,看着小雨,慢慢悠悠道:“是因张逸然说的话难过,还是因前路不知如何走下去茫然?” “都有吧。” 洛婉清实话实说,从谢恒手中拿了酒瓶,轻轻抿了一口。 热辣辣的烈酒滚过嗓子,洛婉清有些茫然道:“其实我理解他,他一直以为我与他是同样的人,我们都该恪守规则,不当随便决定他人的命运。纪青有错,但也该堂堂正正审判,而不是被我当作棋子,和李归玉博弈。他对我失望,心中难过,也是应当。” 谢恒没说话,听洛婉清轻声道:“其实从一开始,他卷入这个案子,便不应该。这是我的家仇,我自己都不肯牺牲,怎能强求他呢?而且他说得也对,洛家已经没有了,用活人的性命,去争死人的名誉,值得吗?” “你想放弃了?”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沉默片刻,轻轻摇头,却只道:“我不能放弃,就算是为了张大人,我也得将这个案子告下去。” 说着,洛婉清喃喃:“他不在意他的名声,我却不能让他因洛家蒙冤。”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谢恒继续追问,他思索着道,“你不忍让纪青作证,现下所有的证据都是孤证,你需要一个证人。” 谢恒抬眸看向洛婉清,提醒着道:“你只差一个证人,就能把这些证据串联映证。” 洛婉清听出谢恒的暗示,她定定看着谢恒,想了好久,才慢慢道:“公子准备得如何了?” 谢恒闻言一挑眉,洛婉清思考着开口:“公子不像我和张大人,图谋甚大,您要动手就是动手,那公子……准备得如何?” 谢恒听着,想了想,笑了起来,慢慢道:“子规兄长已经联络好波斯买粮食和武器,秦珏那边我也打好了招呼,凑齐了黄金,运送过去。” “谁送?” 购买军粮的黄金不是个小数目,一路风险不小。 洛婉清好奇,谢恒解释道:“崔君烨带人分成几批商人,带着人分批送过去。” 分成几批,每人携带,李圣照身体虽然时日无多,但是身手却是极好。 “至于东都这边,”谢恒笑笑,看着洛婉清道,“郑平生到底要怎么死,就等惜娘的结果了。” 洛婉清听着,有些不明白:“公子都准备好了,为何还要等我呢?” 谢恒轻敲着手背,洛婉清低头看着手中酒瓶:“我与张大人做的事,在公子眼中,与孩童玩乐怕是无异吧?” “因为……我也想看看不同的路。” 谢恒说着,苦笑了一下:“我觉得这个朝堂无药可救,觉得陛下不可能妥协,所以我想看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如此。如果当真如此,我所行,我也没有遗憾了。所以……” 谢恒抬眸看她,认真道:“惜娘想做什么,放手去做。” 洛婉清听着他的暗示,心上轻颤,她忍不住道:“可如果我放手去做,怕是太过任性,会给公子带来麻烦。” 听到这话,谢恒却是笑起来。 “你知道我一直后悔一件事是什么吗?” 洛婉清摇头,谢恒看着她,语气有些发苦:“就是在扬州的时候,我怕麻烦,没有接你的案子。” 洛婉清一愣,谢恒思索着道:“我后来无数次想,尤其是看见张逸然不顾一切为洛家奔波的时候,我就会想,为什么我不可以?” “公子与我们不同……” “有何不同呢?惜娘,”谢恒直起身子,伸手覆在她的头发上,认真注视着她,“我这一生,第一次燃起对权势的渴望,就是那年我从宫里走出来,一声一声告诉所有人,我做不到的时候。我的琴被人砸断,我的脊骨被人践踏,我小心翼翼走到今日,手中掌握权力,就是为了不想再说出‘我做不到’这四个字,你们不也一样吗?” 洛婉清心上一颤,她感觉这些话像是巨石砸落心海,卷起惊涛骇浪。 洛婉清她克制着心绪和冲动,慢慢攥紧衣衫,尽量冷静道:“李归玉在等着,他或许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那又如何呢?” 谢恒笑起来,他用额头轻轻贴近她的额头,温和道:“洛婉清。” 他郑重唤出她的名字:“我请求你任性一点。我请求你,”他垂下眼眸,声音轻颤,“让我觉得我所有努力,都有其意义。” 她没有回话,谢恒贴着她的额头,感觉心慢慢安静下去。 他不知道她的决定,但是她这样的沉静,又让他觉得,自己说的一切,似乎都是白费。 他的心绪平复下来,忍不住有些难过,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开手。 过了许久,青崖撑伞而来,看见两人都坐在长廊,他不由得笑起来:“哟,谈心呢?” 谢恒没有理会青崖,站起身来,又想起什么,提醒道:“今日朝廷会出公告,如果你想做什么,最好快一点。否则朝廷盖棺定论,你再想为张逸然扳回一城,就更难了。” 说着,谢恒转身走进房间,青崖带人上前侍奉谢恒洗漱穿戴好之后,谢恒走出门口,想了想,突然弯下腰来,从旁边取了一片叶子。 所有人等着他,就看他拿着叶子在手中翻转,没一会儿,就折出一只蚂蚱。 他走回洛婉清面前,将蚂蚱放到洛婉清手中。 洛婉清抬起头来,就看见谢恒对她笑了笑。 “我等你。” 他这句话,仿佛是跨越了数年时光。 “洛小姐,”他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却说得异常认真,“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张逸然犯的错,凭什么让我受罚?我不服!” 洛婉清:“凭你是我老公。” 谢恒:“我是你老公,不是他老公!” 洛婉清:“那我换个人罚?” 谢恒:“不,还是罚我吧。我享受被罚优先权。”
第160章 ◎柳惜娘是洛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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