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来不及多想,便见这个人轻轻咳嗽着,有些踉跄走到她面前。 他递过一把雨伞,这把伞似乎是一把新伞,还带着纸封。 他将伞握在手心,伞身遮住他大半只手,洛婉清有些疑惑看他,就听对方真诚道:“我怕路有风雨,赠伞一把,当作见面礼吧。” “哦,不必。” 洛婉清闻言,赶忙道:“我都是骑马,不便打伞。” “那就带回去,替我转赠师兄。” 云真子说得认真,提及谢恒,洛婉清便知这不仅是给自己的东西,便将伞收下,点头道:“我替家夫多谢师弟了。” “一路小心。” 云真子凝望着她,语气轻得似乎是根本不愿开口。 洛婉清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只能是笑笑行礼,点头道:“珍重。” 说完,她便握伞转身。 青年站在门口,看着她天慢慢亮起来,青蓝雾色笼罩,他站在已无神佛庇佑的破庙,见她一身水蓝色轻纱广袖长裙,玉簪挽发,在晨光下,露出湖泊一般沉静又温柔的美丽。 他目送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而洛婉清对此浑然不觉,她翻身上马,摸了摸肩头怜清,高兴道:“走,见你爹爹去了。” 怜清蹭了蹭她的脖颈,一人一鸟便如箭而出。 洛婉清驾马跑了一阵子,就听天上传来鹰啸之声,洛婉清抬头一看,发现是追思盘旋在天上,她停马抬手,高呼了一声:“追思!” 听到她的声音,追思俯冲而下,落到她的手臂。 追思脚上绑着两封信,洛婉清有些疑惑,她快速取下信件,发现第一封是李圣照所写,上面写着:“归国一路或有变动,烦请弟妹速速率五千轻骑于煌城相侯。” 另一封信则是谢恒的所写,是他的笔迹,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郑重:“东都出事,急回,初五不必回来,生辰快乐,日后再见。” 洛婉清看着这两封信,一瞬突然有些难受。 跑了两日,得了这么一个结果,但又怪不了谁。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站在马头的追思,摸了摸追思的脑袋,忍不住道:“只有信吗?” 谢恒惯来送信都会带个礼物。 然而追思却摇了摇头。 洛婉清想了想,李圣照通讯的信鹰不是追思,追思送信来,证明是谢恒先给了李圣照一封信,然后追思再带着谢恒和李圣照的信从北戎那边赶过来给她。 这么长的距离,追思若是再带礼物,的确负担太重。 洛婉清想明白,调整了一下心情,便知自己该赶回去。 她调转马头,走时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司州的方向,最后还是只背着云真子给她的伞,又转头赶了回去。 洛婉清花了两日赶回边境,随后便让青崖清点了五千轻骑,同北戎使者说清情况之后,带着人进了北戎。 洛婉清雇佣了一个北戎的向导,又请了北戎朝中官员一起,往约定煌城而去。 北戎原野广阔,多为沙漠,并非像中原大陆城池一座接一座,城与城之间相隔极远,到处都是黄沙。 这是洛婉清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地貌,她跟随着向导,穿上遮住全身的纱衣,骑马走在漫漫原野,看见土丘城池,看见了沙中绿洲,看见了张九然同她说过的胡杨。 在她前往煌城时,谢恒弑君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整个中原。 五月十五,杨淳带着李宗的尸体回到东都。 李宗入东都前一夜下了大雨,李归玉坐在房间里,刻着手中木雕,听着王韵之说着现在的情况。 “杨淳现在就在城郊,明日会带先帝入城,父亲已经以护卫东都的名义调兵两万急至东都,现在就在郊外,今夜也已经联络了文臣,明日先帝入宫,便会举荐你监国。” 李归玉静静听着,刻刀削出木卷,王韵之见他不动声色,目光落在他手中木雕上。 看见那个女子雏形的木雕,王韵之气不打一出来,手中白绫如刀刃而出,抬手便想削了木雕脑袋。 李归玉手上拉住白绫一转,将王韵之往前一拉,两人抓住白绫,李归玉冰冷抬眸:“再敢碰我的东西,信不信我废了你的手?” “不可理喻!” 王韵之闻言,面露冷色,将白绫一把拽回,看了一眼木雕,怒道:“如今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雕你的破木头?当初把人往死里逼,现在又装什么情圣?!早朝什么安排说句话!” “城中近日新增很多人。” 李归玉语气平静:“工部尚书江望,以修建园林、河堤、京郊大桥、以及造船等各项理由,招募了近两万人。” 听到这个消息,王韵之皱起眉头:“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江望乃谢修齐同窗。” 李归玉点到即止,王韵之却猛地反应过来:“你怀疑是谢家也召了军队在东都?!” “人数多少没关系,明日禁军谁管?谁能真正掌控宫城?” 李归玉言简意赅,却字字见血。 王韵之听着,直接询问:“你想怎么办?” “明日宫内禁军首领是杨悦,这不是我们的人,让母后请他喝杯茶,明日早朝来不了,母后决定让右羽林卫统帅边乐代职。” “边乐是你的人?” “无利不起早之人,算吧。” 李归玉说着,王韵之放下心来。 这些时日和李归玉合作,她算是明白此人手段。 他擅于笼络人心,情报网遍布各处,在王家躲着这些时日,便同家中上下族人关系热络起来。 当初他说谢恒一定会弑君,她不信,结果谢恒当真弑君。 如今她再不敢多怀疑他的决定,点头道:“明白了,我这就进宫见姑母。” “还有一件事。” 李归玉叫住王韵之。 王韵之转头看去,就见李归玉摩挲着手中木雕,冷静道:“搞清楚谢恒到底在哪里。” 王韵之走出去操办所有事务,李归玉便坐在房间里,雕了一夜木雕。 等卯时将近,他梳洗过后,换上丧服,到了宫中。 随后便同文武百官一起候在城门前,在天色渐明时,迎着李宗的棺椁入宫。 所有人都哭得很厉害,有无眼泪,都要干嚎几声。 李归玉作为如今最年长的皇子,便由王怜阳带领,带着所有皇子公主在最前方,哭着带着李宗回了宫城。 宫城中挂满白花,内宫中早已设下灵堂。 等将李宗安置好后,李归玉扶着王怜阳来到大殿,百官身上都挂着白布,众人哀哀戚戚一番后,王怜阳在坐在高处,泣不成声道:“陛下本正值壮年,千秋万岁,谁能想谢恒竟胆敢有如此反心!乱臣贼子罪当极刑!” 听到这话,谢氏族人都不由得抬眼看了上去,王怜阳吸了吸鼻子,随后看向站在最前方的谢修齐,感慨道:“好在太傅明智,早早将这个逆子逐出家门,断了干系。谢恒做的事与谢氏无关,本宫心中清楚。” 这话算是表明态度,谢修齐恭敬行礼道:“谢娘娘体谅。” 王怜阳说着,擦着眼泪,似是慢慢平复了心境,缓声道:“如今陛下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杨大监,”王怜阳抬头看向杨淳,面露关心道,“陛下走之前,可定下储君人选?” “陛下去得太过突然,”杨淳红着眼,“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未曾留下遗诏……” 王怜阳喃喃,抬眸看向众人:“那不知各位大臣,可有想法?” 在场无人说话,等了片刻后,王神奉叹了口气,站出来道:“既然大家都不敢说,那在下便斗胆说了。如今陛下仅剩四位皇子,三殿下、六殿下、九殿下、十一殿下,按照惯例,要么立长,要么立嫡。三殿下乃正宫所出,又是如今最年长的皇子,既无遗诏,论长论嫡,都当推选三殿下为储才是。” “可是……三殿下如今,本该是在软禁的吧?” 宋惜朝的声音响起来,带了几分疑惑,他看向杨淳:“杨大监,若本官没有记错,郑氏谋逆之后,三殿下曾因涉嫌参与郑氏刺杀一事被陛下派监察司收监严查,结果三殿下不服圣决,打伤监察司司使逃脱,了无音讯,如今陛下刚走……” 宋惜朝轻笑一声,意味深长:“三殿下,回来得真巧。” “宋大人说得极是,”李归玉听着,苦涩一笑,“各位若是要举荐本王,至少也要等本王冤屈洗尽。当初父皇就是受了谢恒蒙蔽,误会怪罪于我,让我配合监察司查案。谁知谢恒伙同洛婉清欺上瞒下,竟假传圣旨,想将我置于死地,我为保性命,这才逃脱出来……却一直被监察司追杀不休。我在外逃亡许久,听闻父皇过世,这才不顾性命回到皇城,刚好遇到王丞相,这才告知我真相,原来父皇只是想软禁,并非要杀我!” 李归玉说着,红了眼眶:“可恨我竟被贼人所骗,连父皇最后一面也……” 众人听着,没有作声,郑家那场刺杀太过混乱,谁都搞不清情况,没有人敢贸然发言,但对于李归玉话,始终保留三分。 宋惜朝听着李归玉的言辞,点了点头,颇为怜悯道:“殿下受苦了。但是……殿下始终还是带罪之身啊。” “宋大人什么意思?” 李归玉闻言抬头,有些不解,宋惜朝笑起来:“臣愿意相信殿下,但涉及刺杀谋反,此乃大罪,如今殿下尚未洗脱嫌疑,若就此推选为国君……” 宋惜朝看向王神奉:“怕是不妥吧?” “那宋大人有何高见?”王神奉笑着看向宋惜朝,眼神带冷。 宋惜朝笑眯眯看着王神奉,只道:“在下是觉得,一切当按祖制。三殿下涉嫌刺主,洗清嫌疑之前,怕是不宜讨论储君一事。倒不如让六殿下暂代储君之位,行监国之权,等确认郑氏刺杀谋逆之事与三殿下无关之后,再作定夺。” “六殿下?” 听到这话,兵部尚书孙正理嘲弄一笑:“六殿下打小平平无奇,你让他来监国,他能做什么?” “平平无奇,证明沉稳有度。”张逸然听着孙正理的话,冷声开口道,“六殿下不过暂时监国,沉稳便已足以。若孙尚书觉得不佳,可有其他人选?” “三殿下身份尊贵合适,礼贤下士,聪慧敏捷,当年为国自愿为质,品性高洁,这么好的人选在这里,你们还要搞什么六殿下暂时监国,宋惜朝,”孙正理看向宋惜朝,“你这是何意?!” “广安王谋逆嫌疑尚未洗清,你们便忙着让他继位,孙尚书,”张逸然盯着孙正理,问得尖锐,“莫不是你们参与了谋逆,忙着洗清旧事?” “胡说八道!”孙正理一听怒骂出声,“老子只是不想天下动荡!” “有六殿下监国能有什么动荡?” “三殿下名正言顺你们到底为何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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