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是提前进入地宫,根本没有和监察司交接。 她身上有上百把钥匙,洛婉清拿到之后,就开始把尸体往往耳室扔。 她每扔一点,地面就升高一点。 她疯狂扔着尸体,满脑子都是赵语嫣的话。 “她就坐在护国寺门口等死……” “这么几天了,要没人管,她该死了吧?” 护国寺。 为什么是护国寺? 因为张九然答应她,要给她送那一把匕首。 为了这一件事,她没有去西北,她逃出流放队伍,救走她家人后,她千里迢迢回来了! 洛婉清的心狂跳,她什么都顾不上,什么都想不了。 她只知道,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每多争取的一刻钟,都是可能救下张九然的一刻钟。 她将所有尸体扔瞬间,头顶机关旋转打开,她踩在满地鲜血的石板上,一点点来到地面。 刚到地面,她就发现自己站在庄院庭院里,朱雀和玄山领着人站在原地,看见洛婉清,玄山使了个眼色,监察司的人立刻下了地牢。 朱雀迎向来,看着满身是血的洛婉清,只问:“姑娘身上可以钥匙?” 洛婉清伸手入怀,将那一百把钥匙扔在地上。 朱雀扫了一眼,便笑起来,拱手道:“恭喜我监察司多添一位司使,现下随我去拜见……” “我想出去。” 洛婉清打断他,朱雀一愣,洛婉清捏着拳头,抬眼看朱雀,沙哑道:“我有一些要事要办,可否等我办完之后,再做接下来的事?” “这……” 朱雀迟疑着,还没等他说话,一个冷淡的声音从不远处阁楼传来。 “备马,让她去。” 洛婉清听不出那声音虚实,只知得了许可,她转身就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她冲到门口,翻身上马,骑马一路朝着护国寺狂奔。 护国寺,是她年幼在东都去过最多的地方。 她在那里许过无数心愿。 可从未有过一次,她如此虔诚。 她希望那个叫张九然的人能活下来。 她一路驾马狂奔,来到护国寺。 深夜护国寺人烟稀少,她一面搜寻着张九然的踪迹,一面按着两人约定地点,来到那颗百年树下。 她一眼扫到有被挖过的新土痕迹,她用手快速掏出来,掏了没多久,便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盒子,盒子旁放着一坛酒。 她动作一顿,随后将盒子取出,打开之后,江少言赠她那把匕首端端正正放在里面,另外还一封书信。 洛婉清打开信,借着月光,看见清丽潇洒的字迹。 “清清吾妹,见信如晤。 你若得见此信,想必已顺利通过监察司考核,无缘相见恭喜,只能提前留酒水一坛,以作相庆。 这一路应当极为坎坷,不知你如今如何,些许事我未曾言明,如今却不得不说。 我之身份,为风雨阁左使,自幼承袭阁主教诲,将阁主视为恩人,阁主许诺为我报仇,数次刺杀谢恒未遂。为报阁主之恩,我做尽违心之事,平生悔恨无数,最悔一人,我所做之事,万死难辞。 我本想最后一次刺杀谢恒,非死不回,不曾想却在狱中遇你。 你手中匕首,正是当年我从我父腹间掏出之刃,我苦查多年,一直错认为谢氏族刃,如今经你之言得知,此乃皇后王氏族刃。 我师父相思子,出身王氏死士,我曾见他有断刃一把。 如今前后想来,当年杀害我父之人,应当日后救我养我之人。 认贼作师,作恶多端,我难以相继,情何以堪? 故而,我决意离开,前尘尽去,重得新生。 此时你既想借我身份,我便顺水推舟,本想救下尔等家人后,便另寻离开,不曾想半路为阁主所察,周旋之下,只能将此事如实相告。 阁主如今并不知我已生反意,只当我欲离风雨阁,念及师徒情谊,答应安置洛氏亲眷,放我离开。 若你刺杀谢恒成功,自此与风雨阁无关。 若你刺杀谢恒失败,亦不牵连家人。 若你不愿刺杀谢恒,你家属身边侍奉之人名为青绿,乃我一手培养,我已交代过她,你可另寻机会,借监察司之力,救出洛家。 我许君三路,已尽全力。我非圣人,自有盘算。你若憎怨,我亦相受。 感念相救之恩,如今我应已前往西北,山高水阔,有缘再见,匕首如约奉上,望君珍重。 另外,我有一弟,名张逸然,字玉安,乃昌顺十二年探花,若君得意,日后朝堂之上,还请关照一二。 前路漫漫,万望以我为戒,还请柳惜娘,日后大仇得报,亦得圆满一生。 罪人张九然,就此拜别。” 洛婉清看着这封半真半假的信,感觉有什么卡在喉咙,卡得她生疼。 她红了眼眶,颤着手想要骂人,却不知从何骂起。 骗她,时至今日,还是骗她。 什么重得新生?那时候她的,分明就是去死,前尘尽往,尽断此生。 什么“半路为阁主所察,念及师徒情谊”…… 明明是她被风雨阁发现,相思子要拿她家人作为人质,她借着和相思子师徒之情,为她讨了一条出路。 听相思子的话刺杀谢恒,无论成败,她家人都不会有事。 不听话,那她也为她安排了内应, 而她就接受风雨阁的惩罚,断骨废脉,从只是失去内力的普通人,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到最后,她不曾让她帮她报仇,不曾说明原委,还说自己去西北,山高水阔,让她珍重。 唯一的请求,只有关照她的家人,以及…… “还请柳惜娘,日后大仇得报,亦得圆满一生。” 张九然这一生,全是绝望困苦,她不憎怨上天,不嫉妒她人,还想在人生最后,祈愿另一个走在她老路上的姑娘,圆满一生。 罪人张九然…… 洛婉清看着纸页,落下眼泪。 这封信她不能留,她颤抖着将信放进装着匕首的盒子,抱着盒子和那一坛酒,踉跄着站起身来,走进灯火通明的大殿,将信点燃。 火焰燃烧间,她看见大殿外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是个女子,衣衫褴褛,满身泥泞。 洛婉清一愣,随后急急赶去,那女子周身骨头都已经断了,软软瘫在地上,她慌忙扒开女子遮掩着脸的头发,露出一张满是狰狞的脸。 洛婉清呆呆愣在原地,她看着那张脸,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守寺院的和尚从大殿走出来,他疑惑看着洛婉清:“姑娘识得这位?”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抱着张九然,眼泪扑簌而落,不断点头。 和尚松了口气,只道:“这位施主来这里好几天了,来时她同我们说,她在这里等人,等死了让我们把她抬走就好。我们不敢妄动她,每日就给她吃些药,看来姑娘就是她等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多……多谢。” 洛婉清慢慢回神,她终于发出声音。 随后她便意识到,她不能在现在把张九然带回监察司,她刚考入监察司,不清不楚带张九然回去,对于她们都很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同和尚道谢后,问了最近的医馆,便将张九然抱起来,带着她赶到医馆。 医馆大夫还在问诊,洛婉清抱着人进去,急道:“大夫,我将马抵在这里,这位姑娘劳烦你先照顾,明日我就来赎。” “姑……”大夫正想说话,洛婉清带血的刀尖就插在桌上,她平静看着大夫,只问,“可否?” 大夫不敢说话,洛婉清看了一眼被她放在床上的张九然,抿了抿唇,随后又报了一串药材,同大夫道:“这些药先给她用下,明日我再来看。我不是坏人,你别担心。若有什么事,你到监察司,”洛婉清拔刀走出大门,“找柳惜娘。” 说着,她提着刀,往监察司走了回去。 冷风在她脸上,她平静走东都宽阔的街道上。 三月正是桃花初始的季节,她闻着风中花香,一步一步走回监察司,扣响监察司的大门。 她每一次抠门,都抠在自己心上。 之前她一直想,她要来到监察司,她要报仇,她要用权力,她要保护所有人。 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生死不悔。 然而在这一夜,当她抱着那个早已丧失一切感觉的张九然,当她接受着那个女子的祝福和馈赠,她却突然意识到。 她要来到监察司,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权力。 她是想要过好这一生。 她要报仇,她要求一份公道,以平息她的憎怨,然后好好地、圆满地、走过这一生。 她一声一声,扣响她的命运之门。 很快,大门便打开来,领人来到门边的是朱雀,洛婉清认真看着他,行礼道:“见过朱雀使,我回来了。” 朱雀似乎被人叮嘱过什么,看见她明显哭过、但异常平静的面孔,朱雀没敢多问,甚至还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道:“跟我去拜见司主吧?”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点点头,跟在朱雀身后。 她走过九曲回廊,一直走到监察司最深处,步入一个小院后,就见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庭院正上方长廊上,一个青年穿着素白单衫,正端坐原地,面前案牍上堆满卷宗,周边亦是卷宗。他一面执着朱笔审批着卷宗,一面之前主持监察司考核的玄山正站在他旁边禀报什么。 他生得极好,长眉入鬓,凤目薄唇,肤色近乎苍白薄纸,映照得唇色、发色都极为浓烈。明明看上去是极为艳丽的长相,周身气质却十分冷淡,他听人说话时,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这样疏远于人世的气质,便显得原本浓烈的五官寡淡了下去,带着道家独有的出世禁欲之感,让人想起高山积雪,白鹤乘云。 洛婉清过去见过无数模样生得极好的公子,却没有一位——哪怕是江少言——能比得上面前这人。 但谁能想,这样姿容无双的清俊公子,握着的是监察司这样天下最利的刀。 洛婉清不敢多看,垂下眼眸。 朱雀朝着洛婉清挥了挥手,洛婉清洛婉清走上前去,单膝在地上。 朱雀站在一旁,恭敬道:“司主,此次只有一位司使通过考核。” 听到这话,高处青年垂眸看她。 他没有问她去哪里,亦没有问她做了什么,只是平静看了她许久,让人从上方递出一方令牌,冷淡开口:“入了我监察司的门,你就是我谢恒的人,且报上名来。” 洛婉清正要出声,有人突然从外面急急赶了进来,高声道:“司主,不好了!” 这声音太高,惊得给她递令牌的侍从手上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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