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一面说,一面仓皇后退,等抵在墙柱上,她一瞬仿佛是再也没了力气,她顺着柱子慢慢滑落着坐下,颤抖着闭上眼睛,痛哭出声。 “谢恒……谢恒……” 她只知道叫他的名字,却不知再该说什么。 谢恒走上前去,身手想要抱她,然而她却挣扎着不让他触碰。 外面是许许多多人的争执,是臣子一声又一声的劝诫。 直到最后,谢恒一把按住她,用额头抵在她额头,低喝:“惜娘!” 洛婉清动作僵住,谢恒轻声道:“你别怕。” 洛婉清身体轻颤,谢恒平静道:“谢恒本就是命定当死,能得卿顾盼,已是生平大幸。接下来无论我如何走,我都不算输。我知道你做不了决定,那让我来。” 洛婉清愣愣抬头,就见谢恒郑重看着她,认真道:“生由我谢恒,死归我谢恒,惜娘你只要记住一件事。” 洛婉清听着,艰涩出声:“什么?” “我心悦你。” 谢恒注视着她,仿佛在她看最后一眼,认真道:“谢恒之命,系于众人,可观澜之心,唯献惜娘。” 音落刹那,谢恒骤然出手,点住洛婉清穴位。 洛婉清睁大眼,惶恐出声:“你做什么?谢灵殊要做什么?” 谢恒笑了笑,他从一旁取了绷带,给洛婉清包扎上伤口,洛婉清害怕开口:“谢灵殊,不要做傻事,不要出去……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还有刀。” 谢恒平静道:“惜娘,其实你会痛苦,是因你心怀慈悲。这就是你的刀。你会爱我一人,你便会爱万万人。日后我在与不在,你都爱有所托。” “我不要,我不需要。”洛婉清痛苦出声,“我不需要爱很多人,我只想要你,想要我爹,想要九然……想要我身边每一个人都好好的。” 谢恒静静听着,他注视着她,好久,他才道:“那我们赌一把。” 洛婉清含泪疑惑看他,谢恒认真道:“张纯子在山下,等一会儿,你带我下山,将我交给他,不要让别人看到,就说将我葬了。你要记得,”谢恒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郑重道,“我永远,永远,会为你而活。” 洛婉清听着这话,愣愣看着他。 谢恒吻过她的额头,便起身离开。 惶恐盈满洛婉清心尖,她看着他往外的背影,骤然想起什么,大喝道:“我的命还在你手里!” 谢恒脚步一顿,洛婉清想起来,激动道:“我身上还有你给我的毒,你还没给我解药,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活不了,你不能……” “傻姑娘。” 谢恒闻言低笑,他背对着她,侧身回眸:“那是糖丸。” 洛婉清愣住,而面前那人,从身侧书桌上取了他早已写下的判状,走到房门前,打开大门。 房门打开瞬间,天光洒落,他整个人沐浴在黄昏金光之中,洛婉清就看着他这么走出去。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所有人,正在争执的官员和李圣照也都愣住,他们呆呆看着面前素衣染血、一身清霜的青年,过了好久,李圣照才反应过来,厉喝道:“你还敢回来?!” 说着,他疯狂给谢恒使眼色:“你的同党呢?!” “殿下,”谢恒笑起来,他认真道,“谢恒是来请罪的。” 这话让所有人呆住,就看这个青年拖着孱弱之身走上前来,跪在李圣照身前,认真道:“谢氏灵殊,自幼骄纵,罔顾礼法,目无尊卑。故而做出弑君杀臣之事,实乃天下共愤,论罪当诛,然事出有因,水出有泉,臣冒死以见天颜,求殿下一听。” 李圣照听着他的话,捏起拳头。 谢恒平静道:“当年罪臣年幼,与崔氏共推《大夏律》,旨在限制官员刑罚之权,以求公正。然而此举招致横祸,崔氏由王郑两氏,联合孙正理、杨淳等人一同陷害,谎报军情,以致边境十城陷落,崔氏满门被害,十万将士远走他乡。谢恒当年,势单力薄,只能伪作狼犬,蛰伏多年,以报家仇。罪臣心知罪无可恕,但斗胆提请三件事,还请殿下应允。” “什么事?” 李圣照皱起眉头,谢恒冷静开口:“其一,请殿下彻查崔氏冤案,以还崔氏公正。” “这是自然。” “其二,今日洛司主救人,乃为夫妻之谊,还请陛下念其劳苦功高,不做追究。” “好,”李圣照点头,忙道,“其实我……” “其三,”谢恒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平静道,“请殿下完成崔氏意愿,重启《大夏律》。当年《大夏律》推行失败,最根本原因乃熟知律法之人太少,到地方上无法执行,如今监察司数年积累,已培养司使数万,可保日后推行顺利。” “那你呢?” 一个官员声音响起,嘲讽道:“你要推行律法,要按律处置,到想请问谢司主,你之罪,当如何判?” “你闭嘴!” 李圣照怒喝出声,他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谢恒,斟酌道:“你的要求我都应下,你事出有因,你……” “当判死罪。” 谢恒平静开口,打断李圣照,他跪在地上,平静道:“谢恒一生,虽为公道,但若按律,作恶多端,当判死罪。弑君之罪,必有人偿,今日谢恒愿为城门柱,请《大夏律》……”说着,他抬头看向李圣照,眼中带了决绝,“自谢恒始。” 音落刹那,他骤然拔剑,所有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剑锋划过他的脖颈。 他如孤鹤仰颈,衣衫落霜,血花飞溅而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 谢恒直直倒下,他目光看着房内。 房内洛婉清靠着柱子坐在原地,她震惊看着他,眼泪从眼眶中落下。 片刻后,她骤然爆发,尖叫出声。 她被困在原地,就看着谢恒倒在血水里,她动不了,她说不出,她什么话口开不了口,只能因为巨痛尖锐出声:“啊啊啊啊啊——!!!” 穴道一瞬间被她彻底冲开,她踉跄冲上前去,将谢恒一把揽入怀中,她紧紧抱住这个人,仿若一只野兽,干干嚎哭。 一瞬仿佛是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梦境。 她站在六月大雪之中,看着告示上他的名字,他的死讯,他的罪名。 而一次她抱着他,他站在那些罪名之前,站在无可挽回的命运之前,绝望痛哭。 谢恒看着面前女子,听着她的痛哭,他视线有些模糊,他好像看到在江南的时候,她拉着他从地牢出来。 在曼陀罗影响下,这个世界五光十色,她在一片绚烂之中,拉着他奔跑往前。 那是他第一次,以谢灵殊的身份,跟随她离开。 “带我走……” 他用尽所有力气,抓住洛婉清的衣袖,洛婉清动作一僵,她愣愣回眸,看见他虚弱的眼里带着笑,满是期盼道:“惜娘……带我走……” “好……好……”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她慌忙背起他,忙道:“我带你走,观澜,”她眼泪落下来,“我们走。” 没有人拦她。 她带着满身的血,背着那个一次次注定死去的人,从监察司后院山上,一步一步往下。 朝臣百官、王公贵戚、士兵走卒,从山上到上下,仿佛围观一场祭祀,看着她背着他,从山上一路走下。 等走出监察司,她便看见一个老者,穿着一身短袖麻衣,头发用一根树枝胡乱挽着,看上去格外精瘦。 见他们下来,老者将她上下一打量,随后叫出名字:“柳惜娘?” 一听声音,洛婉清便知来人,沙哑开口:“张前辈?” “将他给我吧。” 张纯子伸手,笑着道:“或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话,洛婉清这才将谢恒放下来。 她不敢耽误,将谢恒交给张纯子,张纯子早已准备好马车,抱着谢恒便打算离开,等他转身,洛婉清忍不住还是叫住他:“前辈!” 张纯子回过头来,洛婉清有些惶恐开口:“你们……去哪里?” “去道宗。” 张纯子倒也没有隐瞒,手扶在谢恒身上:“我给了他一道真气保命,这一路我送过去,到道宗若活着,再想办法。” “他能活?” 洛婉清试探着,张纯子摇头:“不知道,也是头一次试这个法子。能不能活,得看他有多想活。不过,他让我同你说,让你过好一点,等他回来。”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她又哭又笑,终于道:“好……我等他。” 她点着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等他回来。” 谢恒这一走,便去了很久。 昌兴元年,太子李圣照自西北归来,在一番斗争中,顺利登基,改年号昌兴,启《大夏律》,擢洛婉清为监察司司主。 洛婉清上任第一日,广成王李归玉投案自首,由洛婉清亲自主审。 他的卷宗被监察司封存,所有人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也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有人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扬州。 洛婉清陪同他到扬州洛府指认作案过程,李归玉同她走过扬州,指认了他同郑氏诬陷洛曲舒贩盐案的全过程。 之后洛婉清将判处死决,收押于扬州监狱。 关押时,他恰恰关在当年她待过那间牢房,洛婉清送着他进牢房,李归玉仰头看着那满墙“江少言”,轻声询问:“当时,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等你来救我。”洛婉清说着,轻笑一声,“然而如今却才知,人只能自救。” 李归玉没有出声,他想了想,转头看向她腰上佩刀,轻声道:“我好像还没见过你最后一剑,你最后一剑是什么?” 她最后一剑? 他一问,洛婉清脑海中一瞬浮现出许多人。 张九然,谢悯然、姬蕊芳、星灵…… 还有,谢恒。 想起他倒在血泊刹那,想起一次次救他,想起琴音盛会公子高坐高台,想起扬州初遇,他笑着说那声:“在下秦珏。” 她手握在刀鞘,沙哑开口:“是慈悲。” 李归玉不解,洛婉清平静道:“是爱一人,推及天下人;是悯一人,得以悯众生。我最后一刀,是愿天下无不公、无苦难、无绝望、无伤痛。他和我说,”洛婉清眼眶微湿,“这是慈悲。” 李归玉静静看着她,那一瞬,他突然意识到。 洛婉清与他的五年,她始终在他身后。 而谢恒与她的两年,她满身熠熠光辉。 他慢慢笑开,轻声道:“可否请一剑?” 洛婉清闻言抬眸看他,看了许久,颔首道:“好。” 她初去东都,第一次与他交手,只能接下三箭。 而这一次,他们选在当年曾经去过的扬州湖畔,她拔出最后一刀时,斩下他的发冠。 等回到监狱后,洛婉清最后一次与他告别,她没有多说,看着面前这位故人,最后只是轻轻点头:“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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