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拿着文牒和地图,低头看了一眼,轻笑一声,便转过身去。 她把这个“清清”的资料背熟,等到下午,朱雀便带了妆娘过来,朱雀自己已经打扮好了,他就扎了个马尾,穿着褐色短衣,看上去就像一个贫家子弟,随时要去挖河运土的模样。 朱雀指了指洛婉清,同妆娘道:“去,给她打扮一下。” 妆娘闻言,立刻上前,给按着要求打扮了一番。 猎户的女儿,自是穿得肃静,粗布麻衣,一根木簪挽发,脸上清汤寡水,没有半点妆容。 但饶是如此,都遮不住洛婉清的姝色。 朱雀看着洛婉清装扮完毕,站起来,他点头:“好!你这长相,肯定被拐!” “我需要做些什么?” 洛婉清疑惑,朱雀摆手:“不需要做什么,我等会儿带你去那些人贩子的地盘,我去找工,你就在街上闲逛,逛自然些就好。哦,”朱雀想起来,立刻认真道,“要天真,蠢一点比较好。” 洛婉清点头,明白朱雀的打算。 见装扮完毕,朱雀立刻道:“走吧。” 洛婉清跟着朱雀出门下山,到了大街上,已经是天黑,朱雀领着洛婉清走到正街,满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两人肩并肩走在街上,洛婉清打量着周边,不由得好奇:“等会儿你怎么被拐?” 这些拍花子拐她这种美貌女子她能理解,拐朱雀一个少年做什么? “他们有个点,专门招工,招工完了,下点药,就运出东都,长得好看的送去南风馆,长得丑送到边境小国当奴隶卖。”朱雀认真解释,“人嘛,总是值几个钱的。” 听着这话,洛婉清皱起眉头:“你们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线人在里面呆一段时间了。”朱雀看了洛婉清一眼,“咱们用完他们这一趟就收网,全抓起来,一个不留。” “这种案子你们也管?” 洛婉清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监察司只管大案,朱雀笑了笑,压低声道:“你知道这后面老板是谁在照应吗?” “嗯?”洛婉清好奇。 朱雀小声道:“东宫。” 这话让洛婉清睁大眼,她不可置信:“东宫还管这种事?” “门下人多了,东宫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我们不找他们麻烦,谁敢找?” 朱雀颇为骄傲,走过长街,他拍了拍洛婉清:“我去找工作了,你自便吧。” 说着,朱雀便转身离开。 洛婉清走在长街上,看着繁华的长街,回头又看了一眼路过的茶楼,想了想,干脆折回茶楼,进入单间,点了三杯碧螺春。 小二听到洛婉清点三杯碧螺春,动作迟疑片刻,立刻道:“好嘞,这就给您上茶。” 说着,小二折了下去,洛婉清坐在单间,等了许久,终于听见开门声。 她循声抬头,便见眉间点了一颗朱砂的青年推门而入,她有些疑惑,只道:“你一直待在这里?” “碰巧罢了。” 相思子笑笑,步入屋中,走到茶桌对面,撩起衣摆,跪坐下来,笑着道:“小姐想很久啊,听到谢恒和李归玉的谈话了?” 听到相思子的问话,洛婉清没有立刻出声。 李归玉和谢恒的对话只有她知道,结盟与否,现下相思子应该也没有消息。 但相思子既然知道李归玉会动身,证明李归玉身边有相思子的人,那白离出事,相思子应该知道。 相思子问这句话,是在试探她知不知道两人谈崩了的消息。 洛婉清思考着,遮掩道:“没听到,被李归玉发现了,打伤了我,我跑了。” “能从他手下逃脱,洛小姐武艺不错啊。” 相思子听着,给自己倒了茶,随后瞟了一眼洛婉清的脸,故作漫不经心:“洛小姐怎么换回自己的脸了?” “谢恒想在李归玉身边安排棋子,让我过去。” 相思子动作一顿,似是思考,洛婉清盯着相思子,只问:“你不是说他们会结盟吗?但我现下看,不是这样罢?” “互相博弈罢了。” 相思子闻言,确信洛婉清应该是什么都没听到,胸有成竹道:“李归玉有谢恒想要的东西,谢恒有李归玉想要的权力,他们走在一起,早晚的事情。” “谢恒想要的东西?” 洛婉清听不明白,继续道:“什么东西?” “本来这些是不该告诉你的,”相思子抿了口茶,神色微冷,“但你既然没有听到他们说话,我来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五年前,崔清平叛国一事吧?” “知道。”洛婉清皱起眉头,没想到相思子说起这个,不由得问,“有什么关系?” “五年前,北戎求和,李归玉当质子,与北戎王子交换,去了北戎,护送李归玉去谈结盟一事的,就是崔清平。然而北戎突然毁约,发动奇袭,崔清平不战而降,让北戎直取十城,至今未还。后来崔家便以叛国之罪清算,崔清平于宫中,一杯鸩酒,赐了个全尸,他全族受牵连,当年谢恒年少,曾因试图为崔清平求情下狱。后来他迷途知返,受陛下委任,亲自处理了崔氏叛国一案,崔氏满门,由他亲手监斩。” 洛婉清听着这话,隐约有些记忆。 崔家叛国,连送十城,这件事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她记得她父亲从边境赶回来,带着他们离开东都那天,街上还有人议论。 那些家国大事与她离得太遥远了,她并不关心,但如今想起来,仔细去搜索和崔清平有关的所有信息时,她隐约发现了不对。 崔氏叛国,不战而降,按理他应该是在北戎得到了高官厚禄,但是她却记得,在她离开东都那一日,她迷迷糊糊睡着,突然听到了有人高呼之声。 “崔大人?!” “崔大人回来了?” 那时天还没亮,她家马车骤然停住,她父亲似乎想要卷起车帘出去,却被姚泽兰一把按住。 姚泽兰红着眼眶,一手揽着正靠着她膝头熟睡的女儿,一手抓着想要出去的丈夫,拼命摇头,压着声:“曲舒,走罢。” 洛曲舒死死捏着拳头,颤抖着无法动身,姚泽兰咬牙开口,命令马夫:“走!立刻走!” 洛曲舒闭上眼睛,痛苦坐下。 那时她年少,迷迷糊糊起身,就看自己哥哥朝着马车后窗爬了过去。 她也好奇,跟着哥哥过去,探起身子,从马车后窗看去。 就见是一位中年,衣衫褴褛,满身风霜。 他腰悬尚还染血的佩剑,带着断了一半的残玉,在晨光下,走进了那巍峨的百年都城。 后来,听楼上的人说,他就是这样一路走到宫城前,叩开了宫门。 有人说,他叩开宫门时,曾昂然出声,一声一声高呼:“罪臣崔清平归来,求陛下出兵北戎!” “罪臣崔清平归来,求陛下出兵北戎!” 但这话,许多人都是不信的,只当是谣传。 因为他是降臣叛国之罪赐死,因为他的投降,导致边境十城尽陷,大夏先机尽失,曾经作为大夏天险的凤鸣关反而成为了大夏反击北戎最大的阻碍。 他一个降臣,谈什么出兵,谈什么主战? 五年过去,崔清平的名字已经在世人记忆中模糊,至少像洛婉清这样不关心朝政之人,已经不太记得他。 然而如今相思子特意提起,洛婉清终于察觉其中微妙,反应过来:“崔清平是冤枉的?” “我可没说。”相思子一笑,随后郑重道,“只是谢恒这些年一直在找崔氏相关的东西。虽然他找得很隐蔽,但我们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这和李归玉有什么关系?”洛婉清没听明白。 相思子敲了敲桌子,强调:“李归玉,是当时唯一在边境、如今还活着、掌握当时所有机密消息之人。” 洛婉清一愣,相思子颇有信心倒茶,语气淡淡:“谢恒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只有李归玉可以给他,谢恒当年可是亲自斩了自己的母族,如果他有为崔氏平反之心,那可谓忍辱负重,为这个结果付出这么多,他有什么理由,不同与李归玉结盟?” 洛婉清没说话。 李归玉和谢恒没有结盟,她骗相思子说自己不知道,相思子以为她不知道,所以相思子想骗她,让她以为他们如今只是互相试探,早晚结盟。 但这骗里,大多却是事实。 相思子肯坦然告诉她这么多,大概率是因为,他不打算让她活了。 谢恒死,她必死。 但谢恒为什么不肯和李归玉合作? 就为了一个洛婉清?凭什么? 李归玉有谢恒最想要的东西,梦里的上一世,他们明明结盟。 为什么这一世,他却拒绝? 就因为她高呼了那声喜欢,谢恒关注到了她家的案子,因为他答应过她翻案,她却死了?他觉得李归玉人品不好?还是觉得对她愧疚?可她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他若因为愧疚就放弃这么绝好的机会,如此人品,上一世怎么合作这么久? 他到底是因何而死?为何千刀万剐? 想到谢恒的结局,洛婉清突然有些茫然。 以她如今接触下来,谢恒的心性,手段,到底怎么走到梦中那一步? 洛婉清思绪有些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轻敲着桌面,平静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谢恒与李归玉必定是同盟,我当杀他,但现下我有接触李归玉的可能,何不让我把李归玉先杀了?” “杀李归玉简单,”相思子笑笑,“你是把好刀,用来杀他不值得。你把谢恒杀了,我们帮你杀李归玉。”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眼看向相思子:“你不会骗我吧?” “就算我骗你,你又有选择吗?” 相思子认真道:“如今我是你唯一的盟友,你一介孤女想要复仇,不靠我,靠谁呢?” “你!” 洛婉清假装薄怒,相思子抬手招呼她,仿佛是看个孩子:“说句事实,别动怒啊。你若下了决定,不如说说你如今的进展?” “我现下就在谢恒身边,他每日培养我。” 洛婉清故作不甘,抿唇道,“我有很多接触他的机会。” “我没看错你。” 相思子点头,颇为欣慰。 “我可以帮你杀谢恒,”洛婉清冷静道,“但我有两个要求。” 相思子疑惑:“两个?” “把我家人还给我,以及,”洛婉清抬眼,“把张九然母蛊给我。” 听到“张九然”三个字,相思子一顿。 他抬眼看她,想了一会儿后,笑了笑:“她还活着?” “相思子,”洛婉清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平静道,“她从十八岁跟随你,一直视你如师如父,给她一条生路吧。” 相思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低头晃了晃茶杯,只道:“你们相交时间不长,说得倒挺多。看来她是真的想离开啊,我当初就知道她不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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