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君所愿,血债血偿。” “不要!” 秦珏和张九然的声音同时响起,洛婉清扑到张九然身前,然而张九然动作更快,手中的夹在指间刀片锐利划过脖颈,血飞溅而出。 她的血溅在洛婉清脸上,溅到秦珏一身白衣上,溅得大殿满地。 洛婉清的手和她的刀刃交错而过,只是一点点。 她透过猩红的血色,愣愣看着张九然倒地而下。 张逸然和谢恒同时扑过去,张逸然仓皇开口:“姐!姐!” 谢恒抓过张九然手臂,将内力灌入她周身,护住她心脉,吩咐朱雀去叫太医。 只有秦珏,他愣愣看着她面前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到她身侧。 她听着周边声音,颤抖着抬手,想去取下蒙着眼睛的眼布。 大夫说,她的眼睛快好了,但不能见强光,所以这些时日,一直用黑布为她遮光。 可她没有日后了。 她想见他一眼。 想见他,见张逸然,见洛婉清…… 她感觉生命流失,拼尽全力去触碰那条黑布,那蒙住她眼睛的阴霾,笼罩她一生的阴暗。 可她动作不了。 她那么努力,却也碰不到那块黑布,她连抬手,都是奢望。 她在黑暗中感受生命流逝,直到片刻后,黑布被人猛地拽下。 光一瞬间刺入她的眼睛,她眼睛被刺得流出泪来。 她全力迎接这场盛大的光辉洒落而下,看见痛哭流涕的张逸然,看见面上带血的洛婉清,最后,她看到跪在她身侧的秦珏。 他还和她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温和,善良,哪怕面对她这个仇人,都还会面带不忍。 她看着他,便忍不住笑起来。 “你可以活的。” 秦珏捏起拳头,哑声开口:“你只是从犯,又愿意举证,谢司主说过了,你可以去流放,你罪不至此。” “我知道。” 张九然声音很低,她伸出手,软软放在他手背上。 “我知道你心软,”她温柔看着他,仿佛了然一切,“但日后,你我都不用做噩梦了。” 听到这话,秦珏猛地一颤。 他不可置信抬头看她。 她知道的。 是他在照顾她,他并没有想她死。 可她也知道,每一夜,他都在做噩梦。 他在梦中梦见那些死去的人,反复质问自己对错,他一夜夜醒来想去杀她,又在看到她筋脉尽断躺在床上的模样时,仓皇离开。 原来这一切,她都知道。 她故作不知,坦然接受着她的照顾,和洛婉清调笑,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等到公审,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从没想过活下来。 她知道他心软,所以他杀不了的人,她帮他杀。 包括她自己。 她从来没改变过自己去死的想法,在牢里没有,在护国寺没有,在被秦珏救下清醒后没有,至今也没有。 她一直,只是希望自己的死更有价值,能偿还更多。 她害了秦珏一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于张九然而言,她无法原谅自己,就从无生路。 过去她只是想为父报仇后去死,后来她想帮了洛婉清一把去死,如今她是想帮秦珏报仇后去死。 秦珏听着她的话,眼泪如雨而落。 他告诉自己不能哭,他不能为这个仇人落泪。 可他做不到。 张九然看着他眼泪掉落下来,回头看着张逸然撕心裂肺痛哭的模样,哑声开口:“对不起……逸然……别告诉娘……” “可她知道!”张逸然哭得看不清眼前,“娘一直知道你在,娘每次都给你送了好多东西,她每天都还在等你回来,她知道的啊!” 张九然一愣,她听着这话,艰难抬眼,看向宫外。 她看不到了。 看不到她娘,也回不去了。 太医匆匆而来,她看着宫外云卷云舒。 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有个念头。 其实她好像,应该是一个人,死在西北。 安静而孤独地,死在一棵胡杨树下,谁都不知道,谁都不记得。 然而此刻,她竟然能回来,能看见家里人,能和秦珏道别,能听到张逸然叫她姐,能为秦珏、为她犯过的错事做点什么。 她吃过了想吃的小馄饨,喝过了想喝的酒,知道了有家人在等她。 张九然突然意识到什么,她转过头,抬眼看向静默站在他们身后的洛婉清。 她灿然一笑,阳光落在大殿,她张口,说了两个字,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洛婉清看见那两个字,眼泪决堤而出。 她的手微微颤抖,拼尽全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也就是这时,旁边李尚文紧张出声:“她的刀是怎么带进来的?!她以前是个杀手,居然让她带刀进来,她行刺怎么办?”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颤,她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腾而起,她不可思议抬头,看向仿佛是劫后余生一般的李尚文。 她的刀怎么带进来? 她死了,张九然死在这里,她的血还在大殿之上,然而李尚文想的,只是她怎么带刀进来?! 愤怒升腾而起,她突然觉得张九然错了。 她不该自尽,她该手刃了面前这个混账! 她该杀了他。 但她知道不可能。 张九然若是行刺太子,张逸然、赵姨,她的家人,一个都跑不了。 她唯一能杀的,只有自己。 洛婉清死死盯着李尚文,李尚文有些慌乱,不由得道:“你看什么?这是大殿!” “谢爱卿?” 高处李宗开口,却并不是洛婉清以为的叱责,他平静询问:“刀从何来?” 谢恒一顿。 洛婉清看向他,就见他的手放在张九然已经停下的脉搏上。 他垂下眼眸,看着张九然带着伤的手臂,片刻后,他站起身,平静道:“她手臂有一个伤口,她将刀片藏在伤口之中,带上大殿。” “如此。”李宗点头,皱起眉头道,“日后这些人的伤口也需查看,还好她今日只是自尽,若是行刺,那就麻烦了。” 还好她只是自尽。 洛婉清低着头,有些想笑。 她看着太医上来,侍卫架着痛哭的张逸然,人群匆匆将张九然抬走。 她突然涌出无处可诉的悲怆。 张九然的命,秦珏的命,在这里,都不过只是几个名字。 他们不在乎。 无权无势,死去的人,都不在乎。 张九然的血还在大殿上,他们讨论的,却只是她刀从何处来。 以及—— 还好她只是自尽。 洛婉清死死捏着拳头,压着所有情绪站在大殿,听到高坐上李宗道:“好了,朕也清楚了。太子,你做这些事,太过了。” “父皇恕罪。” 李尚文跪在地上,疯狂叩首,哑声道:“儿臣知错了,儿臣都是被江氏迷惑,求父皇宽恕儿臣!” “你身为太子,理当是天下表率,但你不思以身作则,沉迷女色,诬陷忠良,陷害秦氏一族,致其满门枉死,论罪,你当诛!” 李宗声音骤厉,李尚文慌得落下泪来,急道:“父皇!” 李宗看着痛哭流涕的李尚文,动作微顿。 这个孩子,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 他盯着李尚文,想了想,又看了一眼王神奉。 能把李尚文主动交出来,已经是王家的极限,王家退了一步,他也不好做得太过。 而且这毕竟是他儿子。 李宗抿唇,许久,终于道:“但念在,你年纪尚幼,性情温良,过往身在储君之位,也做过不少好事。功过相抵,便废除你太子之位,去皇陵,为先祖尽孝吧。” 看守皇陵,也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但对于李尚文来说,这亦是极好的结局了。 他松了一口气,慌忙道:“谢父皇。” 旁边秦珏听着,麻木抬眼,他下意识想起身,却被谢恒一把按住。 “秦珏,”谢恒冰冷开口,“谢陛下圣恩。” 秦珏闻言,周身颤抖着,洛婉清回眸,就见秦珏一寸一寸弯下脊骨,似哭带笑,高呼出声:“谢陛下圣恩!” 这声音像刀一样扎在洛婉清心上,洛婉清看着殿上满地鲜血,缓缓闭上眼睛。 “至于其他牵扯案件相关之人,”李宗抬眸看向谢恒,“谢爱卿,此案交由监察司,彻查。” 谢恒闻言,低头应声:“是。” “还有张逸然……”李宗思考着,“张九然虽是罪人,品行不正,但她也是受人蒙蔽,如今以死相抵,也算了结。张逸然明明可以不认张九然,选择明哲保身,却求君子之道,是忠孝义全之人,张九然之事,朕以为不当牵连,留在原位吧。” 说着,李宗抬眼看向众人:“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想法?” 在场无人应声。 太子已经没了,剩下一个李尚文,是死是活无人关心,今日在场的人目的已经达到,谁也不想在此刻吭声。 李宗见众人不言,点了点头,摆手道:“那就退朝吧,朕也乏了。” 说着,杨淳上前扶起李宗,众人送着李宗离开。 等李宗走后,所有人才各自散去,洛婉清站在张九然的血前不动。 谢恒走上前去,叹息道:“走吧。” “是。” 洛婉清恭敬行礼,她神色没有任异常,唯有死死捏住的拳头,暴露了她的情绪。 谢恒迟疑片刻,转身领着她走出皇宫,刚刚走出宫门,洛婉清便忍不住出口:“公子,太子没死,不会不会甘心吗?” 听到这话,谢恒没有回头,他走在前方,平静道:“废太子,已经足够了。” 废太子,和杀了太子,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太子的位置空出来,储君之争再度开启,他有瓜分太子势力的机会,这于谢恒而言就够了。 他不是为秦氏求一个公道的。 他为的只是权势。 和当年他斩杀崔氏,建立监察司,关心洛婉清一样,所有的一切在他手里只是棋。 他们这些贵族——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关心的只是,张九然的刀是怎么带上来的。 洛婉清无法呼吸,她死死捏着拳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等着他们走到宫外,洛婉清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波澜。 一出宫门,洛婉清便见张逸然正在和玄山拉扯什么。 她和谢恒走过去,就见张逸然压着张九然的担架,咬牙道:“这是我姐,今日我带她回去,你放开!” “这是监察司的要犯,”玄山皱着眉头,带了几分怒意,“就算你要领人,也要等验尸……” “玄山使。”洛婉清打断玄山的话。 玄山转头看过来,看见谢恒,他立刻转身行礼:“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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