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吉殿的前殿便是萧君湛接见重臣开小朝会之地,怕撞见哪位外臣,卫含章不敢轻易走动,便只能在后殿转了转。 走到书房门口时,她侧头问向身后跟随的宫婢:“我能进去吗?” 宫婢低头答道:“殿下说了,长吉殿内,您无处去不得。” 闻言,卫含章心头微动,下意识收敛了神情,推门走了进去。 萧君湛的书架,卫含章早有见识。 孤本繁多,涉猎范围也广,随意一本都足够让她细细品悉半月了。 等萧君湛下了朝回来,先是细细问询了宫人几句,就径直进了书房,一进门便见那牵动心肠的小姑娘捧着本书,读的入了神。 他静静的看着,眸光不知不觉变得幽深。 想到还要等个几月,才能过上这种下朝回来,就可以看见她的日子,心中不由升起几分难言的情绪。 ……真想将人拘在宫里,不让她回去才好。 他轻吐口气,走了过去,瞧了眼她捧在手里的书,温声道:“在宫里多留几日可好?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找来,不会叫你无聊的。” 他突然出声,让看书看入神的卫含章吓了一跳,捂住胸口道:“你怎么总是忽然窜出来吓人。” 完全没理会他的话,站起身道:“既然回来了,那派辆马车送我出宫吧。” 萧君湛定定的她几息,忽然伸手抱住她,道:“冉冉真是个坏的姑娘,说好睡醒不许对我变了脸色,又反悔了是不是?” “……你不要这样!”卫含章感觉自己都要分裂了,恼火道:“你难过,我也不比你好过到哪里去,做什么非要为难我!” 她伸臂用力把他推开,大声道:“你倒是想办法帮我把蛊毒解了啊,这样我不就不会变脸了吗!” 她性子虽娇气,却极难这般动怒,萧君湛见她这样,哪里舍得再逼她,几乎下意识就放柔了声音;“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 为难她? ……也要他狠的下心才行。 卫含章气闷道:“我见到你就烦,你不要想着让我摆脱欢情蛊控制重新喜欢上你这个解法了,没有用的。” 话音落下,萧君湛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那双眼眸里明晃晃的情意让卫含章看的愈发心烦意乱,推开他就往门外走,口中念叨着要出宫。 萧君湛轻声叹气,吩咐人备车。 几步上前伸手拉住她道:“几日后秋猎之行,承恩伯府也在随行名单上,冉冉可要随我同行?” 卫含章都不用怀疑,他说的同行,必定是如行宫那儿般,两人起居一起。 她摇头道:“我自有父母和家中姐妹相伴,就不同殿下一路了。” 萧君湛并不意外,他笑了笑,又道:“你大舅一家今日该到京了,届时将他们一房也带上可好。” 他突然说起这个,叫卫含章有些发愣,旋即反应过来道:“终于回来了,这都过了好几个月,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想着收到的消息,萧君湛眉头微蹙,神情有些变化,叫卫含章瞧了个正着,她瞪大眼:“真出事了?” “你表哥的长子在流放途中染上恶疾……”萧君湛道:“不治身亡。” 表哥的长子… 卫含章眨眨眼,她大舅一共四个儿子,两个已经娶妻,其中又只有三表哥一举得男,取名江智裕是江家大房嫡长孙。 那孩子才两岁。 江家第三代子孙不少,但众多表哥里,卫含章只跟三表哥江盛文处得来,他长子出生时她才十三岁,头一回见到这么小的奶团子,很是稀罕的抱着舍不得撒手。 离开徐州时,那孩子已经会喊姑姑了。 那日城门口相送时,她还抱了他。 ……死了? “不会的,”卫含章不愿意相信:“那孩子身子素来健壮,外祖母都说壮的像头小牛犊子。” 萧君湛抿抿唇,一言不发伸臂将她抱进怀里。 等她略微平复了情绪,方道:“我陪你一起回家可好?还是你要直接去江府?” “不用了,”卫含章眼睑发红,却还是冷静回绝道:“我大舅本就是被开恩赦免流放之刑的罪臣,他们一家回来,你便亲自登门太不像话。” 他可以爱屋及乌给她亲族脸面,但绝不能是现在。 虽说给皇后母族加恩乃惯例,但她眼下还不是皇后呢,他却抬手就给了卫恒国公爵位,又加恩给了她外祖家,连贪赃枉法的罪臣都赦免了其罪。 这也就罢了,毕竟她大舅是个芝麻小官,论罪过也不是罪大恶极。 可身为监国太子,如此亲待贪赃枉法本该全家流放的罪臣,让满朝文武怎么看? 两章,踩着尾巴搞定
第226章 -” 她婉拒的理由全然在为他考虑,让萧君湛双目湛湛,定定的望着她好一会,最终,缓缓点头妥协,不再坚持陪她一起。 他的姑娘这么聪明,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只要她略微对他好点,他就无计可施这件事。 两人一同用了午膳,直至午后时分,卫含章才独自离开皇宫。 随着心上人离去,萧君湛眼底的情意缓缓收敛,他侧目瞥向一旁的宁海,道:“天牢那边,如何了?” 宁海微微躬身,低声道:“一个时辰前,掌刑司大人来复命,说是成……顾少夫人选白绫,人已经去了。” 萧君湛颔首,又问:“长乐还在宫门口?” “昨日下午就在那儿跪着了,今儿个早膳、午膳都没用。”宁海顿了顿,禀道:“陛下那边遣人送了吃食过去,却没有许她入宫觐见。” “你亲自去一趟,把成仪已死的消息告知她,”他垂眸沉默了会,神情瞧不出端倪,几息后,道:“掌刑司那边也去打个招呼,将成仪尸身送到齐国公府,准许以郡主之礼下葬。” 生前不愿饶这位外甥女一命,却愿意给予她死后尊荣,没让她以罪妇之身草草裹尸丢入乱葬岗,也算全了姐弟之间最后的情分了。 宁海恭敬应诺,领命离去,心中感慨万千。 放在一个月前,满京城里不会有人能想到尊贵跋扈,眼高于顶了半辈子的嫡长公主,有朝一日竟然会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偏偏是同胞弟弟亲自下令,宠爱了她半辈子的父皇默许的这个结果。 自行宫回京的这些天,长乐公主日日来宫里求情,皇帝年纪大了,心愈发软,对这位爱女更是狠不下心,便试图劝儿子留外孙女一命。 于是这些天,齐玉筱该如何处置,结果迟迟未定。 所有人都认为这位皇家外孙女,受尽宠爱长大的前郡主,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小惩大诫一番,毕竟皇朝的掌权者可是她嫡亲外祖父,和亲舅舅。 可昨日,皇帝召卫含章入宫后没多久,长吉殿内就传出一道旨意,齐玉筱的处置结果已定。 意图谋害太子妃,择令处死。 这个结果,当真叫朝臣权贵们,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胆寒,什么叫君威不可犯。 甚至就连半点缓和时间都无,掌刑司今儿一早就得了令,带齐了鸩酒、白绫、匕首去了天牢。 任长乐公主身份再尊贵,也无法扭转余地。 此刻她还不知道齐玉筱已死,还在跪着为女儿求情,试图让自己亲弟弟收回成命。 就算曾领教过这位嫡公主的跋扈,对她略有微词的宁海也有些唏嘘。 谁能想到呢,就算成仪郡主是对殿下本人动手,或许都能留下一命。 可她偏偏是对殿下都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姑娘有恶意。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经过此事,他家殿下的逆鳞是什么,恐怕没人不知。 谁敢再对那位姑娘动心思,先掂量一下自个有没有长乐公主面子大吧。 ………… 卫含章出了宫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承恩伯府。 这些时日,她几乎日日登门,门房识得她身份,殷勤的迎她入内。 还未行至正院门口,这一路遇见的仆人们,皆不见半点喜色,叫她提了一路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也对,萧伯谦提供的消息,又怎么会有假。 这会儿正是用完膳,午休过后的时间。 正院里,江家几房除了小辈外皆齐聚一堂。 今儿江家大房回京,江氏这位外嫁女得了消息也回来看望自己的长兄。 卫含章进门时,一眼便瞧见坐于江老爷子下首的江大老爷,神情顿时一愣。 她险些没认出来,这位鬓发花白,形容枯槁之人就是她那位极爱美色,在徐州青楼楚馆中都留有美名的大舅。 流放几月的江大老爷瞧上去很是吃了大苦头,原本保养得宜面容跟两个弟弟比起来,起码老了二十岁有余。 干瘦,憔悴,一眼看过去如同乡野间苦于生计的老翁。 他旁边坐着的是自己妻子万氏,看着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比她自个儿夫君似乎还要显得凄惨。 卫含章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大舅母是多爽利的人,端庄贤惠,持家有道,就算夫君贪花好色,风流多情,后院娇妾众多,也被她一个一个管教的服服帖帖,不敢闹半点幺蛾子。 这些年随着儿女长大,大舅人到中年似乎也浪够了,渐渐收心顾家,两人少年夫妻老来伴,正该过安稳日子的时候,却遭此劫难。 嫡长女新婚遭弃,嫡长孙又没留住,接二连三的打击,就是在坚强的妇人,也扛不住了。 江氏劝慰长嫂许久,神情略有些倦意,揉着太阳穴抬眼时,便看见本该在宫里的女儿来了,面上有些惊诧。 这一眼的功夫,江家其余人也发现了卫含章的身影。 连江老爷子在内的众人都连忙站起身来行礼。 卫含章无奈的很,却早见怪不怪,淡定的叫了起,几步走到江老夫人身边,扶着老人家坐下后,转头对着正殷切望着自己的大舅、大舅母,吸了吸鼻子道:“坐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 “哎!”江大舅极快的答应了声,讪讪的挤出个笑:“冉冉瞧着愈发光彩照人了。” 他笑的极为拘谨,甚至带了些清晰可见的谄媚,卫含章瞧的心头微梗。 她这个大舅才干不足,眼高手低,不是个好官,为人浪荡,风流多情,也不是个好夫君,但对她这个外甥女却是实打实的好。 应该说,她的三个舅舅对她都是实打实的好。 可这会儿,他的这个笑让卫含章感觉,她好像不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外甥女,而是能决定他生死荣辱的贵人。 胸腔升腾而起的一股酸涩之感,叫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万氏毕竟浸淫内宅多年,又是看着她长大,知道这位外甥女的人品性情,见她神情便能猜出一二,急忙扯着夫君坐下,又笑道:“冉冉怎么没同你阿娘一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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