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学你妈! 她发誓,有一天她吃饭时,听到张家的伙计在暗地里骂她们是“...自己给自己挂萝卜的骡子”。 这就很过分了。 能不能只骂钟大娘一个人? 毕竟她也是只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躺着的傻骡子。 事实证明,钟大娘确实很适合集训教官这个岗位——第三天,不高兴木球找到显金,哭着道,“……能不能放我回去做工?我好好做纸,我再也不睡晌午觉了,我一个月做三十刀,不不,做五十刀!” 显金看晒得黝黑的木球,把嘴边的笑意艰难咽下,“怎么了?集训很累吗?” 木球双眼含泪地控诉,“卯时就让我们起床跑圈,在西城大道上跑十五个来回,少一步就没有早饭吃……” “早饭……早饭也是坑,我们四个人,连带着瞿掌柜的,就两碗清汤面,谁抢到是谁的……” “上午就带我们站到城墙根下,贴着城墙站,我站得打摆子,瞿掌柜说他一边站,一边眼前都出现流星了……” 木球说起压垮他的最后那根稻草,眼泪顺着黑黢黢的脸颊无声地留下,像黑皮上擦了两行油,“最过分是,明天,那个钟氏要拉着我们去敬亭山,每个人背上两块做了记号的大石头,不给银子不给饼子,叫我们去深山打猎,五天后看谁还在,谁的石头还在……” 显金快要笑出声了。 我是特种-兵之荒野求生? 木球觉得命不久矣,“您管管她吧!一个娘们,心太狠了!” 显金脸色一凛。 木球反应过来,差点咬掉舌头,“也不是所有娘们儿都心狠,您可以当个慈祥的娘们儿呀!” 显金慈祥地抬头看向他,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慈祥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加到十天吧。你若是被老虎吃了,我给你老爹娘送一百两抚恤金去。” 木球瞬时哭得泣不成声。 集训的事,交给钟大娘,算是瞌睡遇到枕头。 但其他事,仍需显金亲历亲为—— 尚老板跟来宣城,在绩溪作坊旁边选了址,他负责殿后,显金当前锋,帮忙疏通关系; 另有,周二狗伤势很重,一连烧了好几天,小腿的伤口严峻,红彤彤的,每日都需要大夫前来换药清理。 显金先调拨同为男子的郑老二贴身照顾,在看到郑老二企图用刚烧开的热水给周二狗擦伤口时,显金如天神降临,及时出手将周二狗挽救于危难,又预备将周二狗全权委托给了张妈妈,奈何张妈妈手上有绩溪作坊十来个人的衣食要管,确实忙碌,便又二次承包给了整个团队里比较闲散的锁儿。 对此,显金有些犹豫,“……男女授受不亲。” 周二狗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声嗤笑,“她也叫女的?” 锁儿不甘示弱地回击,“想打架,你站起来先!” 显金:…… 只好转身先交待周二狗,“暂时别惹她,你瘸着腿,打也打不过的。” 又叮咛锁儿,“他是文盲,咱可不是,咱要以理……”显金期待地看向锁儿,等待她完形填空。 “以力服人!”锁儿双拳紧握,斩钉截铁。 显金:…… 比刚刚的无奈,多了一点。 既然双向制衡失效,显金只好三权分立,把正躲着陈五老爷的陆八蛋揪过来搞三足鼎立,“……陆账房负责狗爷的衣食住行,锁儿你负责监督陆账房好好干事,狗爷负责好好养病——等三十天后,我要见到一个情绪稳定的锁儿,一个和狗爷好好相处的账房,还有……” 显金提出了底线要求,同时也是最低要求,“还有一个手脚健在的狗爷!” 至少别缺胳膊少腿地活着吧! 陆八蛋很想逃,但他插翅难逃:毕竟周二狗是他进入这个传-销,哦不,这个有爱大家庭,率先武力镇压他的一环。 显金对这个安排很满意,终于腾出手来干别的事——比如给大家找集体宿舍,在西城大道以一年五十八两的价格租下了距离菜市口很近的三进小跨院;再比如东奔西跑好几个地方,看看宣城如今纸业的发展方向;又熬了几个大夜,做了二十几页的企划书,但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又把企划书撕了个干净。 所有的路,都有人走。 宣城的纸业发展得非常成熟。 白记,擅长做熟宣,南直隶乃至应天府的官家写小楷、画工笔都首推白记;恒记,擅长做生宣,洇化作用好,在前朝逊帝时期甚至上贡过一刀长十二米的生宣,逊帝痴迷行草,作了一副在文人墨客中反响极好的《游山春词》,据说至今仍挂在当朝皇帝,也是逊帝庶出四弟的寝宫中。 这段历史,为啥显金这么熟悉? 因为不要脸的恒记,把这个故事刻成牌匾,撒了金箔,高悬店肆最宽处,就差编首歌,要求员工每天在门口跳操了。 就挺不要脸的。 但,在显金得知恒记因亲兄弟内斗,导致做出十二米长生宣的老师傅失明后,不禁十分欣慰地感慨:果然每家每户,都有属于自己的陈老五啊。 创业遭遇瓶颈,显金索性把“卡脖子”的禁锢变成项链,想不清楚先暂时不想,索性先将手上的事情做完。 日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陈老五。 陈老五不除,她想再多,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一眨眼至近中秋,仲夏的宣城潮热湿润,四方归水的宅院天井处漂浮着大朵大朵雪白的云朵,垒瓦吊桥的古徽州叫人忍不住夹着嗓子说话,以免惊扰静入山林的烟雨。 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出门要带把伞。 晨间晴空万里,午时便大雨倾城,晚上却又夕阳露余晖。 绩溪作坊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据说海四哥带了四五个人安营扎寨地在那儿住着干活,夙兴夜寐的,真把这活儿当大活干,期间邀过显金去视察一下现场,显金皆以“术业有专攻,我去看也只能看到好处”搪塞了过去。 同时,期间海四哥以“木料搬运费劲”“水渠费料”“伙计要增收除渣费用”等理由前前后后,又让显金加了五十两工钱。 显金一一满足。 最后盖瓦的一天,董管事低头又来请,“……说要收工了,请您再去看看。” 显金埋头写东西,隔了一会儿放抬起头来,“纸张放进库房里了?” 董管事点头应是。 “郑二哥也预备好了?” 董管事再次点头。 显金侧眸,越过四方由糊了油的净皮纸包好的窗棂,看东北方的敬亭山上飘过乌压压的连片黑云,便站起身来,活动了手腕,风轻云淡道,“请了瞿老夫人一起去吧。” 董管事为难道,“老夫人……不一定愿意前往……” 显金眉目清淡,“咱们在挖水渠时,不是挖到了一方‘蟾宫折桂’的白玉镇纸吗?寓意这么好,老夫人不会不去的。” 董管事:? 啥蟾宫折桂? 啥白玉镇纸? 啥啥啥? 他不过是昨天回家搓了两盘麻将,今天怎么就跟不上领导的工作节奏了呀?
第159章 一声巨响 果如显金所料,瞿老夫人一听“蟾宫折桂”的白玉镇纸,当场应允出门,瞿二娘看了看东南方飘来的乌云,特意劝道,“……云绞云,雨淋淋,过会怕有大雨。” 瞿老夫人让显金帮忙服侍换衣裳。 显金手足无措地盯着褙子下的缠腰,着实不知从哪里开始——她只是一只屎壳郎,平时套件对襟开口的棕色外衫,就已经很对得起观众了。 这种复杂的衣饰,实在离她很远。 瞿老夫人双手大开,已然放弃显金,示意瞿二娘来换,“……换那件缠枝墨色镶边的褙子,看着吉利。香囊里放些铃兰干花,我来不及沐浴焚香,只好用便利办法。” 瞿二娘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白玉镇纸在那不会跑,您腿脚不方便,何必走这么远一遭?” “这是吉兆!”瞿老夫人寡瘦的脸上凸起的颧骨都显露出几分生动,“明年二郎下场春闱,若有吉兆,咱们及时上报到官府处,便是明年复学也可多得几分重视呀!” 显金垂手在旁等待。 她听得出来,瞿老夫人是真的高兴。 饶是如瞿老夫人般敢于独自闯荡、在男人堆里混出名堂来的妇人,也会因为预示宗族兴旺的兆头而盲目欢喜。 显金低下头撇撇嘴,然而无论哪个时代的宗族崛起都建立于一批人的牺牲与奉献,比如瞿老夫人的腿,据说是在早年间一次赶路中摔下山崖断掉的;比如希望之星他爹,用工苦读坏了底子,最后英年早逝;再比如缺乏安全感和认同感的陈敷,一辈子都在寻求让他最为舒适的情感…… 活生生的人,被宗族的桎梏,磨灭了欲望、打消了想法、钝化了棱角,变成了宗族所需要的角色。 所以,人,是什么?为什么而活?人究竟是人?还是助推剧情发展的NPC? 显金无端想起希望之星在月夜之下,谈论起宗族时,奋力握笔爆出的手背青筋。 好久不见他了。 …… 至绩溪作坊时,天已然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瞿二娘先下马车,撑起一把硕大的油纸伞,帮瞿老夫人拿住拐杖,与显金一左一右扶住瞿老夫人下骡车。 “轰隆隆——” 东南方的敬亭山顶,划过一道闪光的白光。 海四哥带着木匠伙计等在门口,看瞿老夫人也来了,便赶忙上前殷勤撑伞,“您来便提前说一声罢!小四去巷口接您。” 瞿老夫人拍拍海四哥的手腕,趁着光眯眼看看,“我记得你,前几年你上门给老五拜过年是不?” 海四哥忙佝头道,“是是是!您记性真好,陈家大爷时任成都府知府,家中的院落要修缮,五老爷就是找的我——这次的活儿,也是五老爷帮忙荐的。” 瞿老夫人笑道,“你辛劳,帮陈家做了不少工呀。” “哪里哪里,五老爷肯提携罢了。”海四哥笑得面部褶子满天飞。 雨落得越发大了,豆大的雨滴砸在泥泞地上,晕成一洼一洼的壤。 海四哥弓腰撑伞,带着瞿老夫人和显金一行自大门入内,先介绍高悬的乔木牌匾,牌匾厚实且生漆打得光滑平整,前店按照显金的需求高矮依次打了二十三个斗柜,砖瓦重新铺陈,柜台、角柜与高脚架皆是新打的,目之所及处十分工整漂亮。 窗外的雨倾城瓢泼,比依萍找她爹要钱那晚的雨还大。 瞿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跟着向里走,院子里也按照显金的要求从龙川溪接入了水渠,甚至还打了两口深井,在搭建了木棚的院子里筑起了一个十二米左右的水池、一个八米左右的水池还有七七八八大约四五米左右的水池,一切看上去都井井有条又秩序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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