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板笑起来,“那岂不是初一也不给对账?——月初给钱出去,整月运势都不吉利?” 显金点头。 “那正月也不给,否则整年运势都不好?” 显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再点点头。 段老板乐不可支,“这怕只是单纯想拖账吧?” 显金也跟着笑起来,“但那个老板生意确实越做越大呢!” 段老板笑着了然道,“那肯定的。又抠又口若悬河、为自己抠门找借口的老板,生意一定越做越大!” 显金哈哈笑起来。 二人的笑声渐渐弱下来。 显金的骡车“踢踏踢踏”地驻足门口,显金掀开帘子请段老板上车,“……大伯娘,天色太晚了,我送您回去吧。” 段老板也未与显金客气,一手撑在显金手臂上,一手拉住车筐门上了骡车,显金与之并排坐,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了两三句,显金笑道,“陈家这一大摊子,您肯接,出乎我的预料。” 段老板伸手优雅地抿了抿鬓发,语声有些傲娇,“我接,不是因为陈家。是我看到铺子里的伙计搀着他两鬓斑白的老娘去抓药——除开你新招的那十九个人,陈家这二十几个老伙计帮工帮了一辈子,他们不该承受主家无能而带来的惩罚。” 显金一愣。 她以为段老板是因为陈二郎他爹才…… 显金肃然起敬。 段老板嘴角轻轻勾起,露出小小的梨涡,“其实我什么也不懂,但总得有人站出来,若让人寒了心,这罪过才真的大了——二郎他爹死后,我整夜整夜睡不好,那晚我自告奋勇站出来后,我竟然破天荒地睡到了天大亮。” 显金唇角含笑,静静地听段老板说完,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人……总得找点事做。” 段老板微微颔首,“是这个道理,可惜这个道理我直到年逾不惑才明白。” “也不晚。”显金轻声。 段老板目光始终温和恬静,“是不晚——我以为自己会忙得抓瞎,谁知真做起来,虽然也难,却并不是无法完成。我如今虽不济,却也是正经读书人家出身,在家中也上过学、会认字、会算数。” “我先从账本开始看——托你的福,陈家近几年的账本干干净净、一目了然,原材料什么时候买、从哪里买、付多少钱?什么时候给小曹村下的订单多、什么时候自己做纸多?每一种品类的宣纸成本在哪里?盈利在哪里?……事多且杂,情冗且繁,但,还算有趣。” 段老板声音淡淡的,却能听到显而易见的喜悦。 显金脸上的笑浅浅扬起。 段老板好像存了很多话,今日终于找到倾诉的机会了,“噢,我还把老二一家的月例银子停了!连带他们院子里丫鬟、小厮、婆子的工钱全都停了!——一日不去干活,一日就别想舒坦地躺着!” “还有三房那两个郎君!三郎虽……” 段老板思考了半晌该如何评定身娇体软陈三郎,“三郎虽奇怪了些,但一直打理着铺子的。四郎倒一直借着读书的由头,既不出力也不出工,我将他赶去‘喧阗’做账房了!” 陈家像一条百足皆僵的冬天的虫子,被严寒冻得硬梆梆,要是不泼点热油,恐怕在春天还没来临之前就要死透透了。 “如今是长房寡母当家,我可不是他们亲娘、亲奶奶,死命箍自己,家里几个爷们却过得松快!” 段老板语气轻松,“二叔到底老实,在家里赖了几天又去纸坊上工了,二弟妹也主动将家里的对牌接下帮忙打理中馈,三弟妹一天也忙了起来……” 显金忍不住出声,“三太太忙些什么呢?” 段老板抿抿唇,“前日把院子里的土刨了几个大坑,昨日又把那几个坑填上了,今日我出门时看她拿个铁锹,估计又要去刨地……” 显金:…… 主要是有忙碌的参与感对吧…… 段老板说着摇摇头,“且不管她忙什么,左右有事在忙,也比终日缩在家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好。” 显金深以为然:村头那些说小话的老太婆都是闲出来了,分她二亩地去犁,看她一天还有精神背后嚼舌根不! 骡车摇摇晃晃,一路在陈宅门口停下。 段老板下车。 二人之间,默契地没提显金与陈家的恩怨,陈敷与他老娘的爱恨,女老板与女老板之间气氛和睦、招财进宝。 骡车继续向目的地行去。 段老板等在陈宅门口,看骡车隐没在街巷的末端,方叹了口气,声音很低,“原是二郎可惜。” 身后的侍女没听清,探头“啊”了一声。 段老板摇摇头,抬起裙摆往里走去,“没事——今天可把我累着了,给我温两壶热酒来叫我好好松快松快!” 侍女笑眯了眼睛往小厨房去。 段老板却兀地想起一桩往事:她才成亲时,二郎他爹问过她,她觉得成亲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她想了好半天才答:可以随时想喝酒就喝酒,不怕被娘揪耳朵。 现在…… 段老板抬头看了看挂在屋檐上的月亮。 现在也挺好。 她还是,随时想喝酒,就能喝酒。
第311章 杜君宁呀 三月出头,橘院外围那一个小山丘遍种的桃树终于在此时露出粉嫩的真容,山间雾蒙蒙的水汽点缀在缤纷灿烂的粉团中,这铺天盖地的在西厢的窗框里,像一副鲜艳的山水被发亮的红木装裱起来。 显金撑着下巴坐在窗边,眼神飘忽,锁儿顺着显金的目光望过去,一声赞叹,“真漂亮。” 显金没听清,点点头,“是啊,真好吃呀,据说花儿漂亮结出来的桃子最好吃了。” 锁儿:…… “杜婶子来了,钟姐姐陪着在前厅坐着呢。”锁儿有点高兴,黑黢黢的健康肉脸笑容明媚,“杜君宁,哦不,杜秀才公也来了,长得好高了噢,完全没有坐在我们店里哭鼻子的样子了!” 显金从脆生生的桃子回过神来,笑道,“别揭秀才公老底!” 说着便起身到前厅去,杜婶子气色很好,脊背挺得又直又高,头发黝黑茂密,一见显金赶忙站起身弓腰问好,“东家!“ 杜婶子这几年都在泾县“看吧“做事,显金离开陈家一块儿将她的身契带走了,之后显金虽买了铺子但迟迟没动静,家里周二狗、郑家兄弟、七七七守着原先“川记”的铺子重新装修做营造,钟大娘在旁边掐住银子的命脉当审计,说实话显金如今还真没活计挤给杜婶子做。 但月例银子仍旧照原样发着。 杜婶子前两日递了话来,说是这两日要上宣城府,显金思来想去,一封书信寄到张文博和陈左娘处,琢磨若是杜婶子愿意,叫让她还去淮安府张家的茶山帮忙。 显金叫人上了茶,正准备开口,却听杜婶子朗笑着高声道,“东家,这次来,一是叫您见见杜君宁,三四年前那个瘦得像猫儿的小郎君如今长得还不错!叫他给你问个安!” 显金乐呵呵地看向“那条小鱼”——那条小鱼在乎的“那条小鱼”。 啧,白白净净的小男生呢! 身量高高瘦瘦的,面颊红彤彤的,脸型窄瘦,是后世很吃香的“小孩哥初恋脸”。 显金笑呵呵,“这才两年多没见,怎么长这么大了!”显金嘿嘿笑,“以前在泾县时,乔山长被人攮走了,他硬撑着护完宝珠蹲在地上哭,眼泪唰唰往下流,一边哭一边吼——” “呜呜呜!我再也不读书了!” “读书无用!“ “朝堂混乱,奸佞当道,国将不国,吾辈读书人又将如何自处……呜呜呜——!” 显金眯着眼仰天假哭,手背擦眼睛,学得可像了。 显金真人秀表演完毕,笑得很大声,“我当时就想,哪里来的奇怪小孩!怎么可以一边哭得鼻涕泡蹿老高,一边志存高远、指点江山啊!” 杜婶子和锁儿纷纷爆发出悦耳的笑声,整个大厅弥漫着令人愉悦的气氛。 现年十四、五岁正值青春期的秀才公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有种过年,爱说闲话的姐姐指着你说“嘿!我还给你换过尿片子呢!”的错觉。 窘迫又尴尬。 无良·喜欢掀老底·姐姐贺显金笑完后,意犹未尽地抿抿嘴,“杜婶子,我同淮安府张家打好招呼了,您若是愿意先去那边帮帮忙;您若是不愿意离开宣城府,尚老板处、甄家码头我也能说上——” 杜婶子赶忙摇头,“不不不!不麻烦您了!每个月领着东家给的银子,实在是羞愧!” “泾县的铺子本就事情不多,董管事这样的大佛镇在那儿,我一天天的,跟吃闲饭似的!如今董管事顺势退下来带孙子了,我不能白拿您工钱,更不能因为我,您去欠人情债。” 杜婶子看了眼迈着脑袋的杜君宁,“阿弥陀佛,我也算苦尽甘来,好赖这小子考中了秀才,每个月有米有油有银钱,乔山长还荐了他去宣城府的官学读书,后天就去入学,说是先读着,等再几年,把他送到应天府去读书——” 显金点点头:乔师估摸是要等应天府局势定下来,才敢放心将自己的人往那儿送。 杜婶子接着道,“既饿不死,又有贵人扶持,我就想不出来做工了,好好打理他的衣食住行,也算是给乔山长省心了!要是杜君宁读不出来,我再来求您做差事,也不晚!” 显金了然颔首。 贫寒者,诸事不易,杜君宁没有富家子弟的物质、人力、精神保障,如果要到宣城府求学,吃穿住行都是难事,杜婶子跟着陪读,至少能解决吃和穿的大问题。 “让他继续读书!”显金高声道,电光火石间给杜婶子挤了个差事出来,“您也别辞工了!锁儿要备嫁妆,您知道我们的,我和她四只手凑不齐一只鸭子,您要不抽空帮忙绣一绣小物件儿?” 锁儿疑惑转头:我……要备……嫁妆了……吗? 显金理直气壮点头:是的,要的,天天秀恩爱的小情侣提前滚进婚姻的坟墓吧啊喂! 杜婶子连声道谢,用过午饭,杜婶子就预备告辞,显金把人留住,“……官学分宅子吗?” 杜婶子忙点头,“官学不分,乔山长帮忙操持好的,四月初上一家赁户搬出来之前,我们先住在驿站。” 这才三月初。 “那就先住在橘院吧。”显金看了眼杜婶子大包小包的包袱,“驿站又花银子又不舒服,东院……” 显金顿了顿,“后罩房空着好几间,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 锁儿看了显金一眼。 杜婶子连声道谢,她了解显金,场面上推辞的话别说太多,油腻了惹人讨厌,只是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趁势接过张妈妈的衣钵,弯道超车,和钟大娘在顶峰汇合! 张妈妈扎着马步剥核桃,莫名其妙打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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