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很想提醒他,文殊菩萨是佛家的,三清道长是道家的,你咋个用前朝的剑斩今朝的官儿…… 陈敷又给显金夹了一块枞树菇,提醒在前头,“得吃!吃素本就选择少,若还挑食,这三年就别过了!” 显金默默把藏在饭里的另一块蘑菇翻出来。 陈笺方低着头,静静地听,嘴角一直擎着笑。 陈敷面色和煦地关怀完继女,余光扫到陈笺方,登时吹眉毛瞪眼。 明明张妈一早就把这崽子的饭备好了! 偏生他今日回来得十分晚,张妈准备的饭菜全冷了,就只能大家一起吃晚饭了——这厮,是不是特意等着和金姐儿抢食吃来着?! 特意给金姐儿买的枞树菇呢! 这东西就只有三月和九月有,专门请小稻香找人帮忙进山挖的呢! 陈敷冷哼一声。 陈笺方余光扫了眼自家三叔,心头颇有些莫名,又听一声冷哼,夹菜的手便抖了抖。 既然贺姑娘不爱吃菌菇,那他…… 陈笺方转手夹起枞树菇。 陈敷:“???” 这崽子是不是想故意气死他!? 一顿饭,陈敷吃得千疮百孔,既怜惜死在陈笺方嘴下的枞树菇,又暗恨金姐儿不识货,吃完了便心力交瘁地嚷着进屋休息了。 显金预备帮忙张妈收拾碗筷,张妈妈不耐烦,“去去去,你洗了我还得洗一遍……水给你放好了,干净衣裳也收拾好了,先去把一身尘气洗干净。” 该说不说,张妈照顾人是专业的,手脚麻利做事干净,除了喜欢一边骂一边做,可谓完美。 显金舒舒服服泡完澡,拿柳枝和牙粉认认真真漱了口,换了身干净的深绛色短袄和同色褶裙,再踩双暖和舒服的棉鞋,锁儿磨了墨,又铺开了一张四尺的撒金堂纸,显金端起软毫,却不知从何下笔。 毕竟是长期契书。 跟与蒙馆、私塾馆长签的买卖合同不一样,也和小曹村签订的垄断合同不一样,和尚记印刷行签的这个文书,东西有点多。 私塾蒙馆是买卖关系,银货两讫即可;小曹村是外包关系,陈记是绝对甲方;而和尚老板是同盟联盟关系,文书里一旦措辞不到位,后患无穷。 显金当然相信尚老板的人品,但她更相信金钱和时间的力量。 亲兄弟合伙做生意,尚且争得个天昏地暗。 何况她和尚老板? 显金琢磨片刻后,收拾东西便往陈家藏书阁去——就算陈家的藏书不多,也总比自己一个人闭门造车要好,若实在在陈家找不到有用的参考文献,明日一早还能去青城山院临时抱佛脚。 陈家藏书阁旁有棵经年的樱桃树,如今花开花谢,只留下蔫黄的花瓣。 樱花好看,浓淡相宜又粉嫩清雅,显金一直对这类花很有好感。 显金无不遗憾地嘟囔一句,“……花期也太短了吧……” “是你走得太久了。” 抄手游廊外,一人着素衣长衫,手提灯笼,缓步而来。
第64章 什么意思 显金转过头去,见陈笺方步履平缓,已换下白日进学的长衫素衣,穿了一件看上去就很舒服暖和的绸袄,外披了件米黄直领罩衫。 显金眼神落在罩衫襟口处的盘扣上。 请错客了,盘扣扣反了。 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显金心头思忖,面上笑起来,“……确比预料中的时间要长些,原预备走五个镇,五六天就能回来,谁知到了云岭镇,秦夫子给了名帖介绍去榔桥镇找汪夫子,汪夫子又给了名帖去桃花潭镇找刘夫子……一个牵扯一个,这不日子就长了吗?” 显金边说,边让出一条道,“这么晚了,您到哪儿去呢?” 陈笺方沉稳开口,“去藏书阁,明日要考文章,今晚先去翻一翻<四书集注>。” 又是个临时抱佛教的! 显金笑起来。 陈笺方再问,“贺姑娘也去藏书阁?” 显金笑着点头,“……契约文书有些措辞不灵光,想再琢磨琢磨。” 陈笺方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迈步朝前走,“契约文书?” 显金便将尚老板那一通神操作说了出来,陈笺方怔愣之后,语气十分感慨,“……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找准方式方法,便可敢为人先、一本万利……” 显金笑起来,“我们做生意的,做的就是个脑子——我不信陈记的纸和宋记的纸能有什么天大地别,做生意做到最后,拼的是谁脑子活、消息灵、胆子大,谁就赚钱。” 想起古代士大夫对商道的轻视,一来是商道兴盛,不可避免地会压缩农耕劳力,将对农林粮草等立国之本造成冲击; 二来嘛……看传世故事就能看出,世人皆推崇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鱼跃龙门的刻苦,不太赞同走“偏门左道”就轻易赚得铜臭银子的故事,归根到底,古代更看重“努力”“勤奋”之类的后天美德,而非“聪慧”“投机”之类的先天特质…… 若说到先天聪慧,总会跟上“伤仲永”一类叫人惋惜的结局。 二人一时无话,陈笺方将灯笼往上提了提,光正好照在两个人的路上,没多时二人便到了藏书阁,里间点了三盏罩着琉璃灯罩的油灯。 灯光昏黄,不甚明亮,显金夜盲,扶着摆书的木架,眯着眼小心翼翼地凑拢看书封上的字。 小姑娘鼻尖都快挨上书皮了。 陈笺方将灯笼尽力抬高。 显金这才隐隐约约看得见几个字,在书架上抽了两本书,转头看陈笺方手上空空如也。 陈笺方低声解释,“我忘记了,我们家藏书阁里没有《四书集注》。” 显金看了眼这一个书架子就能放完的寥寥数十本书…… 这才多少本书? 这都记不住? 怎么考上举人的? 嘿嘿,还希望之星呢! 显金想起刚刚自己猜古人对勤奋与天赋之间的论调,不由暗自下结论: 看来希望之星一定背后十分勤奋,才能看上去毫不费力! 陈笺方自然听不见显金内心腹诽,尽职尽责地充当灯架子,跟在显金身后出了藏书阁,向外两步后,突然扬起头,指了指头顶不远处的深绿樱叶丛,“快看,树顶上还有一两朵开得正艳的樱桃花。” 显金眯着眼啥看不到,陈笺方将灯笼高举过头顶,显金一下子眼前就亮起来,跟随他的目光看过去,两朵小小的粉白剔透的花儿正藏在郁郁葱葱的树叶子丛中,便笃定道,“这两朵是等着我回来呢。” 陈笺方比先前笑得开怀,“六月樱桃结果,若你还要出门,我请张妈妈专为你攒一小盒冻在井口。” 显金想了想,笑道,“……直到年底,都不出去了!贪多嚼不烂,咱们县城的生意都做不完,再远也没这个本事了!” 年底出去是要去收料子,这是常事,且一年出去跑放两回,已经很痛快了! 显金无比感恩陈家瞿老夫人的开明、陈敷为她背书、铺子里伙计们立得起顶得住、尚老板十天二十场酒的舍命陪君子……但凡少了一样,她都没办法离开铺子半步。 这次出去,当然是为抄底描红本市场,然则显金更多的,是从外出行走中,加深对这个朝代的认知,也不断开放对这个朝代的接纳——比如,秀才也是能写虐心小说的,比如谈生意喝酒时,也有人劝有人躲,有人捧哏有人逗哏,再比如一江之隔的泾县渡船是青布松江船,而对岸的太平府则是敞口榆木船…… 显金主动出击,将这幅名为“大魏”的真实画卷在眼前缓缓拉开。 原本闯入异世而生出的实感,由六七分渐渐变为了八九分。 显金抿了抿唇,未曾注意到,陈笺方听到答案后默默松了口长气。 ——一连三日,他去铺子上讲课,都没见到显金。 旁敲侧击问了张妈,张妈只说显金出门做生意了;又问董管事,董管事目光如炬,直接笑眯眯地反问他,“做掌柜的,出趟门办点差事实属常有,您找金姐儿可有急事?” 他是长房独子,她是三房的人;他在读书,她在管铺子;他以后要科举入仕,她以后却不知落在何处…… 他们如今唯一的交集,就是同住在一处宅子里。 除却此,再无交点。 他没什么立场,对显金的去向刨根问底。 陈笺方仿佛感到董管事头顶那三根毛都对他产生了怀疑,便随口敷衍两句后,再不敢在董管事面前问起此事。 最后,还是三叔陈敷当了筛子。 一日吃早餐,三叔陈敷十分落拓地喝着燕窝粥,意兴阑珊地担忧,“……也不知金崽吃好不好?好多镇上可没驿站的,也不知他们够不够聪明,索性短租个庄头好好休息……” 他才知,原来显金跟着水西大街东口的那位印刷行尚老板,跑便泾县周边的镇上卖描红本去了。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原以为,祖母将显金召回了宣州…… 陈笺方借着黑暗,目光在显金面上转了一圈,少女的精神仍旧很饱满,可明显有哪里不一样了……开阔了……放松了……更……明朗了…… 陈笺方在黑暗中,勾起唇角,小声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下回贺姑娘出远门,可多带一些人……” 显金大剌剌点头,“我正有此意!下回出门,我要将李师傅、张妈妈都带上!还有三爷——他有只狗鼻子,找好吃的最厉害了!” 陈笺方:“……” 他竟输给了三叔。 因为一只鼻子。 陈笺方默默将灯笼提得高高的,含着笑,一路无话地将少女送到她逼仄狭小的门廊前。 第二日清早,显金睡了个大懒觉,总算将一连几日赶路的疲乏睡过去,刚迷迷瞪瞪坐起身来,便听张妈扯着嗓子在外间叫道,“这是谁呀!怎的把书放在门廊口啊!也不怕半夜下雨!” 显金揉揉眼睛。 张妈絮絮叨叨推门而入。 显金接过张妈手上那本厚厚的书,书封上明白写着“大魏律会卷”几个大字。 书里夹着东西。 显金翻开,里面夹着一朵粉白剔透又瘦削明净的樱花干花。 这一页,正好在说些什么“凡买卖诸物两不和同及贩鬻之徒,买卖公平公正,在旁高下竞价,以相惑乱而取利者,笞四十”之类关于律法中商道的规定。 写契书最好的参考,不就是律法吗? 显金将那朵干花拿了出来,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还有股淡淡的碳气。 是……是昨晚用炭火高温烤制,新做成吧? 显金拿着那朵干花,神色间有些无措地看向张妈妈。 张妈妈蹙眉问道,“咋的了?” 显金愣了愣,方迷迷糊糊开口,“咱们大魏送姑娘花儿是什么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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