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贱人就该嫁给那头顶没毛、腮边没肉的老鳏夫,因钱财操心得夜不能寐,又因生孩子而粗腰身、掉头发、生斑纹,一把屎一把尿一把奶将孩子拉扯大后,人过三十,又碰见夫君拿着家中为数不多的积蓄在勾栏瓦舍倾家荡产,喝得烂醉就动手打人的局面啊! 她凭什么像个男人一样潇潇洒洒地出门游荡? 孙氏气得把桌上的茶杯拂到地上! 这头孙氏多云转晴又转阴,那头贺显金回漪院收拾东西,没一会瞿二娘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丫鬟过来,“老夫人给您拨的丫头,一个叫二丝,一个叫五妞,您看着用吧。” 贺显金看也没看,摇摇头,“二婶,这不合适。” 贺显金探身去够五斗柜上的墨块,“我刚和老夫人签了约,陈家用一月两贯钱请我做账房,我若干得好,陈家可给我涨薪或分利,到时我再用自己的薪酬去雇佣侍从。” 而不是得陈家的赏。 瞿老夫人可以赏赐幼子妾室的女儿,却不能赏赐雇佣的账房。 瞿二娘看贺显金颇为赞赏,“……你真不像你娘。” 额,如果妾室是一份职业,贺艾娘干得也还行,除了孕育后代的kpi没达到,其他的都超额完成了。 贺显金笑了笑,没说话。 临到中午,三架马车、两架驴车终于从陈家大门出发,瞿老夫人对陈敷仍一肚子气,并未来送,陈家大太太新寡不出门,三太太恨不得在门口放鞭炮欢送瘟神,她若来送可能会忍不住笑出声。 故而,参加长亭送别的只有一脸敦厚的陈家二爷和个子高高、脸大大的陈家二太太。 陈敷臀部抱恙,垂头丧气地趴着,陈婆子体贴地把他的头放在柔软细腻的云锦靠垫上。 “您不高兴我来?” 贺显金声音轻轻的,想起前夜傍晚热腾腾的饭菜,带着笑意,“城东桑皮纸作坊的年账房有些厉害,我费了好些功夫才赢了他当上账房的!您可别赶我回去。” “你娘托付我照料你,不是教你去做账房!”陈敷头埋进靠垫,瓮声瓮气,“泾县远得很!要坐一天的马车,骨头都坐散架!我发疯被发配边疆,你跟着胡闹什么?家里还敢少了你的吃穿不成?” 嗯,你老婆只给我吃青菜。 这当然不是主要原因。 贺显金不知怎么和古人解释,诸如价值、诸如理想、诸如追求。 她咽气后重活一世,总想活出点名堂。 她也不敢躺平。 在这个年代,躺平的代价就是随波逐流,放任自己来自千年后的头脑逐渐沉沦,变得麻木、冷漠。她不想被这里同化,就只能拼命挣扎。 在陈敷这条纯种咸鱼面前,贺显金同样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不认命。 好在咸鱼翻了个身,自己想通了,“算了算了,你想干就干吧,你娘以前也跟我说过,她想开个茶馆子,既帮人点茶又卖茶,一年赚个两三吊钱,自己给自己当伙计和东家……” 陈敷啧了两声,“三两吊钱有啥好赚的,也不嫌累得慌。” 贺显金抿抿嘴。 这小富二代真欠揍。 陈敷使劲伸出脖子,探头看向渐行渐远的陈宅,嘟囔了两声,转头贴向车壁。 按道理来讲,商贾不得骑马,更不能坐轿乘车,这就是著名的“舆担之责”。自汉起对商贾的限制颇多,有“重租税以困辱之”的说法,商人及其后代子孙不得为官、不得名田、不得衣丝、乘车、骑马,到南北宋朝“辱商”风气才慢慢好转,地仍是不能买的,可买商铺及民宅,后世子孙也可读书科举。 坐轿骑马,虽不能,可在这小地方,官府需要商贾的赋税,商贾需要官府的扶持,一来二往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在市集打马狂飙、或是宵禁后点灯出行,都可容忍一二。 若真要贺显金徒步走到泾县,那就是山地越野跑加宣城马拉松,属实挑战前先心病患者的极限。 在马车上吃了几个干馕,又在郊外茶铺买了几碗水,算是对付两顿。 小富二代哪里吃过这种苦,疲惫得脸都青了。 临到天黑,拐过护城林,在陈敷一张脸彻底变紫前,终于抵达泾县,车夫一路向东边走,马车外渐渐有潺潺的流水声。 贺显金好奇拉开车帘向外看。 两条河溪,并肩平行。 陈敷有气无力,“这是泾县乌溪的支流,一条尝起来有碱味,适合泡草皮、泡竹子;一条尝起来有酸味,适合做成纸。” 陈敷靠在车壁,给贺显金虚指一枪,“看到那儿了吗?” 看不到。 天都黑了,那又太远了。 古代又没有路灯,黑压压一片,完全看不清。 同时,贺显金也发现了这具身体和她前世的相同之处——夜盲,到了晚上就像个瞎子。 贺显金含含糊糊应是。 陈敷便道,“乌溪旁边的山地有嶙峋奇石,泾县做纸的都在这石滩上晾晒檀皮、稻草,这样晒出来的原料做纸才白亮光生。” 哦,就是喀斯特地貌下的日光漂白嘛。 贺显金是理科生,一听就懂了。 不过…… 这条咸鱼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贺显金试探性地看向陈敷,目光中充满怀疑。 陈敷一下子悲愤起来,“我现在诚然是个废物纨绔,可我也有个勤奋上进的童年啊!”
第11章 他接个屁 山路崎岖,陈敷被颠得屁股疼,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整个人处于狂躁状态。 “痛痛痛!” “烦死了!泾县啥也没有!” “把我一个人丢那么远!心也太狠了!” “不过榔桥镇天香楼的肘子是一绝。” “琴鱼干柔韧鲜甜,美味耐嚼;茂林十二碗热凉荤素,汤面饭包;云岭锅巴咸香脆爽,一口咯嘣……” “嘿!等我好了,我挨家店挨家店去吃!” 说着说着,楼就彻底歪了,陈敷喜形于色,眉飞色舞。 贺显金:…… 恋爱脑就属于自我修复能力极强那种类型,一边狂躁抱怨,一边自我疗愈,生命力和抗压能力堪比草履虫。 贺显金默默把头移开,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和这样的人相处,挺轻松的——只要你不是他妈。 马车“哐哐哐”沿着乌溪上游向泾县驶去,随着天色越暗,路况反而越好。 从崎岖国道驶上高速公路的区别。 渐渐灯火通明,路过泾县城门,四盏硕大的油灯随霜雪摇晃,昏黄灯光映照在古老陈旧的砖墙上,“猷州”二字高挂城楼。 泾县古称为“猷州”。 贺显金写不好毛笔,但能看出这字不错,苍劲清隽,很有风骨。 陈敷探过头来,见贺显金专注地看着城门牌匾,撇撇嘴,“青城山长题的字,昭德元年的探花郎官拜通政司右参,可惜惨了,身子骨不好,三次辞官回泾县开书院——是我们泾县这几十年来最厉害的人物。” 陈敷像想起什么,陡然幸灾乐祸笑,“我那大哥寒窗苦读一辈子,一辈子都在追赶他,结果追到一半死球了。” 也不知道这两兄弟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贺显金默了默,有些不赞同开口,“人死灯灭,冤仇随云散。” 陈敷耷拉眼,不置一词,隔了一阵才瓮声瓮气,“好吧。这话,你娘也说过。” 贺显金:…… 恋爱脑名不虚传。 过城门,守门的小吏趾高气扬地拦住马车。 贺显金撩开门帘向外看。 第二辆马车上的董管事赶忙下车,毕恭毕敬地奉上名帖和各人路引,顺势捎带三个小荷包。 待小吏看清名帖后,一瞬间绽开真挚的笑颜,“陈家的少东家回来了?吃了晚饭?要没吃,等会我下了值请少东家吃酒?” “不敢不敢!”董管事点头哈腰,“少东家前几日摔了腿,回来养病的。等大好了,我们陈家做东请您去天香楼吃肘子。” 小吏乐呵呵放行。 陈敷与有荣焉地挑眉,“读书是一条路,做生意也是一条路,咱们家和青城山长并称泾县双姝。” 你愿意当姝没问题,人家青城山长倒不一定愿意。 进城后的景象,有点颠覆贺显金的想象。 四方街高悬油纸灯,茶棚里满坐人丁,街头卖花、卖茶、游医、神课……如一卷栩栩如生的清明上河图以天为色,以地为绢,缓缓铺开。 贺显金一直以为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了就足不出户、一心造人,之前在陈家别说夜晚出门,就是白天也没有出门的机会,造成她对这个时代的认知只有陈家后院干干巴巴的四方天,与各色心怀鬼胎的家眷。 贺显金巴在窗棂,如饥似渴地向外看。 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未曾有过的自由。 人声渐远,马车拐进一处僻静院落挂着“陈宅”牌匾,两辆马车、驴车,总计五个人,陈敷、贺显金、张婆子、董管事还有个陈敷的长随百乐,十二个箱笼,其中陈敷的箱笼九个,另外四个人的箱笼合计两个半,还有半个装了几罐宣州的水和土。 古人多宅家,出门几十公里都算远门,就怕水土不服,前几天要喝来处的水过度。 必要时还可以加点土在水里一起喝。 也不知道科学道理在哪里,但显金决定随大流,别人喝这个“冲剂”,她也喝。 要遵从各种规则、按照各种形式、根据各种原理,全方位保命。 来时已晚,陈家旧宅接到信后早已收拾妥帖,借微弱灯光,显金见一佝偻老头带领七八个年岁各异,有男有女的侍从立在门口欢迎。 佝偻老头一见一瘸一拐的陈敷,顿时眼眶通红,“三哥儿!” 陈敷半靠在百乐身上,拱拱手,刷白一张脸,“六叔您安康。” 显金跟在陈敷身后,微微抬了抬眸。 贺艾娘出殡时,瞿老夫人让一个叫“五叔”的人打理事务。 这位是“六叔”。 所以是“五叔”在宣州打理,“六叔”留在老宅? 果然还是逃不了家族式管理模式。 陈老六抹了把眼,“你这是怎么了?去年见你还好好的,这怎么路都难走了?可有大碍?” 陈敷摆摆手,“无碍无碍,摔坏了,再过几天就好了。”说着率先朝内院走,“今天太晚了,赶了一天路,六叔要不先歇着?明日我们再坐下来慢慢谈?” 谈?谈什么? 陈老六一愣,同身后的管事交换了一个眼神,懂起了,便笑道,“是是是,明日我做好安排的,咱们先去水西市集吃灌汤水包,再去天香楼订一桌八凉十六热的席面,下午去看桃花潭……” “明日先去铺子和作坊吧。” 贺显金开口。 陈老六被一把清冷纤细的声音打断,转头去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72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