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七八岁的后生,派头还真是足气呢! “你叔祖年纪大,经不起折腾。”七叔祖双手杵拐,声音拖得很长,不满地看了眼坐在下首的陈左娘,“小小女儿的婚事,本已下过定、交换过庚帖了,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今不过是两家商议不拢,如何需要半夜三更劳动长辈为之操心劳神?” 陈左娘脸色胀红,双眸垂下,双手不安地搅动绢帕。 陈笺方喝了口茶,再抬头,目光灼灼地沉声反问,“当真无事?” 七叔祖张口就答,“不过是支借五六百两银子!也值得半夜会晤?咱们陈家是出不起这份钱?还是主家苛刻,舍不得为旁支支出?” 陈笺方笑了笑,朝七叔祖拱了拱手,“支借?谁还?几时还?怎么还?”转头交代张妈妈,“劳烦张妈取笔墨纸砚来,咱们今天难得人齐,便将借条白纸黑字地誊下,谁也抵赖不掉。” “够了!” 七叔祖“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气得眉毛高飞,“你妄为读书人!妹子有难,却不肯帮忙!对长辈不孝,对幼小不怜,你便是考中状元,也走不远、做不成好官!” “啪啪!” 显金狠狠拍了两下桌板,比七叔祖声音还大,“你再说孝不孝的,我就给你表演表演,到底什么叫做不孝!” 希望之星可是读书人! 孝顺是命脉! 若被家中长辈告不孝,怕是科举路子都要断! 真是蛇蝎心肠! 七叔祖被显金气得双手发抖,正欲起身破口大骂。 却只见陈笺方微微一愣后,埋下头一瞬,方将眼眸抬起,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放软了些,止住了七叔祖的后话,“……若是可以,比起左娘的婚姻,五六百两又算什么?” 左娘她妈许氏止住哭泣,拿帕子掩面,偷偷看向陈笺方。 陈笺方继续道,“咱们陈家虽不才,却也为商数十年,一千两不难凑。” “若是左娘嫁过去后,又叫她回娘家拿两千两、三千两,否则就停妻另娶,那陈家成什么了?他崔家的钱袋子?还是为他崔衡敛财聚宝的马仔打手?” 崔衡就是那位八品县丞。 陈笺方指节敲了敲桌板,“不是钱的事儿,是崔家趁火打劫,为人不地道。若我们下了这个桩,陈家永远在崔家面前低一头。” “那……那咋办?许氏哭道,“小定也过了,庚帖也换了,难不成真让左娘退亲?” 左娘他爹赶忙道,“不可不可!崔大人如今是泾县的一把子,县官不如现管,暂不说这门亲事退了,左娘还能不能找到这个好的婆家,只说若崔大人因此记恨上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么好的婆家…… 显金默默翻了个白眼。 多好的婆家啊。 这婆家,简直就像个榨汁机。 你有多少汁水,他就榨多少汁水,还嫌你的汁水不够甜不够透。 陈笺方蹙眉道,“结亲不是结仇,若四叔有这个顾虑,那这件事必定要处理得更好才行。” “那你说怎么办?”七叔祖不耐地放下参茶碗,“你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个章程来!” 陈笺方轻轻扬了扬头,“第一,陈家绝不接受崔家的无理要求;第二,这个要求是崔衡母亲托人来提的,崔衡本人如何作想,我们尚且不知;第三,要做好退亲再找的准备。” 许氏被第三条吓得一声惊呼。 陈左娘却慢慢挺直了腰板。 七叔祖目光晦涩地看向陈笺方,“什么情况退亲?什么情况不退亲?” 陈笺方平静地回复,“那就要看,我与崔衡交涉的情况了。” 七叔祖眯了眯眼,“你也肯?” 这事,就是个烫手山芋。 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给钱。 先把女儿嫁过去,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就算是左娘以后受点委屈,那也没办法——哪个女的嫁人,不受委屈? 一旦有人出头担责,那解决得有一点错失,就有得罪官府、耽误族中女子婚嫁之嫌。 为啥他一直支着左娘自己个儿斡旋借钱,丢不起这个脸是一则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害怕当了出头鸟,开罪了县衙。 他是真没想到,陈笺方一个十七八的毛头小子,有这个魄力愿意出头。 显金轻轻捏住陈左娘的手,目光却闪烁不明地看向陈笺方。 只见陈笺方风轻云淡道,“我是长房长孙,且身有功名,受宗族教育,享家族供奉,若不能护佑小辈,照顾长辈,我又有何颜面立存于世间。”
第88章 补齐编制 前世显金的暴发户亲爹说过,听人说话,不仅要听字上的意思,还要听字下的意思。 陈笺方这话,明说自己,至于字面下,说的是谁——反正显金听懂了。 显金看了眼打了个呵欠的七叔祖。 好吧,字面下的本人,一点没听懂。 真羡慕。 听不懂别人言外之意的人,真是活得好自我、好开心呢! 显金低头喝了口茶水,再听陈笺方开口,“若七叔祖同意将此事全权交予我,那我明日便约定崔衡一叙,若您有更好的想法,那二郎也全力配合,唯有一点,如有借支,必须走公账。” 陈笺方再加了一句,“咱们陈家适婚定亲的姑娘,不止左娘一个,甚至她妹子右娘,再过几年也该定亲了,到时候一碗水端不平,平白叫您受人责骂,也平白叫左娘落人话柄。” 显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倒没想到这点。 陈家要嫁人的姑娘肯定不止陈左娘一个,这个多给了五百两银子,那下一个多不多给? 一个就是五百两。 泾县作坊的利润啥也别干了,全特么嫁闺女了。 显金也不是给陈家打工,全给大魏朝的婚嫁人口大事贡献力量了! 显金自认没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便向陈笺方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陈笺方清了清嗓子,感受到显金灼热的目光,略有不自在地移开眼。 七叔祖张口又想骂,可话到嘴边,看了眼杀气腾腾的贺姓拖油瓶,便阴沉沉开口,“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便将左娘的婚事彻底交给你了——若要退婚,你既要当中间人和崔家谈条件,又要帮忙给左娘再找一门更好的婚事;若不退婚,你便要叫崔家踏踏实实、心甘情愿地叫左娘嫁进去。” 这个死老头子! 甩锅比甩头发还快! 是哪一辈的祖宗跟对了阎王,咋啥好事被他们占完呀? 陈敷不可置信地看向七叔祖:好久没见到比他还不要脸的人了。 七叔祖再道,“再者说,退一千道一万,左娘嫁的是县衙官吏,本就是高嫁,宗族多出点银两陪嫁本也是人之常情,二郎,这一点,你要考虑进去才行啊。” 这……这不是变着法地向本家要添妆钱吗? 事实证明,不要脸的人,只会不断刷新认知。 陈敷都惊呆了。 这么不要脸…… 他确实学不来,学不来。 陈笺方微微抬头,笑了笑,“若崔家愿意多出彩礼,我们家必定不给左娘丢面。” 显金愣了愣。 她以为陈笺方会说“平而后清,清而后明”或“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等等之言……显金低头抿唇笑了笑——到底是她希望过高,“人且毋分三六九等,是为大同”的道理,确实太过先进。 显金对这个回答略有呆楞,七叔祖却对此明显不满意,这份不满意却不能诉诸于口,只好狠狠地砸了拐杖,深看陈笺方一眼,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老夫今天就回家跪求上苍,恳请老天爷叫瞿嫂子再活长一点!” 瞿氏照顾宗亲、重用宗亲、看重亲缘关系,就算他们稍有越界,也息事宁人,若有所求,必定倾力相帮。 陈家几房无论主支,还是偏支,在她手下讨生活都还算松快。 如今这小毛头,却是个面冷心寒手又硬的! 陈笺方笑了笑,“小儿同求。” 七叔祖冷哼一声,带着窝囊驼背的儿子和哭哭啼啼的儿媳走了,陈左娘惨白一张脸紧跟其后。 陈敷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正欲往里走,想了想转头斜眼冲陈笺方小声说了一句,“……有些坏才,没必要太管他。” 你爹早亡,未必没有思量过重、负担过大的原由…… 陈敷到底没把这话说出口。 陈笺方没有直接回应回应,起身拱了拱手,“谢三叔关心。” 陈敷哼了一声,嘴巴比拳头硬,“谁说是关心了!我只是话比较多!” 说完便又打了个呵欠,一边急声催促显金睡觉,一边自己严肃地加快跑步频率,实现与床的双向奔赴。 显金回头看了眼陈笺方,微微颔首便与二人分道扬镳,向内院去。 …… 第二日晌午,陈笺方完成本日教学后,一边收拾教具,一边叫住显金,神容平静道,“……晚上与崔衡约了一桌席面,你若无事,便一同前往吧。” 财务总监,连这种涉外会议都要参加吗? 显金大大的眼睛,大大的问号。 陈笺方耐心解释,“我定了一个包厢两张桌子,中间请店家拿屏风与木栅条门隔开,你陪左娘坐另一桌——无论我和崔衡交涉如何,嫁与不嫁,如何出嫁,都应由左娘最终同意。” 噢,当听墙角的陪客。 既是如此,显金自然连连点头。 临到傍晚,显金到酒家时,狗狗祟祟地摸进包厢,一进去便看到了脸色煞白的陈左娘,“来了吗?” 陈左娘连连摇头。 显金正欲说话,却听一旁传来“咯吱”的推门声,紧跟着便是男子清冷平缓的声音,“……数年不见崔大人,别来无恙。” 是陈笺方。 显金忙抓住陈左娘的手,比了个嘘声。 陈左娘脸色不太好,后槽牙咬得隔着脸肉都能看到形状。 陈笺方口中的“崔兄”,崔衡的声音听起来更成熟浑厚些,带了些笑音,“二郎清瘦了。” 带了股自来熟的意思。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声,二人落座,便又是些许寒暄,一个字也未曾提起今日主题,尽是些读书呀、做文章呀、科举局势的探讨。 隔了一会,陈笺方“咿”了一声,声音轻快,“……说起春闱,前两日国子监的常祭酒给我修书一封,洋洋洒洒地考校了我好几页学问,在最后说起今年春闱的题目似是‘精兵简政,上令无有不从之’。” 显金挑了挑眉,再听崔衡明显一愣后,略有迟疑且惊愕道,“春闱题目?”似察觉出自己失态,随即立刻道,“国子监对你寄予厚望啊!” 陈笺方笑了笑,没否认这个说法,只是再道,“既是祭酒来信,我便铺陈开来,围绕精兵简政策论辨析,而后又收到祭酒的批改信笺——朝中三位阁老,两位推崇理学,一位推崇心学,其中极度推崇理学的李阁老今年致仕,他的理念就是要精兵简政,裁减军费,砍掉不必要的军饷粮草支出,将砍下来的钱贴补到文官编制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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