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如今的绣娘,不论宫里宫外,也多是汉人。在旗的都是很少的。 这衣料上精致的绣花,那就不是这里的绣娘能做出来的。怕是宫里的也不成。 所以她们就想着,给她把衣裳剪坏了,她就穿不成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巧。 宁家是辽东旧族,是后来编入镶白旗的,说起来确实是在旗的满人。满人最早就有九百多个姓氏,那几个大姓是有的,自然也有宁这样的姓氏。 就像李氏,不是姓李,就是汉军旗或者汉人。也可以是在旗的旗人。这还得看祖上的出身。 宁家早年收留了一个从南边流落来的绣娘。战乱之中一路北上,以为在关内能有安稳,结果总是不成。 颠沛流离之中被四处打野的正蓝旗抢到了关外。宁翘的额娘看着这绣娘流离失所可怜,就收留回家了,留在家里做活。 这绣娘是江南有名的行家,要不是这手艺太扎眼,也不至于在南边待不下去了。 别人拿这剪坏了的衣裳没办法,宁家现成就有个行家,宁翘又怎么可能没办法呢? 她肯定不能把东西送出去叫家里的绣娘补的。 干脆送赵嬷嬷一个人情。给了银子打点她,又请她接了这个巧宗儿,与家里写了信,叫把这个技法教给赵嬷嬷。 这一来二去的,赵嬷嬷又是个真心求教的,家里的绣娘倒是和赵嬷嬷处的很好。 佟佳氏的手再长,总不能干涉赵嬷嬷在府外交朋友吧? 况且针线房拿了她的银子,还真是在用心办差的。她的份例前儿就发下来了,再送去的衣裳,衣料没有那么华贵,但针线房的人用心,好好的叫人收着,就没有再被剪坏了。 可见,这银子还是有用的。 针线房也未必是佟佳氏的地盘。 握着一府里主子们的衣裳裁制,要是这么简单就被佟佳氏掌控了,那福晋还能坐得住么? 赵嬷嬷从邀月堂出来的时候,一脸的春风笑意。 后头跟着的小丫头捧着托盘,那衣料光洁如新,太阳底下,竟似浮光闪现,华丽非常。 赵嬷嬷身上,揣着宁翘给的五十两银子,心里舒坦的跟喝了二两酒似的。 她也没有藏私,回去将衣料好生收好了,叫绣娘们预备干活儿:“宁姑娘那里,这关是过了。嬷嬷我得了彩头,也是这些时日大家伙儿一道的努力。这十两银子拿出来,今儿给大家伙儿弄两桌席面,好生乐呵乐呵。从明儿开始,就都好生给主子姑娘们做衣裳吧。” 这银子拿出来不亏心,要是不拿出来吃了独食,那才是亏心呢。 众人都暗地里咂舌,十两银子啊。那宁姑娘只是个侍妾,一个月能有多少月例,那都是能瞧见的。就这半个月,就砸了小一百两出来了。 这手面可真够大的。府里福晋侧福晋和庶福晋们,那都是来头不小身份尊贵的。 没想到这镶白旗的宁家,也挺有钱啊。 这回那边院里的刁难,就被这小一百两银子砸的没了声。 东院那位,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 东院里,佟佳氏气的摔了一桌的茶具。 “真看清楚了?就跟没剪破一个样?”佟佳氏犹不死心。 佟佳氏身边的大丫鬟永平说:“赵嬷嬷从小花园里过,奴才亲自去瞧的。确实是补好了,就跟新的一个样。绣房里也都瞧见了,只细看略有些痕迹,远远瞧着,和从前一样。” “这个宁氏,倒是有几分本事。是我小瞧她了。” 佟佳氏顺了顺气,方才气狠了有些肚子疼,稍稍缓了缓,她才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赵嬷嬷成为咱们的人?” 永平道:“只怕是不成的。这些年,咱们也没少往针线房使力,只是赵嬷嬷油盐不进的,孝敬受用一分不少,可滑不溜手的,要紧的事是一点不肯沾手的。不只是她,就连那些绣娘,有赵嬷嬷护着,咱们也不能轻易动用。” “主子,针线房里管着一府的衣裳裁制,主子爷的衣裳,虽说主在前院针线房做着,但正院和咱们这边,都是有份例的。福晋也盯得紧,事关主子爷,想必赵嬷嬷不敢只偏着咱们的。” 佟佳氏嗤笑一声:“福晋那样的人,没想到这回挺有福气。得了这么个伶俐的马前卒。” 她这几年,花了大心思才争得一点府权。有了两个孩子,才有了和福晋分庭抗礼的底气。 几个蒙古庶福晋在府里,就连几个侍妾都是出身漠南蒙古的。 她可没少吃亏。 如今又来了个镶白旗的宁氏,她能将那几个蒙古庶福晋压下去,难道区区一个侍妾,她还打压不了了? 佟佳氏比福晋晚了几年进府。进府的时候佟佳氏是庶福晋,后来才请封的侧福晋。 多尔衮是先和福晋成婚的,后来才有了更多的伺候的人。 这府里先有了嫡福晋,而后有了庶福晋和侍妾,自然正妻在前,便是早早的立下了请安的规矩。 但因为府里出身蒙古的庶福晋和侍妾多,福晋为显宽和,也没有学南边汉人的规矩,只叫她们一月隔十日请一回安就罢了。 佟佳氏的地位仅次于福晋,给福晋请安后,众人也要给佟佳氏见礼问安。 宁翘进府的时候,正赶上大格格大阿哥的事,大阿哥水痘子刚好,府中不宜集聚,那一回就没有请安。 这会儿就正好是入府后的头一回请安了。 宁翘到的时候,已有几个庶福晋到了,她给人见礼,一个个去瞧,最后落眼在扎鲁特部的博尔济吉特氏身上。 这一位是庶福晋里头身份最高的了。 明面上是宫里淑妃的养女,身份是扎鲁特部某台吉之女,而实际上,人都说是淑妃从前和林丹汗生的女儿,就她还是林丹汗福晋的时候有的。 这一位进睿亲王府,是皇上当年亲下的旨意。 佟佳氏是踩着点来的,一来就看见了宁翘。 她目光在宁翘身上打转,一点余光扫到了李氏,却有些恼了。 “哟,李侍妾家里,也养着南边来的绣娘么?这是也拿着银子讨好了咱们府里的针线房?” 佟佳氏讥讽道,“你打扮的这么鲜亮,这是给谁看呢?想要俏,也得好好看看自己那张脸,究竟撑不撑得起来!” 平心而论,李氏是真的不丑的。 但在佟佳氏的精心打扮和宁翘的天生丽质面前,就不及太多了。 几句话戳中了李氏的心窝子,要不是记着规矩,李氏真要哭了。 悲愤之下,李氏盯了宁翘一眼,她不敢反驳佟佳氏的话,只能生受了,佟佳氏不过迁怒发泄,说完就落座了,根本不在意李氏如何。 宁翘被看的莫名其妙的,她怎么了?又不是她让李氏穿的这么鲜嫩的? 李氏心里恨死了。 原以为头回请安,按宁氏这样爱出风头的性子,她必定用心打扮的。 李氏不忿自己被宁翘比下去,今儿是真真用心妆扮了。 结果宁翘今日却低调得很,只穿了件银蓝的暗绣衣裳。庶福晋们一个个也都不那么出众,倒是显出李氏来了。 宁翘可不会为李氏解围,她跟李氏没来往,李氏还对她有敌意,她才不会帮她呢。 倒是几个蒙古的庶福晋,也做壁上观不开口,任由气氛僵持着。 宁翘偷偷瞧着,几个蒙古的庶福晋,还有她前头坐着的侍妾们,个个都跟个木头似的,寡言少语,一直沉默。 她们给佟佳氏请安后,就与佟佳氏互不理睬。 这状态就真的,很奇怪。
第5章 争锋 福晋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红着眼睛的李氏。 福晋方才在里头,怎会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呢? 但福晋完全没有要为李氏做主的意思,只当做没有看见,也不知道她们的摩擦,含笑坐在那里,接受众人的请安。 方才还跟木头似的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这会儿望着福晋笑道:“福晋身上的这身衣裳真好看,花样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瞧着很是新鲜呢。” 福晋往常都是颜色稍稍深些的庄重衣裳,甚少穿这样正红的衣衫。 福晋自持身份出身,尤其是府中子嗣多在佟佳氏膝下时,福晋越发的注重体统规矩,这两年鲜艳的颜色都很少上身了。 乍穿上这大红的颜色,才恍惚叫人想起来,福晋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呢。 福晋显然很受用,笑道:“这是针线房孝敬的。赵嬷嬷说新学了些花样,这衣料还是开春的时候送去的,前半月动工了,如今做好了,拿来一瞧倒是很好,你是知道的,我甚少穿的这样新鲜,偶尔试试也无妨。” 蒙古福晋们的衣裳颜色都不甚鲜亮,福晋身上的衣裳很好看,她们都有些羡慕。 宁翘看的有点无语,这一屋子的女人,年纪最大的福晋也不过才二十六岁,甚至都不到三十岁。 这明明是女人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偏偏到了她们这里,就说的跟七老八十了似的。就跟过了二十岁,女人就开败了似的。 佟佳氏素来打扮的艳丽,她是明眸皓齿的大美人,一打扮就美的十分耀眼,生过两个孩子了,如今又怀着身孕,其实也过了二十岁了。 从前府里就只她一个人最显眼,见福晋这么打扮,佟佳氏就不痛快了:“赵嬷嬷新学了花样,孝敬了福晋,怎么不孝敬姐妹们呢?福晋常说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还厚此薄彼起来了?” “福晋是打量着自个儿先给主子爷瞧了,也不愿姐妹们在主子爷跟前亮眼了?常日里都说是一家子姐妹不分彼此,怎么到了装扮爱俏的时候,福晋也争宠,争的翻脸不认人了?” 这是讽刺福晋吃相难看了。 佟佳氏咄咄逼人,福晋却笑得很温和:“你的春衫不是赵嬷嬷第一个送去的么?这花样子是这半月新学的,你那里用不上,用在大格格的夏装上倒是正好。” 福晋的春装还要在侧福晋之后才做好,谁不侧目佟佳氏的霸道? 福晋四两拨千斤,几句话就点明了。 宁翘自知身份,这样剑拔弩张火花四溅的对峙,庶福晋们都不参与,她一个侍妾就更不会开口了。 奈何她不开口,有人却不肯放过她。 佟佳氏看向底下,目光落在宁翘身上,轻轻笑道:“赵嬷嬷的新花样,是跟宁侍妾家里的那个绣娘学的吧?听说那个绣娘在宁侍妾家里也有好多年了,她的本事,宁侍妾学了多少呢?” 宁翘温声道:“回侧福晋,奴才不擅刺绣。” 佟佳氏笑道:“宁侍妾何必自谦?家里守着这么个能耐人,想必跟着学了不少的。咱们满人家的姑娘不拿针线,可宁侍妾这么聪明,听说在家与这个绣娘也颇为亲近。应该是精通的。” “大格格如今一年一年长得快,这小衫都是针线房做的,你既然能指点赵嬷嬷进益,那你就亲手给大格格做几件小衫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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