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清漪一番,只见腰带之下的腰身纤细,背脊笔挺,长发上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发髻,用绫缎冠束好,别上玉簪,妆容也刻意学习男子,长眉飞斜,白面红唇,黑白分明的眼乌溜溜在上面有几分突兀,瞧着滑稽,却莫名搭调,哪还与平日里的沈清漪有一分相似的样子? 流萤不由皱了皱眉。 “打扮得这怪模怪样的,被老爷夫人看到只怕我二人吃不了兜着走。” 沈清漪却对自己这打扮相当满意。 她边欣赏着镜子中的自己,边笑道:“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好?既然吃不了,若是不兜走岂不是浪费了。” “小姐,你又拿我寻开心了。” 流萤娇嗔。 沈清漪噗嗤一笑。 她伸手揉了流萤的头顶一把,道:“去准备马车,记住,千万比让旁人看出来是咱们沈家的马车,否则若被旁人看到,难保会用此事做文章。” 流萤红了红脸,福身道:“流萤知道啦。” 说着便娇怯怯一笑,转身提裙而去。 轻罗在旁掩唇嗤笑:“姑娘这打扮果真好看,连流萤瞧着都不好意思了呢。” 沈清漪笑道:“这丫头天真乖巧,生的又美,倒不知将来便宜了谁家的二郎。” 轻罗原是笑着,闻言却不由有些忧心忡忡地垮了嘴角。 “若流萤将来嫁了人,服侍姑娘的便只剩了轻罗,我与流萤自小一同服侍小姐,同吃同睡,流萤走了之后,轻罗一个人,该是何等孤独?” 沈清漪整理衣领的手一顿。 轻罗此言,让她回想起了前世二人的结局。 轻罗与流萤是母亲文氏亲自挑选,由她自小养在身边一同伺候长大的丫鬟,两个丫鬟一静一动,皆聪慧美貌,待她一向是忠心不二,却因她识人不明而双双落得早早夭亡,香消玉殒的结局。 前世她因为一心思慕梁王,在拒亲楚峥越后嫁予梁王为妃,一直苦心孤诣地辅佐着梁王赵宪。 她身在深闺,却依旧拼尽全力,斗垮了太子赵琥和心机深沉的蜀王赵旭,九死一生,好容易才将赵宪捧上帝位,而轻罗,便是死在了皇权的争斗之中。 赵宪登基,刘家功不可没,而第一个被纳入后宫为妃的刘慕言早因沈清漪的容颜手段有所耳闻,于是为了将沈清漪拉下后位,不惜自伤己身,污蔑沈清漪意图陷害自己而想要给沈清漪扣上一个善妒的名声。 轻罗自知自己的美貌本就树敌颇多,便干脆当众装作失控而大骂沈清漪,独自扛下了罪名,在暴室中受尽刑罚也不肯供出沈清漪指使,最后被活生生虐待而死,死状惨不忍睹。 沈清漪甚至还来不及为她收尸,便得知了她被一张草席草草包了尸体丢入了乱葬岗中之事。 而流萤,则是被她落着泪,亲口命人处死的。 流萤的美貌不输轻罗,两人情同姐妹,自轻罗死后流萤痛哭了一夜,大病了一场,事后为了给轻罗报仇,她多次进言要沈清漪处死刘慕言。 可沈清漪为了刘家能够顺利辅佐赵宪,便一时不肯动刘慕言,流萤不知其中弯绕,一则心痛轻罗,二则因轻罗之死而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便对她生了嫌隙,于是干脆趁夜只身潜入刘慕言的宫中,欲行刺刘慕言。 谁知却被早有察觉的刘慕言请君入瓮,亲手抓获。 沈清漪为了保全自身,只得亲口下令,处死了流萤。 可即便是她亲口下令,流萤也未曾有过陷害她指使之意。 她眼中的绝望,沈清漪只怕一辈子也是忘不掉的了。 如今想来,两个侍女待她分明是分外真诚,若非她识人不明,也不会落得两人与她离心,最后双双惨死的下场。 如今前世害得流萤与轻罗双双惨死的刘慕言已死,更是被刘慕之这个哥哥亲手所杀,刘慕之反倒将她的死怪罪在她沈清漪的身上,如今更是意图对整个沈家下手,他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只可惜如今的沈清漪已不再是当初在后宫之中被耍弄的团团转的沈清漪了,她不但能保下整个沈家,还能反手一步,让整个刘家陪葬。 今生今世,她倒要看看,究竟谁是刀俎,谁是鱼肉。 沈清漪理好衣领,那边流萤已找好了马车来,沈清漪正要出门,忽见两个丫头还是一蓝一粉两身俏丽衣裙,便缩回脚,头痛道:“我换了男装,你二人不换,我换还有什么意义?旁人一看你们两个美人儿,我就算打扮再好,旁人也猜得出我的身份。” 两个丫鬟闻言也是一拍脑袋,临时去找了衣裳来换好,又草草梳了个小郎君的发髻,耽误了不少时辰,直到未时刚过,方才起身离开。 坐上马车,流萤道:“小姐,你到现在也没告知我们,您究竟是要去什么地方啊?” 沈清漪嘴角轻扬。 “平南侯府。” 轻罗正为沈清漪理着小榻上的凉席,闻言手一抖,震惊地转过头来,道:“您说什么?!去……去哪?” 沈清漪道:“平南侯府啊,怎么了?” 流萤也同样是目瞪口呆,道:“小姐,您傻啦?这平南侯可是跟着刘家一同效忠蜀王的,您这个时候找他,这……” “找他怎么了?他若是不效忠蜀王,我还不找他呢,这找他,自然有找他的缘由,赶紧,去就是了。” 她抿唇一笑。 而就在她的马车启动之前,平南侯府也刚刚进门一个人。
第110章 楚峥越道:向你借物 那人头上戴着斗笠,身穿一袭不甚惹眼的粗布衣,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模样看起来像个送菜的商人,只可惜他身后并未带着菜车。 他上前来亮出随身的玉牌,门口的侍卫见了,便一言不发地打开门来,放了那人入门而去。 管家亲自迎接,入门通报,平南侯慕文清闻言不由意外,来到了前厅,果真看到了楚峥越。 “世子爷,您怎么忽然这个时候来了?也不提前传个信儿,若我不在府中,岂不是耽搁了正事?”他说着注意到了楚峥越脸上的鞭痕,便递过茶来,道:“这是谁将您伤成了这样?告诉文清,文清明日便替您宰了他。” 这平南侯能说出这话自然不是因为恭维。 他能被楚峥越收入麾下,便是因为其身份特殊。 当初老侯爷是因为护绥元帝而死,绥元帝对慕文清这个老侯爷的遗孤便极有愧疚,有些事即便是慕文清出手即便事后真的露了马脚,绥元帝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来是这慕文清在众人跟前构不成威胁,二来老侯爷是为了救绥元帝才身死,慕文清所为撑死了不过是朝堂内斗,小打小闹的倒不至于真为此杀了恩人之子落人口实。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命,在坐拥天下的绥元帝看来,自然是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而背负个不敬故臣的骂名。 因此若有威胁到了临江王府及平南侯府,楚峥越的人又不方便出面时,慕文清便会暗地里将事情处理干净,此刻自然也有能够替楚峥越报仇的本事。 楚峥越伸手抚了抚脸上的疤痕,道:“老头子打的,你倒是敢动。” 慕文清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麦色的肌肤上,笑容是属于大男孩独有的爽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位大佛,我可不敢动。” 楚峥越道:“行了,今日找你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慕文清颔首道:“世子爷请讲。” 楚峥越却未立刻作答。 他只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地搁放在了桌案上。 慕文清一见那物,不由微怔,如见了鬼一般“嚯”地站起身来,猛然退后了几步,道:“世子爷,此物可不敢用作玩笑!” 楚峥越抿唇,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向你借此物的。” 慕文清闻言不由惊愕,道:“这……世子爷想要我慕家的兵符?!” 楚峥越站起身来,向前逼近了慕文清几步,慕文清愕然地望着他,正要询问他是何意,却见他竟向下一蹲,赫然想要在他慕文清跟前跪下! 慕文清连忙伸手扶住他,道:“世子爷,你这是何意?!这些年来若非有世子爷帮衬,文清早就死在了无数次的明枪暗箭之下,文清的命都是世子爷的,世子爷怎可跪我?这不是在折煞文清么?!快快请起!” 楚峥越身上的伤还未曾好全,慕文清这一搀之下正按在伤口上,痛得他额角渗出细汗,脸色也变得分外苍白,便也只得在慕文清的搀扶之下坐回了椅上,说出的话带着些虚浮的气声。 “今日来朝你借兵为其一,而我接下来所言,则是其二所求。 “这些日子蛮荒在边疆蠢蠢欲动,颇有意图来犯的意思,这正是一个对于你我来说最好的机会。 “我所养的兵日益庞大,该上战场好生历练一番。而若想让他们上战场,则需要一个身份,一个不会让旁人起疑的身份。 “而这个身份,便唯有你慕家军的身份方才能够助我这一臂之力。 “若得胜,受封赏的便是你慕家军,若失败,抛头颅洒热血的,则是我楚家军,无论哪种,得力的都是文清你。 “但兵符之物贵重,肯不肯借此物都是你自己的心意,还望你能以平南侯的身份慎重思索,断不能意气用事。” 夏日毒热,楚峥越又是一身粗布衣,伤口好得慢不说,还不透气,汗水渗入伤口之中,仿佛有虫在爬,痛痒难忍,说出的话便是愈来愈因为隐忍而不接气。 他本欲让慕文清好生思索,却没成想,慕文清闻言却是大笑了两声,从怀中掏出兵符来,当即便双手相奉于楚峥越的跟前。 饶是楚峥越也对他的决绝而生出几分惊讶,未曾立刻接过他手中的兵符,只道:“你当真……就这般相信我?” 慕文清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难不成阿越,你不值得我信任?” 他已经太久,未曾在楚峥越面前自称为“我”,也太久未曾唤楚峥越为“阿越”了。 二人自幼相识,慕文清为人耿直,自小便一直在楚峥越的护佑之下,长大以后,慕文清知晓楚峥越的将相之才,又知自己的本事并不如先父,便甘愿屈居,效忠楚峥越。 即便他这继承而来的平南侯的身份,其实并不在楚峥越这个异姓王世子之下。 平心而言,楚峥越此人当真有才,赏罚分明,然而偏生待他丝毫不以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自居,虽说只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可他却比如今龙椅上的绥元帝还要更适合统领天下得多! 更何况,这天下也只有楚峥越一人能够帮他报仇雪恨。 效忠自己所认可的人,自然比效忠冷血无情的赵家人要好得多。 因此他便一直放低姿态,一直敬称楚峥越为世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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