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用词精准,不掺杂半分个人色彩,但越是事实,越是令人震怒。 皇帝的脸色一下变了,浓眉皱起,嘴唇紧压。 “太子妃自幼在林府长大,名声远不如其姊便罢了。如今受天家信宠受封成了金尊玉贵的太子妃,此人仅承一夜之宠,竟也敢当众人之面夹枪带棒地讥讽她。”张嬷嬷说着,长叹了一声,眼露无奈,“也不知太子妃当初受了多少苦楚。” 这事皇帝在挑太子妃的时候就是知道的。 听话的人若不够强势,定会受人欺压。 “太子妃乖顺听话,不如旁人黠慧。”张嬷嬷摇了摇头,“若非老奴提点,只怕要乖乖闷着这口气,等太子殿下几句哄话,然后将人迎进门了。” 这话说得在理。 皇帝呼吸得胸腹反覆起伏,试图缓和心中郁气,最终还是睁大了眼,横眉怒目,“啪”地摔下手中的笔,骂了声:“逆子!” 玉笔在地面上乍碎,变得七零八落,还落下几滴朱红的墨迹,好似血迹。 “成何体统!”皇帝扶住桌子,稳了稳因为气血上涌导致的头晕,狠声指责,“这天下这么多女子,偏偏就要弃太子妃于不顾,非要半夜与她待嫁的亲姊厮混?!” “男子多情也是常事,只是此事多少失了体面。”张嬷嬷状似劝慰,感慨,“若早些时候将人作为滕妾一道迎进府便罢了,何必如今闹得多方颜面无存。” 张嬷嬷这话也是胡说,毕竟林府顾及颜面,自不会准林家嫡长女当滕妾,偏偏林琟音自己都不要脸面了,落了口实。 “这是朕亲手给他指的太子妃!”皇帝思及前几日太子在他眼前待林元瑾何等温和有礼,骤然变得无比虚假,越想越气,“太子前几日还在说爱重妻子!” 真要爱重,会连最基本的举案齐眉都做不到吗?! 可见都是假的! 昨日太子妃还在宴席上百般维护太子,其情谊深重令皇帝陡然想起他早逝的元后,却不想这短短一夜,他们未曾夫妻情深便也罢了,太子竟做下如此丑事。 “此子毫不肖朕!”皇帝沉声。 若是他绝对不会置长夜苦等的爱妻于不顾,转而被别的不三不四的人轻而易举勾走。 皇帝转头问:“太子妃在哪?” “犯错之人再放肆,毕竟也是同为林家之人,太子妃的长姊。”张嬷嬷说又叹一声,“太子妃年纪小不经事,只怕如今在皇后面前请罪呢。” “她何罪之有?!”皇帝睁大了眼,当即被气笑了。 他完全不记得别人犯罪时动辄株连的刑罚,在事实使然,旁人还不断言语强调之中,太子妃在他眼里完全是个人善被人欺的小可怜。 “皇后如今为人婆母,便忘了儿媳之苦,如何能为太子妃做主?”皇帝嗤笑了声,眼里若有所思地算计起来,“人心都是偏的,太子妃再如何乖顺,也不如在她跟前长大的崔辛夷。” “太子轻佻,连后院之事都处理不好,不堪重任。”他喃喃,“还得朕来。” 说罢,皇帝挥手示意李公公:“召皇后,太子妃。” 此时,懿和宫里。 皇后端坐于正座,手里捧着茶杯,却滴茶未沾。 正如皇帝所料,皇后在知晓林元瑾的来意之后,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林元瑾作为太子妃被下了面子,而是林家干出这等丑事,太子若不得不抬林琟音进府,那也可以藉机将崔辛夷也抬进府。 皇后正愁皇帝为了一己之私,偏袒太子妃,延后太子纳妾一事。 如今林家犯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辛夷这孩子是本宫打小看着,与太子一同长大的。”皇后捏着茶盖拂了拂茶面,笑着说,“崔家教养得当,自小就将她以未来主母教养,端方自持不说,管家也处处周到。” 林元瑾坐在一侧,捧着茶杯不言不语。 皇后字字不提林家,却字字都是在指着她和林琟音骂。 骂她管家无方纵容了母家,或者蓄谋让长姊固宠,骂林家教养无方,让林琟音以未嫁之躯勾引太子,不成体统。 “林家底蕴不足,你的母亲也非世家出身,多少有些疏漏。”皇后眼含笑意,分明是商量的语气,却透着股不容置喙,“辛夷聪慧体贴,入了府也能帮衬着你。” 林元瑾垂下眼眸,算是听懂了,皇后不光想让崔辛夷入府,还想夺了她太子妃的管家事宜,将她这个太子妃变得有名无实。 前者可以,但后者不行。 林元瑾可以不在乎太子妃的权力,但不得不在乎她的性命。 林家本就不敌崔氏,她要是再失了权,那她太子妃的这个位置反而会害了她,让人觉得她这个太子妃人人可欺。 人心易变,崔辛夷如今一心一意恋慕太子,谁知往后呢? 林元瑾不会去拿自己的性命赌别人的良知。 她不答话,如玉的手指摩拭着茶杯,似在思索。 突然,外间进来一个宫女,不光打断了皇后与林元瑾的对峙,还俯身在皇后耳畔说了几句。 “李公公?他来做什么?”皇后惊愕地坐直身,虽疑惑,但目光很快便落到林元瑾身上,思及她进殿时身边已没了张嬷嬷的身影,骤然意识到了起因,看着林元瑾的眼神愈发不满,“传。” 哪怕皇后心底根本不认为这是林元瑾的计谋,张嬷嬷也是皇帝的人,可这丝毫不影响她迁怒于林元瑾。 很快,手捧拂尘的李公公便快步进殿,满面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线:“陛下有令,召皇后、太子妃于宣阳宫叙话。” “搅扰了娘娘与太子妃叙话,是老奴的不是,但陛下之令耽误不得。”李公公转头看了看太子妃,好声好气地说。 皇后眼风一扫,让旁边宫女往李公公袖口塞了个荷包,疑惑地说:“陛下是为何事?” “陛下听闻太子妃进宫,不过是想享天伦之乐,唠些家常。”李公公面不改色地收下,提点了一句。 皇后心中的揣测被肯定,心中愈发不满,平平淡淡地瞥了林元瑾一眼,抬手召来侍女:“走吧。” 两人皆知皇帝所为何事,自不能让天子多等。 路上各怀心事,一言不发,等匆匆来到宣阳宫,李公公领着人直接走了进去,正上首便是手捧着茶杯坐等的皇帝。 “参见陛下。”方才还气氛凝滞的二人同时行礼。 “平身。”皇帝抬了抬手,首先就看向皇后,悠然地问,“朕好似听闻皇后又急不可耐地张罗太子后院之事?” 他似是蓄势已久,哪怕语气平和,字句里也格外直接,处处充斥着不满。 “并非如此。”皇后的笑容一下子凝固起来,看了看林元瑾,又讪笑着说,“只是臣妾体谅太子妃年幼体弱,尚不经事,想给她寻个帮手。” 皇帝怎么知道的?! “朕不过随口一说,竟真有此事。”皇帝失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完全不吃她这套,“这话你骗骗小孩子便罢了,如今竟到朕面前班门弄斧起来。” 皇后脸上的笑容渐失,心中不安起来,完全分辨不出皇帝是真有眼线在敲打她,还是如他所说不过是随口诈她。 眼见嘴角挂不住,林元瑾又重新恭恭敬敬地跪下,额头触地,眼眸平静,声音却与眼神脱离,透着轻微的哽咽,行了个大礼:“父皇容禀,母后心慈,此事乃儿臣之罪。” 如今已站到一侧的张嬷嬷面露不忍。 “你何罪之有?”皇帝早知林元瑾进宫的目的,又从张嬷嬷口中得知了事情起末,一听她开口,声音便和蔼了许多。 与方才和皇后说话时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由此及彼,皇帝心底知道太子妃吃了亏,必然委屈坏了。 她才多大?刚及笄的年纪,入东宫这才几天,又是病倒又是宴席对峙,如今夫君还被半路截走,哪有自己吃的全是亏,被母家连累,夫家指责,还要替别人背黑锅的?! 别说林元瑾难不难过,皇帝听了都一肚子火。 “是林家家风不正,管教不力,长姊一时蒙了心,儿臣失察,才叫她做出败坏林家门楣,祸乱太子后院之事。”林元瑾字字自责,诚挚又透着难过,“但求此事让儿臣一己之力承担,莫要责难他人。” 皇后看着林元瑾的目光愈来愈不对劲。 她看了看颇为欣慰的张嬷嬷,又看了看林元瑾俯身跪地却依旧挺直的脊背,最终看向感慨万千的皇帝,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林元瑾到底是真单纯还是假单纯。 这话是她自己想的,还是这老嬷嬷教她的?! 这话若是心机之人说,只怕就是明晃晃的想要脱罪,凭借对方的逆反之心顺势而下,将罪全部推到旁人身上。 但偏偏是林元瑾这个皇帝眼中单纯又诚恳的太子妃在说,他本就偏颇,如今更是找了个完美的理由。 “你心思诚挚,却不知旁人会不会领情。”皇帝感慨万千,摇了摇头,“起身坐下吧,此事可大可小,朕不治你的罪。” 林元瑾这才缓缓起身,额头甚至有浅浅的红印,被张嬷嬷拉着坐到了一侧,脸上还带着踌躇。 “你想如何处理你长姊的事?”皇帝慈笑着开口,不像是皇帝与太子妃叙话,倒像是普通家庭的公媳议事,透着随性。 林元瑾双手放在身前,手指和手指不自觉地纠缠在一起,犹豫地说:“如今太子与她木已成舟,为了体面,必然要寻个由头抬她进府。” 可她为太子妃,林琟音是她的嫡姐,按理来说出于母家地位,林琟音的位份都不宜太低。 “儿臣想,不若让崔辛夷入府为侧妃之时,将长姊一同纳进府?”林元瑾望了皇后一眼,乖巧地说,“这样也不会张扬。” “大体可以。”皇帝沉思片刻,手指一下又一下点在桌面上,似早有计较,“但侧妃之事不必操之过急。” “崔辛夷若要进东宫,封个才人即可,日后若有功劳再晋位便是,免得上无可封。”皇帝平淡地瞥了皇后一眼,再看向林元瑾,轻描淡写地说,“至于你长姊此事不光彩,手段低劣,人品有瑕,便与其他妾室一同当个选侍。” 皇帝笑着问:“你们觉得如何?” 他虽这般问,却明晃晃是帝王之意不容置喙。 “父皇深谋远虑,儿臣幸得父皇指点,自当遵从。”林元瑾一口应下来,望着皇帝的目光盛满敬佩。 若是她自己,可不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压崔辛夷和林琟音的位份,皇帝这是痛快地解了她的难。 这声父皇林元瑾也喊得格外真心实意。 皇帝无比满意地点了点头,顺心地准备下敕,就见皇后目光慌张地反应过来,笑容僵硬地开口,眼疾手快地打断了这一公一媳转眼就安排好的流程。 “此事到底关系太子后院,若是我们三人便如此敲定,丝毫不顾太子之意,多少不妥?”皇后急匆匆地笑道,眼底还透着些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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