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足于这些时日的宁静,却又不自觉地会去想,如果太子回来了怎么办?如果皇后破罐子破摔怎么办?” 他们沉溺在眼前只有你我的小小幸福里。 但于林元瑾而言,寒夜梅花,窗台雪人,这些都如易碎的梦境,仍有一把铡刀横亘在他们脖颈上,随时要将他们斩下。 “不用怕。”崔夷玉抬手将林元瑾抱在怀里,手一下又一下地抚过她的脊背,仿佛在安抚她,“太子不会回来的。” 他的平静透出骇人的肃杀之心。 “皇后享了一辈子尊荣,唯一的目标就是当上太后,如今只有我才有可能让她当太后。” “每一桩每一件我都想过千百遍。”崔夷玉的指尖顺过她柔软的发丝,呢喃着,“没事的。” 他不会犯第二次错。 他白日里有闲暇之时都会思索他计划中的不足,午夜梦回之时还经常会想到何处做得不好。 崔夷玉的每一分算计都精准地绘出了他们的未来。 他不是太子,踩在悬崖边行走,行差一步便会坠入深渊,所以没有试错的机会。 林元瑾靠在崔夷玉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困意翻涌上来,只堪堪说了句“我相信你”就睡了过去。 她的体能尚不足以支撑白日里玩雪,寒夜里跑来跑去为了赏梅。 崔夷玉看着怀中陷入安睡的林元瑾,眸光不自觉变得柔和,最终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他没和林元瑾说,这些时日他时常会想,如果他一步踏错满盘皆输,亦或是出了什么意外林元瑾要怎么办。 可他反覆思索,都找不到一条可以容林元瑾安好活下去的路。 林家市侩冷情,没了太子的太子妃无法立足,皇后还厌弃于她,她根本没有活路。 “我会活下来。” 崔夷玉垂着眼眸,任由漆睫在瞳仁上打下一层深深的阴翳,在寂静的床帏下呢喃着。 阻碍他们的都会死亡。 他作为暗卫时取人性命从未失败,如今作为太子也一样。 …… 这场大雪下了足足七日。 梅花被雪压落,不过人心惶惶的宫中显然也无人有心赏花。 在紧忙的赈灾抚恤之中,使朝堂风声鹤唳的贪污案不光未停歇,反倒愈演愈烈。 皇帝发现在马不停蹄的赈灾中,仍有官员以权谋私,扣押官银,不禁龙颜大怒。 天空的雪已然停了,地上的血仍在流淌。 这场贪污案关联的人太多太多,原本以为皇帝是有意废太子的人也早已换了想法,一时之间整个朝堂似乎就没有完全无辜的人。 低位的官员直接换血,涉及世家大族的,皇帝则斩一部分,留有余地让其在赈灾中戴罪立功,免其重罪。 众人才想起来,皇帝对贪污一事早便深恶痛疾。 如今查出病灶,他便再无收手之意,要将这朝堂上上下下翻个遍,警醒世人。 皇后甚至多次以病重为由去请皇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忧思过度,气急攻心,反倒真的卧病在床,不得不休养闭门。 后宫局势随前朝而变,朝堂动荡,皇帝却未有半分犹豫,展现出早年铁面无私的模样。 在不知下狱处斩了多少个人后,弥漫着浓重腥气的牢狱终于能暂且消停下来。 伴随着上元节的来临,树梢上的第一朵迎春盛开。 带着暖意的风温柔却不容拒绝地破开霜寒,陷入凛寒与死气的京城终于迈进了春日。 忙碌的百姓依旧过着平稳的生活,不知朝堂之上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知太阳依然从东边升起,眼前的日子也依旧照常过。 也正是临近上元节的时候,皇帝表明太子府里已经查到了刺客留下的踪迹,让岑都督撤离人手。 这也意味着,一直被众人默认监禁着的太子和太子妃终于要出来。 哪怕崔氏已经伤筋断骨,知晓这个消息之后也松了一大口气。 只要皇后还在,太子身上依然流着崔家的血,他们就仍胜于旁人。 太多人想亲眼见见太子如今的模样,就为了判断皇帝的态度。 连卧病许久的皇后都强撑着精神,起了身,唤人为她装扮,就为了亲眼见见那替身。 皇后上次看到他的字迹还是信中说太子不顾她意,让其他暗卫随行逃出了府,如今上元节已至,她却仍没有太子的消息。 皇帝已将人撤离了太子府,再如何太子也该回来了吧? 只要太子还能回心转意,不过是在太子府里拘谨了一个冬天的替身,并不足以完全取代太子。 一切都还来得及。 皇后看着镜中透着沧桑的自己,眼角满是愁思,竟觉得万分陌生。 太子没留下任何讯息,皇后连找都不知从何找起。 她就怕太子离了京只是慌不择路的逃跑,消息不够灵通,对京中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皇后的这份忧虑一直持续到了上元佳节的夜晚。 日沉西山,宫中的火光却辉煌如白昼。 皇帝择了最宽阔的宫殿来摆宴,来来往往皆是忙碌的宫婢与太监,殿内如有彩云香风一阵阵飘泊。 原本该出席的太后近日头疼,不准备露面。 可皇后也知道,太后母家盛家本就弱势,如今又因贪污案接连死了几个嫡长男丁,如今家中只怕立不起来了,怕触人伤情,便直接不看。 皇后端坐于上座,身侧是许久不见的皇帝。 她望着下方一个个人,有许多都是她完全陌生的面孔,恍然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皇后今日身子舒坦了?”皇帝端茶酒盏,随意地问了句。 “病尚未好,只是许久不见太子,实在想念。”皇后笑了笑,敷了粉的面上仍显出几分病气,仿佛真的是气血短缺。 皇帝狐疑地看了看她,本以为她不过是因为崔家的事忧思过度,今日一见却发现比他想像中还要严重许多。 “晚间召太医再看看。”皇帝摆了摆手,说道,“太子在府里好得很,朕只是找人看着他,又不是把他打入冷宫,你瞎操心什么。” 皇后嘴角僵了僵,似是被身侧人漫不经心的话刺痛,脸上的笑容愈发虚假,生怕挂不住。 瞎操心? 她母家的死了多少族亲?她真正的孩子被皇帝吓得远逃京城,也不知过得好不好,皇帝倒好,好像是为了太子好似的。 “朕许久不见太子与太子妃,倒真是想念他们。”皇帝感慨道,也没注意到皇后的脸色愈发难以形容,仿佛生吞了虫子,不愿再多言。 恰在此时,太监传来通传声。 “太子、太子妃到——!” 原本在细语的人骤然停下,诸多目光不自觉朝殿外望去,想看看着许久不见的人是否还和记忆中的一样,亦或是有何处不同。 只见面如冠玉的少年太子引着身侧的太子妃,步履平稳而缓慢,齐齐踏进殿内,直至走到天子下首,共同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太子接着说了些请罪与祝贺的客套话。 看见他们的人不禁有些恍惚,似乎过了许久,又仿佛没过多久。 相比从秋狩回来之时苍白而单薄的太子,如今的太子容光焕发,眉眼清明,龙章凤姿,浑身透着股难言的气度,眉宇间都似缠绕着紫气。 “好,免礼!”皇帝看着下方默契如天作之合的两人,不禁龙颜大悦,“今日难得上元佳节,正是团聚之日,你们在太子府中静养已久,正好冲冲病气。” “赐座。” “谢过父皇。”崔夷玉起身,拉着林元瑾坐到一侧,感受到她袖口底下的手心微微发热,不禁握了握。 林元瑾侧过头对上他从容而安抚的视线,笑了笑,只是余光瞥见皇后正死死地盯着他们,脸色极差,仿佛五味杂陈。
第81章 下药 “娘娘。” 宋姑姑轻声唤回了皇后的注意力。 皇后这才收回视线,恍若无事地笑着说:“许久不见太子,今日见太子大病痊愈,本宫心中甚慰。” 旁人不知皇后的内心在滴着血。 她的亲子下落不明,这个替身倒活得愈来愈有太子的模样,偏她不光不能杀了他,还不能戳穿他的身份。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儿臣不孝,叫父皇与母后担忧了。”崔夷玉浅笑着微微俯身,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宋姑姑的身影,落在皇后的脸上。 他依赖简单粗暴的武力,对毒术只是略懂一二。 可经年累月之下,他没留下什么钱财,却因各种原因累积了各式各样的毒药。 皇后敷了粉仍不掩倦意,再加之心里憔悴,药力发挥得便愈快,初时不易察觉,等日积月累,一点小病就能要了她的命。 崔夷玉如若无事地收回视线,侧眸看向捧着酒杯喝的林元瑾,却也没阻止她,只轻声笑着说:“喜欢吗?” “和秋狩上的不是一个味儿。”林元瑾抿了几口,思索着,“还有点辣。” “那要换茶吗?”崔夷玉问,看着林元瑾意兴阑珊地点头,去吩咐了下后面的宫女,自己则拿起筷子夹了块奶糕放在她碗里,靠近她说,“垫一垫。” “我已吩咐了张嬷嬷,晚间出宫我们不坐马车回去,去看灯会。” “她说什么?”林元瑾想了想,“可我不想我们出行身后跟着人。” 还不如他们晚上归回太子府后,再想办法出来。 “让他们离得远些便好。”崔夷玉简单地说。 他如果想甩掉侍卫不难,但若因此兴师动众反倒不好,不如提醒着。 “皇兄与皇嫂琴瑟和鸣,真是羡煞臣弟。”身侧的二皇子端起酒杯,看着他们低声叙话的模样,蓦然开口。 见两人齐齐望过来,二皇子才笑着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补充,“臣弟恭贺皇兄康复如初,可见父皇关照有加,吉人自有天相。” 二皇子看着无半分病色,甚至神清气爽、远胜于在外担惊受怕者的太子,心中难免失衡。 时至今日,他自然知晓皇帝根本没有想废太子。 至于这美其名曰搜查,实则监禁的手法,二皇子随意揣测,许是皇帝既想迷惑众人,又能借此让太子安心养伤,再查缺补漏。 二皇子的目光不自觉地挪向坐在太子身侧的林元瑾。 她看着安静又乖巧,眸光却不失伶俐,只是目光的终点永远落在身侧太子的身上,仿佛一心一意,无半点犹豫。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妃对太子情根深种。 成家立业的人诸多,可家里的鸡毛蒜皮大多不足为外人所道,可皆知有些事是演不出来,亦或是不需要演的。 婚事不过是一场别样的交易。 能举案齐眉便是天大的福气,能少些纠葛就能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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