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不好听的,他作为皇帝的近侍,皇帝在的时候他风光无限,皇帝不在了,就算他抱上新帝的腿,也断然不会比他现在更风光。 这话安宁自然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但皇帝却好像会读心之术一般,似感慨,似警告般地说道:“也是,朕若是退位了,你的位置也未必坐的稳,你何必呢?” 安宁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才放到一般,却又让皇帝一句话吊了起来,“所以,你图什么呢?” 皇帝像是自问自答,却将安宁吓得不轻,正要开口辩解,但皇帝却没给他机会。 “你跟着朕三十六年,这宫内之事,你无不知;然宫外事……你知道我忌讳,从不曾越矩过问。你又是从哪儿知晓的三卫兵卒异动?又是从哪儿知晓的,李定山兵马戴甲?” 接连两问,让安宁的心跌入了谷底。 但…… “奴不敢欺瞒圣上,此之种种,皆是三殿下差奴禀告于您。但奴决计不敢以二心侍主!” 安宁直起腰,重重地拜下去,赌咒发誓,“若奴有半句虚言,便叫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哦?” 安宁如此直白地将温哲翰供出来,让皇帝有些意想不到,“老三让你传话,你便老实照做。若他那日叫你取朕性命,你也当照做?” 安宁心中大骇:“奴绝不敢做下这等背主灭君之事!” 说罢,安宁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终是将自己心中的顾虑照实说了,“奴替三殿下传这话,确有私心。肃王殿下今日敢擅自结交王侯逼宫造反,来日怕是要六亲不认,屠戮手足,挥刀弑亲!圣上,您,不得不防啊!” “住口!” 皇帝骤然厉喝,眉眼陡然间凌厉,“尔等阉竖,也敢口出狂言?!” 然而面对勃然大怒的皇帝,安宁却好像是豁出去了一般,连磕数个响头,抬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圣上!奴死不足惜,但您当知,若肃王殿下真的篡位登基,武安江山必乱啊!” 皇帝一怔,瞪着地上的安宁,满腔怒火在心头翻涌,却找不到突破口,直憋得他胸闷气短。 武安江山,是一座压在他心上的大山。 若是他传位,或还能稳住那些人,叫那些狼子野心之人不敢轻举妄动。 便是老三身后的人不满,也必然不敢直面上冲突。 但若是温哲茂自己反了,以勤王之名,王侯率兵回京,边疆无人守,四下狼烟顿起,武安……必乱! 皇帝怒极,一拳锤在床柱上:“逆子!” 若非他私通后妃,落了史官把柄,又怎会被人落井下石,叫老三夺了权? 行事鲁莽,沉不住气,真是枉费自己耗费半生为这孽子铺路! 武安百年江山社稷,若败在自己手里,那自己还有何颜面去面见先祖? 皇帝沉着眼,脑中思绪百转。 若是……将武安交于这逆子…… 或能解一时危机。 皇帝抬眼,安宁一惊,慌忙低下头去。 “召肃王进宫。” 安宁应了声是,慌忙去安排人往肃王府召温哲茂入宫。 馨德殿中,皇帝靠着床柱,沉眸盯着虚空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安宁进殿后亦不敢打扰,只在一旁候着,低垂着头,眼珠乱转。 圣上该不会动了直接传位肃王的心思吧? 就算这确实能暂时稳住肃王,熄了其造反的心思,但那可是敢让人往御膳中动手脚的人! 真要叫他坐了皇位,这宫里还有几人能活? 安宁偷眼睹一眼皇帝的神色,话在嗓子眼儿,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此时皇帝认定他投靠了三殿下,虽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没有立刻处置自己,但若他这会儿将肃王做的事抖出来,那便是板上钉钉会被划到端王一党了! 安宁正犹豫着,却见皇帝的视线又扫了过来。
第56章 皇子之死 安宁正心中权衡利弊,眼角余光却又睹见皇帝扫过来的视线。 安宁心一跳,扑通跪倒在地:“圣,圣上……” “老三还有话让你转达?” 皇帝不知喜怒的一句话,让安宁心一横,头磕到底:“奴确欲进言,但并非三殿下所交代。” 皇帝一掀眼皮,冷眸地看着匍匐在地的安宁:“说。” 冷汗顺着面皮滴落在苇席之上,安宁浑身都止不住地哆嗦。 这事儿说出去,难保皇帝不会盛怒之下摘了他脑袋。 但若真让肃王登了位,自己先前替端王说话的事儿给肃王知晓了,他一样难逃一死! 如今只盼皇帝看在自己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能留他一条性命。 安宁一咬牙,压着微颤的声音开口:“圣上,您近来畏寒,并非是风寒侵体。” 皇帝凌厉的审视,只叫安宁如芒在背、心如擂鼓,好似过了数个四季,才听见一道滚雷般的声音响起, “安宁,你可知欺君何罪?” 安宁头恨不能插进地里去:“欺君,当诛!但奴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圣上您正当壮年,正是气血旺盛身强体壮之时,数月来却越发畏寒如耄耋老人,此并非仅因风邪入体,实乃肃王殿下使人经年累月以雪石粉如御膳所致啊!” 安宁豁出去般一口气把话说完,头深深磕在苇席上,半点不敢动弹,便是呼吸都下意识地敛了起来。 “啪嚓!” 清瓷破碎,温热的茶汤混着细碎的瓷渣溅在脸上、手上,惊得安宁一哆嗦,却半点不敢动弹。 一双手大力钳住安宁的脖子,迫使他抬起头来。 入目,是皇帝猩红的眼,向来中正威仪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皇帝的声音低沉喑哑,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杀气毕露:“安宁,朕看你是活腻了!” 皇帝的手随之收紧,安宁顿时呼吸一滞。 强烈的窒息感陡然放大了安宁心中的恐惧,求生的本能让他不自觉地伸手抓挠卡着他脖子的手,尚存一丝的理智让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辩驳:“奴……绝不敢……有半……半句……虚言!” 皇帝眼瞳骤然一缩,手下力气更重。 安宁顿时再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挣扎喘息的呜咽。 片刻,那呜咽都弱了下去,安宁抓挠的手渐渐没了力气。 皇帝扣着安宁脖颈的手指节发白,青筋如虬,眼看着安宁嘴唇面颊泛起了青紫,只稍再多用一点力气,就能取他性命。 但最后时刻,皇帝却松了手,将人往地上一摔,一甩袖,沉凝地盯着趴在地上咳嗽的安宁,面色阴沉如水:“你既然早知此事,当时为什么不说?” 陡然间喘上气来的安宁,肺腔被猛然间撞进来的气流冲得火辣辣地疼,趴在地上咳得鼻涕眼泪横飞。 此时听闻皇帝问话,他忙一抹脸上的涕泪,扯着阵阵发疼的嘶哑喉咙,一边咳嗽着,一边磕头:“谢圣上不杀之恩!谢圣上不杀之恩!奴……奴知晓此事,也咳咳……咳……也是这一……一两日的事……” 看着视野里朝自己靠近的脚尖,安宁顿时浑身哆嗦,全身匍匐在地,脖子缩紧,脑袋埋进胸腹,盯着面前的一寸地,不住地磕头,嘴里不断地喊着:“圣上饶命!” 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他肩头,让安宁顿时不敢再动弹,一迭声的求饶也消了音,缩成一团,哪里还有往日里大内总管人前的威风? “这一两日才知晓的事?无凭无据,你也敢往皇子身上栽赃?” 皇帝压制着怒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让安宁脖子一阵发哽,好似还有一双大手掐在他脖子上,让他喘不上来气。 “奴……奴……不敢欺瞒圣上,更不敢污蔑皇子……” 安宁声音尖细却又带着艰涩的哽咽吞音,每说一个字,都用着极大的力气,才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前些日子,六皇子突然感染风寒……夭折,皇后娘娘……不信六皇子……会突染风寒,觉得蹊跷……” 说到此,安宁顿了一眼,脑袋稍稍伸出来一点,余光瞥见皇帝脚尖,又赶忙收回去,“六皇子风寒前的……症……症状,就……就跟您一……一样,畏寒,怕风……请御医看了,也都是说……说是秋日凉,脾胃虚弱导致体弱,就会如此……” 安宁吞了口唾沫,润了干涩的喉咙,张了张嘴,却没能再说出话来。 正当时,皇帝却松了踩在他肩头的脚,一拂袖,将桌案上茶壶杯盏扫落一地,背身道:“继续说。” 安宁悄悄抬头,见皇帝背对着自己,连忙爬了几步,捡起还在苇席上翻滚的茶壶,将壶中剩余的茶水都倒进嘴里,大口吞咽着,方才觉得喉中仿若堵着硬物的感觉消散。 恭恭敬敬捧着茶壶放正,安宁重新跪好,头触地埋进胸口,再次开口,话顺了不少:“娘娘直觉其中蹊跷,就让人查了御膳房。随后……随后……” 安宁吞吐着,迟疑着,期望能得到皇帝的追问,特许他继续往下说。 但皇帝只是沉默着,他不开口,皇帝也不开口。 安宁心沉入谷底。 他知道,今日之后,自己只怕再不能得皇帝信任了。 安宁心中众多杂念一肃,一改先前战战兢兢的恐慌,直起身,神色郑重地长拜到地,除却喉咙带来的不适造就的沙哑,再开口的话已不再颤抖迟疑:“随后皇后娘娘查出六皇子的饭食被人下了雪石粉,连续吃了一个月,彻底败坏了六皇子的肺腑,才导致六皇子体弱畏寒,稍微吹点凉风,便感了风寒,一病不起。” 安宁喘了口气,馨德殿内旺盛的地龙蒸腾气的热气,烫得他嗓子火燎火烧般疼,但他却没机会再喝一口水,“因圣上您的症状同六皇子太过相似,娘娘细查之下,才得知,您已经服食雪石粉两月有余。若非您正当壮年,身体强健,只怕……” 安宁闭上眼,一咬牙,终是把大逆不道的话说出了口:“只怕,您已如六皇子一般……病亡。” “嘭咚”一声巨响,榻上的乌檀木雕花小几被人重重地摔翻,撞上先前安宁扶起来的清瓷茶壶。 碎瓷、木屑纷飞。 安宁低着头,分毫不动。 “皇后审了御膳房的人?” 盛怒的帝王压着嗓子低问,如同低声咆哮的雄狮。
第57章 望春逢秋 “是。”安宁答。 皇帝回转身,看着跪在满地狼藉中的安宁,又问:“皇后说,下药的人是肃王指使?” 安宁沉默了一下,道:“人是奴审的。那人……奴见过,确是肃王府的钉子。前段日子您身子弱,奴不敢让这事扰了您休养,所以便一直没曾开口。” 话音落,馨德殿中陷入一阵沉寂,满殿只听得见帝王粗重克制的喘息。 安宁听着皇帝赤脚在殿中走了几个来回,耳边响起各种瓷器、玉器粉碎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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