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看着入口玄关处的少女。 少女站在阴暗晦涩之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将两人割裂开来。 一明一暗,光影明灭。 季君皎就那样看着她,似有烟雾笼罩着他寒潭般深邃的眸底,无人能洞察他的情绪。 他神情淡然,眸底一片风平浪静,似有一缕微妙的幽光略过,又好似浮光掠金,一闪而逝。 秦不闻的心口突然升腾起几分异样的感觉。 很少,但又十分浓烈。 “我在外面等你,”男人轻声,“早些回来。” 秦不闻点点头。 她转身,朝着更黑暗处从容走去。 -- “滴答滴答……” 死牢与皇宫普通的地牢又不同。 死牢中关押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绝命亡徒,这些人被判了死刑,只等行刑之日。 甫一进去,秦不闻便闻到了一阵刺鼻的味道。 像是血腥味与什么尸臭的腐朽味道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已是夏末,死牢中的蚊蝇并不见少,胡乱地盘旋在空中,惹人生烦。 往里走。 有哭求声与疯狂的尖叫,有铁链声与什么人的恸哭。 无数声音交杂在一起,秦不闻稍稍抿唇屏息,继续往牢狱最深处走去。 路经几间关押着犯人的牢房,有人看到一芊芊玉立的少女独自来此,嘴里都是不干不净的调戏与骂声。 秦不闻恍若未闻,不知道为什么,在马上到达牢狱最深处时,她渐渐停下了脚步。 ——她突然,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就像是等待宣判的囚犯,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释放还是死亡。 那种感觉,她不喜欢。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有种不算好的预感。 “这是哪儿来的娘们儿,真他娘的香!” “来,让老子香一口!” “小姑娘,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是不是饥渴难耐了?” “来来来,哥哥疼疼你~” “……” 周围牢房中的囚犯,还在不知死活地挑逗着。 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不怕死,自然不觉得调戏一个女子,有什么不妥。 秦不闻本就烦躁。 她忽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探出半个头,一脸猥琐地看向她的男囚衣领! 那男人脸上有一道极长的疤痕,似乎没想到这女人动作这般快,眼中满是震惊。 也只是一瞬,随即刀疤脸又恢复了凶神恶煞的模样,死死地瞪着秦不闻,一只手抓住了秦不闻的手腕:“你个臭娘们儿!敢吓唬老子!?不想活了!?” 说着,他便想挣开秦不闻抓着他衣襟的那只手。 一下,两下,三下…… 一连几下,刀疤脸都没能扯开秦不闻的手,他脸上的轻蔑渐渐被惊愕取代。 秦不闻的心情不算好。 她只用一只手,便将那身高体壮的刀疤脸离地扯起,脸色冷沉,眼神肃杀:“聒噪。” 只一句话,刚刚周围那些调戏与辱骂声,骤止。 那刀疤脸看上去应该是这死牢中的“老大”,像是被夺了面子,刀疤脸皱着眉,咬牙切齿:“找死!”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朝着秦不闻的脸挥去! 秦不闻不躲不闪,只是一瞬,便抓住了男人的铁拳。 手上逐渐用了力道,便见那刀疤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 最后,刀疤脸五官狰狞,脸色难看:“疼!疼疼疼!” 秦不闻恍若未闻,只听“咔吧——”一声。 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秦不闻这才云淡风轻地收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瞪大眼睛,已经痛得失了声音,他的手骨,断了…… “我说,聒噪。”秦不闻冷冷地说了一句,再没看他,抬步往最深处的监牢走去。 越往里走,视线越黑。 等走到最里头时,秦不闻也只能靠着另一边尽头微弱的烛火,看清面前牢房上的锁链。 上了两把锁。 秦不闻吐了一口浊气,这才缓缓抬头,看向牢房中的人。 这间牢房,与之前的其他牢房都不一样。 牢房中干净整洁,还陈设了桌椅茶盏。 牢房中的人,此时正悠闲地坐在那太师椅上,他给自己斟了盏茶,用茶盖拂去茶沫,优雅地抿了一口。 “今日这茶,终于泡开了。” 那人笑了笑,放下茶盏,抬起头来,与秦不闻四目相对。 秦不闻有些鼻酸。 虽然也曾想过这个可能,但当她真的见到他时,眼中还是流露出几分不自然的慌乱。 ——一如从前,她在他面前,向来藏不住情绪的。 “长瑾爷爷,好久不见。” 秦不闻沉沉开口,语气微颤。 她大概猜到了什么,但是,她不敢再去深究。 她只是看着牢房中,身穿华服,一身雪白长发梳得利落,就如许多年前那精神抖擞的老人一样的长瑾公公。 似乎对于秦不闻的到来并不意外。 长瑾嘴角带着和蔼的笑意,微微颔首。 他笑起来,与秦不闻记忆中,那个向来陪着她,逗她玩耍的长瑾模样重合在一起,显出几分别样的荒唐。 “阿闻呐,我们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长瑾笑着感慨一句,他的手有些枯瘦,却是优雅地掸了掸肩上的尘埃,从容看她。 秦不闻哑然失声。 她其实想过的。 想过,如果从前她的谋划,到头来都只是一场笑话,其实她得到的那些宠爱,先帝也好,长瑾爷爷也好,都是有预谋有前提的,她会怎么办。 但是她现在,当她看到长瑾的那刻起,思绪便全都乱了。 她胡乱地想起很多年前,她因为不小心磕绊在了御花园的一条石子路上,哭着去找长瑾诉苦。 第二天,那石子路便被下人清除了个干净,换成了平坦的石板路。 长瑾摸着她的头,语气温柔慈爱:“阿闻不哭,爷爷替阿闻‘报仇’!” 秦不闻发现。 过了这么多年,她其实还是,最没出息的那一个。
第360章 殿下,您应该死了的。 “滴答滴答……” 不知哪里传来的水声,滴落在那冷冽的石板上,震耳欲聋。 不知为何,秦不闻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次征战。 先帝命她在营帐等候,秦不闻半路得了消息,得知先帝中了敌军计谋,一人一马潜入敌营。 后来,先帝安然而归,龙颜大怒。 秦不闻笔直地跪在营帐外,营帐内便传来先帝厉声:“给朕跪着!什么时候学会不再感情用事再离开!” 后来秦不闻才知道,先帝察觉到敌军的计谋,及时退了兵马,而秦不闻一人潜入敌营,险些被敌军发现。 那时的秦不闻,一袭男装,长发高高束起。 她头上戴着沉重的头盔,跪在营帐外的身姿,却依旧笔挺。 她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后来,是长瑾悄悄从营帐走出来,将烤好的红薯连同热酒葫芦,递给了秦不闻。 “阿闻,别跪了,陛下睡下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时的长瑾,头发还未全白,神情慈祥和善,苦口婆心地劝她。 秦不闻跪在地上,没动。 长瑾叹了口气,他手上拿着拂尘,半跪在她跟前,与秦不闻的视线齐平。 “还生气呢?” 长瑾慈爱地笑着,神情无奈又纵容。 秦不闻皱了皱鼻子,这才不高兴地开口:“小老头脾气真大。” 谁都不敢说那位天家的一点不是,但秦不闻除外。 长瑾听到秦不闻这样“骂”先帝,却也只是嘿嘿一笑,他伸出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好。 “陛下也是担心阿闻,退兵回营帐后,陛下没见到你,都急坏了。” 秦不闻别开视线:“那他不会好好同我讲嘛?凶死了!” 长瑾仍是笑笑,手上是烤得滚烫的红薯,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那阿闻跟长瑾爷爷说说,为什么单枪匹马地往漠北军营里闯啊?”长瑾的语气温和,循循善诱。 秦不闻皱皱眉,似乎不太明白长瑾为什么这么问。 她定定地看向长瑾,语气稀松平常:“因为阿闻担心老头儿跟长瑾爷爷有危险啊。” 长瑾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他继续笑着:“可是阿闻太冲动了呀,这般意气用事,在意感情,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的。” 秦不闻低头,沉默不语。 长瑾又摸了摸秦不闻的头,缓缓起身:“阿闻,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长瑾转身欲走。 “长瑾爷爷,”身后,少年身姿清越,跪在那浓烈迷眼的风沙之中,却比那松竹还要挺拔,“不闻没错。” 长瑾的脚步顿住。 身后的小少年一字一顿,字字铿锵有力:“若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不闻依旧会去救你们。”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又坚决,就好像在说一件约定俗成,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你们是阿闻最重要的人,阿闻不可能拿你们的性命做赌。” 风沙渐起,将长瑾的身影都遮了个干净。 昔日的长瑾眉目温和良善,与面前,这身处阴暗死牢中的人脸,重合在了一起。 秦不闻有一瞬的不适。 那种不适感来得急促又莫名,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情绪,就好像…… 就好像自己拼尽性命,竭力守护的信仰,到最后只是个见不得人的笑话。 就好像她日日操练,不断强大,最后有人告诉她,那些都是假的。 她好似被提着丝线的那具木偶。 到如今,就连那几根摇摇欲坠的丝线,也再经受不住,“崩”的一声—— 断了。 什么都没了。 那具木偶,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付之一炬。 秦不闻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从刚才就一直没眨眼睛,如今一眨眼,眼眶便盈了湿润。 视线有些许模糊。 地牢太冷了,秦不闻缩了缩脖子,不觉打了个寒战。 牢房中,长瑾的脸上依旧挂着慈爱和善的笑意,任谁看了都不会想到,半年前,他持着一柄长弓,意图一箭射穿旁人心口。 秦不闻不是傻子。 如果说在如今看到长瑾,还想不明白其中关节的话,她就真的是自欺欺人了。 她摘了面纱。 眼前的长瑾,一身华服加身,虽说染了些尘埃,但却不掩起华贵骄矜。 仔细算算年纪的话,长瑾其实是比先帝还要年长许多的。 曾几何时,秦不闻也曾一路小跑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耍着赖皮,叫他一声“长瑾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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