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面对他的愤怒,他的恩师却再次摇了摇头:“就算奏折呈回去,呈到了御案前,有证据吗?你有证据证明他马元清跟云山县内的这些匪徒暗中来往、有所勾结,你有证据证明这次谷中截杀就是他所指使吗?此人生性狡诈,会让这些人动手,就有把握不留下破绽,能让一切看起来只是一场意外。” 听自己的恩师都这样说,袁明感到自己的一腔怒火瞬间泄去,心中只剩深深的无力。 这位年轻的大人站在原地,像一座木雕泥塑,不见先前的半分愤怒鲜活。 风珉见他肩膀颓然地耷了下来,听他口中喃喃地道:“难道就只能什么都不做,就只能任这些匪患继续存在于大齐的腹地,让他们继续劫掠往来商人,给马元清一党截杀政敌吗?” 他的老师已经是朝中最后一个敢跟阉党对立,也有足够的名望跟号召力跟他们分庭抗礼的人。 如果他在这里遭到刺杀,都不能以此制裁马元清的话,那世间还有什么人可以对抗他?满朝文武还有谁敢对抗他? 付鼎臣默然不语。 这样的沉默让风珉感到胸口发闷。 他虽然被禁锢在京中,但是活得快意。 身为齐人,他同样也看不得大齐国境内有这样的匪患,看不惯阉党迫害良臣,却不会受到惩罚。 他想着,将茶杯放在桌上起了身。 付鼎臣跟袁明都看向了他,风珉只能找了个借口:“我去更衣。” 借着这个理由他从这里离开,想去找陈松意,问问她该怎么做,却意识到这样很突兀。 于是只能调转了方向,询问守在外头的管事该去哪里更衣,然后拒绝了引路的下人,自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刚走过转角,风珉就见到绿树白墙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似乎察觉到自己到了,站在树下的少女转过了身,一副在专程等他的模样。
第15章 分明是自己想要找她,可真见着她在这里等着了,风珉又有种“是不是一切都在她的谋算中”的感觉,心情一时间复杂起来。 在这种复杂的感觉里,风珉走到了她面前。 然后,陈松意就见他神色古怪地望着自己道:“你这都算到了?” ——算到他们盘完真相之后,自己会出来找她,所以特意在这里等? 暮春的正午,一阵熏风从白墙绿柳下吹过,少女的衣裙跟长发被轻轻拂动。 在风珉的注视下,陈松意抬手将被吹到面前来的一缕乌发挽回耳后,对他笑了笑。 其实这哪里还用算呢? 两年后的风珉只是因为听闻边关战事告急,就能直接违背父亲的安排,隐姓埋名前往边关,现在的他亲眼见到了云山县的匪徒猖狂,知道了在背后支持他们的黑手是谁,怎么会不想做点什么呢? 起码要给幕后黑手一个震慑,起码要让付大人所遇的截杀展现在天光底下。 起码要平了这一带的匪患,将马元清打下的钉子连根拔起,让云山县周边彻底安定下来。 一见她的反应,风珉便知道,她果然将一切都算在了其中。 他不由得想:“京城果真是个困龙之地,似乎是谁都得离了那里,才能显出真正的本事来。” 与陈松意同站在这棵绿柳下,风珉抱起了手臂,将颀长挺拔的躯体往白墙上一靠:“马元清的布局很妙,就算付大人上书朝廷,也抓不住他的把柄。这次为了袁明的前程,付公打算就此罢休。今日困局,如果换了你是付大人,你会怎么做?” 陈松意仿佛预料到了他会这样问,应对得没半分迟疑:“我会让你去定州。” “定州?”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地名,风珉不由得略站直了身体。 陈松意用十分熟悉军备状况的语气道:“对。我朝在重要州县常设守备军,距离云山县最近的大州就是定州,光是定州一城就囤着上万兵马。” 寻常州县的守备军一般没有训练作战任务,只肩负修路建桥、运粮垦荒、筑城、制造兵器、护卫迎送官员、马递铺(快马送文件)等,但是定州不同。 风珉听得眼中再次闪过意外之色。 哪个京中闺秀会如此了解这些?就算出自将门,也不能熟悉至此。 他眯起了眼睛,在印象中翻找着定州的都指挥使是谁。 然后,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个颌生长须、身材魁梧的男子。 樊骞,前任禁军将领,隶属忠勇侯麾下,后因升迁而被派往定州,成为了定州马步军都指挥使,掌握定州城内马军跟步军,是当之无愧的定州军一把手。 跟许多因为年老、受伤或犯错而被从禁军中贬去地方守备军的将领不一样,樊骞是因为资历到了,禁军中又一时腾不出升迁的位置,所以才自请外放。 他是一个很有抱负也很有能力的将领,在去了定州以后重新制定了军中的规则,不仅会操练手下的兵力,强抓他们的武艺,还着重培养麾下将领的军事素养。 在写给忠勇侯的书信中,樊骞就曾经提及他的目标—— “如今边关有厉王殿下坐镇,不需要我们,但我要将我手下这支军队训练得足够精锐,让我麾下的将领足够优秀,一旦边关需要守备军驰援,大齐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我们定州军。” “……从云山县到定州,哪怕骑你的踏雪过去也要跑两天一夜,但是现在过去只需要跑一天一夜。”陈松意的声音打断了风珉的回忆。 她所说的“踏雪”是风珉的爱驹,就是那匹神俊的黑马。 风珉回过神来看向她,见她看着自己道,“樊将军此时正带着两千骑兵精锐出城训练,你跟他相遇大概会是在定州城西北方向,离定州一天左右路程的地方。” 过于精确的时间、方位,过于鬼神莫测的把控能力。 在少女平静的注视下,风珉再次生出了那种鸡皮疙瘩冒起的感觉——她是怎么算到这些的? 陈松意却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她的推演能显得这么高深莫测,全是占了前瞻性跟信息差的便宜,若是风珉也重生回来,定能做得比自己更好。 樊骞训练的定州守备军是一支劲旅,这次带出来的两千兵马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樊骞对他们表现出来的整体战力算是满意,但最烦恼的就是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没有见过血的刀,永远不能被称为真正的杀人刀。 发挥不出军功制的刺激性,也不能让这一整支定州军进一步提升。 地图上,定州城跟云山县之间分明就只隔着几寸,快马驰骋两天半就到。 可他们那边就少有匪患,两地的武力相差甚远,平静度也相差甚远。 这造成了袁明这边受匪患侵扰,却无力平定。 樊骞那边想要找机会试刀,却苦于周边没有对手。 这也是马元清对分寸的拿捏。 他暗中养匪,却约束着他们,绝对不会舞到定州守备军面前去。 而风珉思考了片刻,已经想清楚了,自己前往定州这事确实可行。 一是定州军正需要这样一个机会,二是他们的都指挥使作为他爹的旧部,可以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自己出面,他总会卖忠勇侯府一个面子。 正在他想接受这个提议的时候,陈松意又道:“你亲自前去,樊将军有七成的可能会答应。” “七成?”这个数字其实已经不低了,但风珉还是下意识地反问,“还有三成呢?” “还有三成——”陈松意说,“就要看三少你了。” “看我什么?” “看你见了樊将军以后到底要怎么劝说他调动兵马来云山县,是直接说出付大人遇刺的真相和背后的黑手,还是不说,都由你决定。” 陈松意没有给他决定一切。 云山县匪患严重,付大人在赴任途中遇袭,樊骞调动定州军前来剿匪,绝对师出有名。 但是,这背后的人是马元清。 要不要淌这趟浑水,别说是樊骞,就算是有忠勇侯府在背后撑腰的风珉也要三思。 马元清是掌过兵,在边疆打过胜仗、平定过动乱的人。 “马大将军”不是一个虚衔,在如今的武将阵营中,也有很多得过他恩惠的人。 而且朝中阉党势力盘根错节,掌控实权的宦官也不止他一个。 平日里他们会为了利益而斗得你死我活,可一旦有人将矛头直指阉党,他们就会一致对外。 这次就算有风珉出面找来定州守备军,也不可能给马元清造成太大的损失,顶多是断了他这根伸向京畿之外的触手。 “此人乃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被他盯上报复的后果并不轻。 “这件事跟帮我逃出京城不同,三少一定要想清楚。” “对于我来说,付大人是贵人,但对你来说却不是——起码现在不是。 “可有你出手,他就能破局剿匪、反击阉党,袁明能够得到政绩,云山县的百姓能够得到安宁,中原腹地的匪患能够清除。” “但你能从其中得到什么呢? “老实说,暂时是没有的。” 但是,陈松意说完,在心中默默地想道,“功在未来。” 付鼎臣没事是第一步,袁明能够回到权力中心、增强他座师的力量是第二步。 有了付鼎臣一系的支持,来日在边关风珉再要兵要粮,就绝对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要什么没什么,再不会受制于阉党。 这是陈松意给年轻的他创造的一个,提前给未来的自己报仇的机会。 也是削弱未来的对手,结盟来日的帮手,增强己身的机会。 风珉的心性坚定,听完她的利弊分析也没有改变主意,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还是打算去一趟。” 如果没有改变局势的能力,他或许会选择袖手旁观。 但陈松意已经点明了路,告诉他该如何去做,他就不能不插手。 他的背离开了墙,在暮春正午的阳光里站直了身体:“我这就回去跟付大人他们说,然后立刻动身去定州。”兵贵神速,这次必须要在那群恶匪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带兵前去清剿,绝不能给他们化整为零、藏入山林的机会。 陈松意毫不意外他的选择。 她点了点头,说道:“那就祝三少马到成功。” 风珉离开了树下。 陈松意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她毫不怀疑风珉回去,这件事必定能说成。 这世上恨阉党的人有一个说一个,除了后来被卡军粮、功勋还有卡征兵的风珉以外,就属跟他们斗了半生的付鼎臣。 付大人虽然很沉得住气,但在有机会的时候,他也绝不会犹疑。 外有樊骞的精兵驰援,内有付鼎臣坐镇后方,这次清剿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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