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三辆马车从驿站出发,朝着将军府驶去。 因为有许多今日来义诊的村民加入,城中格外热闹,处处灯火不灭,听得到欢欣的人声。 将军府中也同样比往常要热闹,因为接下来要接待的是厉王殿下这样的贵客。 只是在这热闹之上又笼罩着一层阴翳,府中的下人或许察觉不出,但早发现府中变动的一些管事却隐隐猜到这跟厉王殿下突然到来的原因有关。 书房里,张辟疆挥退了服侍的人,只在书桌上留了一盏灯,在这有些昏暗的灯光中,静坐在父亲张军龙的书桌后。 他双眼向周围扫去,目之所及是他父亲看到一半的书,在书中留下的批注,还有桌上写到一半的小诗。 从他记事开始,在这间书房里被父亲教导的就是他们张家是为了镇守边关而生,他一直坚信着这一点,也一直奉行着这一点。 生为张家子,守卫边关就是他的天职,击溃草原王庭,换来边关百姓的安宁,这就是他们张家几代人的目标。 在厉王殿下来到边关,打到草原人的龙城,打得他们没了胆气,不敢再来犯的时候,他本以为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可是现在,一直教导他要守卫边关,不忘和草原人之间是死敌的父亲却违背了他的信念,甚至已经秘密带着兵马前往主城。 先前消散的迷茫跟苦闷在这一刻卷土重来。 张辟疆不愿相信自己的父亲会这样做,可事实摆在面前——那些骸骨,那些账目,都又叫他不得不承认。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更不知道他选择和草原人站到一边,究竟是被人蛊惑,还是出于他的本心。 而不管是哪一种,于张辟疆而言都是一件不愿接受的事。 从回来以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时间仿佛在昏暗的烛火中都失去了概念,直到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他的目光才动了动,看向门口,见到妻子推门进来。 张少夫人看到坐在桌案后的丈夫,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灯笼交给身后的侍女,然后迈步进来:“下人们说在其他地方都没见你,我就猜到你应该是在这里。” 来到桌案前,她停下了脚步,有些忧心地看着他,片刻后才轻声道,“厉王殿下他们就要来了。” 贵客将至,身为主人他要出去相迎,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张辟疆依然没动,一阵布料摩挲的声音,张少夫人来到了他身旁,伸手覆住了他手背。 妻子掌心的温度传来,张辟疆听她的声音响起,在昏暗的烛光里轻轻地道,“不管发生什么,夫妻一体,我都会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 张辟疆的手指动了动,这句话仿佛给他注入了力量,让他又有了起身的力气。 他的家族里不止有追随父亲的人,也有像妻子这样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人。 他可以为父亲的选择而痛苦消沉,却不能让妻子也因为他所做的事而受牵连。 “好。”他反手握住了张少夫人的手,从桌案后慢慢起了身,“我们这就去等殿下吧。” …… …… 这一次再来到将军府,跟上一次不一样了,陈松意不需要再以游天身边的药童为假象来掩饰身份。 当她从游天的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在府外等待拜见过厉王殿下的张少将军和夫人都看到了她。 此前在山谷中的时候,张辟疆就已经见过卸下伪装的厉王,但永安侯的真容他却是第一次见。 只见她跟白日的形貌虽然不同了,但那如出鞘利刃一般的气势还是一样的,叫人一看之下便知道她是谁。 张少夫人也认出她来,只是当下没有多叙,先将厉王殿下一行迎进府中。 将军府今日宴请比前日规格更高,依旧是在那间花厅摆宴,席间却空旷许多。 入席之时,萧应离坐到了上首,陈松意则在他左手侧入席,随后是游天与陈铎,另一边则是张少将军与夫人,之后就再没有其他宾客。 席间也未设歌舞,在将菜肴上齐之后,下人就全都退了出去,只剩张辟疆的亲兵守在花厅周围,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从他们眼皮底下飞进去。 见这阵仗,府中下人只能猜测今日来的究竟是什么贵客。 昨夜少将军离府,带着军队深夜出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他们统统不知,只本能地觉得紧张。 桌上的菜肴是边关难见的美味,但除了游天却没有多少人的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开宴之后,两边再次将身份过了明路,众人都只是略动了动筷,饮了两杯酒,唯有游天一个不落,把所有菜肴都尝了个遍。 萧应离放下酒杯,仿佛一个真正偶然来到此处,没有其他目的的统帅,向张辟疆问起带回来的物资清查跟俘虏处理,还有将士尸骨的掩埋。 虽然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书房中黯然消沉,苦闷许久,但这些事情张辟疆还是亲自过目,妥善安排,应对之时也不失理据。 尽管如此,一旁的张少夫人看着自己的夫君,眼中还是不由露出了担忧之色。 然后下意识的,她就看向了坐在对面的陈松意。 已经恢复了本来样貌的陈松意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眉眼微抬朝她看了过来,见到张少夫人的神态,知晓他是在担忧什么。 不过此刻是殿下在和张少将军商谈,不是任何人插话的时候,所以她只是对张少夫人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表示先前自己承诺过的事没有改变。 这让张少夫人稍稍心安,不过再怎样迂回商谈,话题最终还是来到了核心处。 对着神色勉强,明显还在冲击的苦闷中没有走出来的张辟疆,萧应离顿了一刻才道:“少将军在山谷中亲眼所见一切,再加上回来之后一番查证,相信已经清楚令尊在这场袭击边关的混乱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张辟疆身躯一震,哪怕此刻厅中除了他们夫妇二人就是厉王殿下和他身边的永安侯、游太医,外面守着的也是他的亲兵,可他仍旧感觉到了一阵被暴露的羞愧难当。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道:“是,这些末将已经亲眼看过,亲自查证过,和那些人勾结叛国的……确实是家父。” 见他没有试图为张军龙辩驳,萧应离的神色更松了几分。 他望着张辟疆,再次承诺道:“本王在山谷中承诺的一切,依旧不会改变。” 他承诺过,不管是出于边关稳定的考量还是其他,都不会对外公布张军龙的通敌叛国,“如今要商榷的就是两件事。” 张辟疆闻言眼眶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因为酒意,他握紧了放在桌下的一只手,抬起眼睛看向坐在面前的年轻王者,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殿下请说。” 厉王殿下那仿佛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的声音响起:“一是这三座城的归属。” 听到是这件事,张辟疆只觉理所当然,这三座边关大城确实是张家经营了几代的城,但在这之前,它首先是王土,统领者做了通敌叛国的行为,这三座城当然要易主。 只见厉王殿下看着自己,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对他的深切信任:“你是张家少主,令尊退下了,他的位置就由你来接替。” 张辟疆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地道:“殿下是说……这三座城依然由我来……” 萧应离点了点头,而在他身边的陈松意等人也没有意外之色。 显然,这一打算厉王是早就决定好的,而且不管是谁都没有反对。 张少夫人听到这和当初永安侯告诉自己一样的结果,在桌下紧紧揪着手帕的手这才放松下来。 永安侯没有欺骗她,殿下宽容,公爹之罪不及家族,亦不及子,张家依然是被殿下所信任的,自己的夫君也是。 他依旧愿意让张家来守这三座城,将张军龙的所作所为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甚至愿意亲自来这一趟,悄然抹平一切余波。 这样的王者,这样的统帅,公爹想要与他为敌,又怎么能赢得过?
第323章 按照殿下的允诺,张家依旧可以统辖这三座城,只是中间有些规则要改变。 这些张辟疆都全盘接受,毕竟他无意于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边关三城的无冕之王。 相反,他觉得让朝廷对边关有更强力的影响和统治权不是一件坏事。 他父亲所做的事,换了其他人来处理,都不会是今日这样的结果,他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出现第二次。 宴席进行至此,张辟疆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专注地听着厉王殿下对张家治下这三座城的要求跟规划。 在他身旁,张少夫人也为夫君的放松而跟着放心,但她没有忘记刚才厉王殿下说的是现在还要做两件事——眼下他提出的不过是其一,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自然就是如何处理张军龙,才能让张家的权力交替余波最小,不让外人察觉到其中的真正原因。 等到殿下同他们说完了对三座城池的要求,陈松意才挺直了背脊,开始接下来的第二件事。 “这第二件事就是要如何在影响最小的前提下,让令尊回来这里。” 从宴席开始到现在,她一直都是坐在厉王身边一言不发,因此她一开口,张少将军夫妇都愣了一下才回神。 只有张军龙回到这座城中,在这里去除他的武装,从他手里剥夺出张家的权柄,交到张辟疆手上,才是影响最小的方式。 也就是说,不管他是在攻占主城这件事上是成功还是失败,他们都要让他回到这里来。 原本身为他独子的张辟疆醒来的消息应当能让他回来看一眼,可是现在萧应离也在城中现身了,尽管知道这一点的人并不多,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得到厉王在这里出现的消息,张军龙可能会一不做二不修回来剪除他,也可能不会回来。 “但是,”陈松意平静地道,“他成功的可能并不大。” 若是裴植真的受了伤,难以掌控大局,那他身边的人绝对不会让这个消息传出去,只有在他想让人入瓮的时候,才会制造出空虚的假象。 张辟疆也低声道:“如果父亲失败,下一步自然是回到这里,召集军队再次出击。” 这样一来,原本小范围的混乱就会变成大范围的冲突,边关就算不想乱也要乱了。 “所以不能让他有召集兵马的机会。”陈松意道,“这就是少将军需要做的第二件事。” 在此刻,萧应离就像先前的她一样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在她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要出言的意思,这样的姿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话就是他的意志。 张辟疆立刻问:“永安侯需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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