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士子脸色变幻,想到他们是怎么被郭威三下两下撺掇,聚集到这里来拦截钦差船驾,在他们发声的时候,郭威自己又是怎么躲在远处一言不发的,人人眼中都有了怒火。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立身不正的人在一起,自己也容易被带进泥塘里。 “本朝虽然在这方面对士子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哪怕是进过牢狱,只要性质不严重,都可以继续科举。但诸位也要想好,犯不犯得着把这次机会耗费在一个没有拿你们当朋友的人身上。” 风珉觉得话说到这份上,他们要是再没有对此人生出警惕之心,同他疏远,那也不必入官场了。 于是不再说什么,后退一步,把掌控权交回给了付大人。 付鼎臣站在船头,到此刻才开口道:“年轻人有些书生意气是好事,但要用在对的地方,今日你们拦船之事我就不追究了,且去吧。” 这些江南狂生此刻半分也张狂不起来,在各自的船上朝着付鼎臣作揖行礼,口中称道“谢过大人”,便急急退去,一个两个都默契地避开了郭威。 在岸上看着的林赵二人见到这一幕,不由得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不知道善于钻营的郭威怎么就栽在了付鼎臣身旁那个年轻人手里。 看着江面上船只散去,钦差座船开始入港,两人只能按照原定计划,做出一副匆匆赶来迎接的样子,一边按着帽子、提着官袍跑来,一边喊道:“钦差驾临,恕下官有失远迎!” 听到岸上传来的声音,看到这州府的官员早不来晚不来,拦路的一走他们就来了,而且唱作俱佳,钱忠在心里摇了摇头。等船靠了岸,同付鼎臣一起接受了两人的拜见。 两个暂代职务的傀儡先后见过付鼎臣跟钦差副使钱忠,介绍完各自的职务,解释完今日为何只有他们两个来相迎,终于搞清楚了跟在付鼎臣身边的年轻人是谁。 毕竟,马大将军从京城传递回来的消息里只说了钦差一行的人员构成,像忠勇侯之子这种开船的时候才赶到的编外成员,并没有提及。 知道就是这个忠勇侯府的继承人破了他们设下的局,两人虽心中不爽,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们收回目光,一边引着钦差一行往城中走,一边说道: “总督大人知道付大人跟钱副使要来,但没想到船这么快,还在为了这次水患之事四处奔走,安置灾民。总督大人已经交待过下官二人,州府之内,两位大人要做什么,下官等人定全力配合!” 跟随他们入城,付鼎臣的目光在没有受灾的州府一城扫过,说道:“赶了一路,大家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好好,付大人请!” 林大人跟赵指挥使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有些意外。 他们还以为付鼎臣一来就要立刻开始查案,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先去休息。 林大人端起笑脸,“公馆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两位大人入住,今晚还备好了宴席,为两位大人接风洗尘。” 钱忠走在付鼎臣身旁,闻言道:“今晚你们接风洗尘,我就不去了。” 这位大太监一边说着,一边捶了捶腰背,“岁数大了又坐不惯船,好容易上了岸……我需得好好休息,才能跟得上后面查案。” 付鼎臣面露歉然:“这一路辛苦钱公了,等到了公馆,就先好好休息两日,养精蓄锐再说。” 他这话叫一旁的林大人跟赵指挥使又是一阵意外—— 怎么在路上赶得那么急,连停靠都不曾,等到了目的地反而不急了吗? 入城一路平静。 哪怕付鼎臣拒绝了车马跟轿子,一行人步行至公馆,沿途也没有人出现,再拦下这位钦差大臣告状。 看得出来,对这样的结果,钦差队伍中的很多人是不满意的。 可那又如何? 林大人跟赵指挥使暗暗想道,阎先生虽然心狠手辣,宁可杀错不肯放过,把所有相关的人都抓起来,审不出什么也都处理了,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一劳永逸,现在整个州府前所未有的干净。 他们查不出什么、无功而返最好,要是查出了什么反而麻烦。 州府的公馆建得离港口不远,出入十分方便。 在付鼎臣一行入住之后,林、赵二人就退去,只留下人就近监视,以免钦差大人嘴上说什么也不做,实际上却让他们放松警惕,再暗中动作。 有这种想法的不光是他们。 钱忠也一样,住进了公馆以后他就一直留意着隔壁院子,却发现那边是真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奇了怪了……”大太监用过了凉水的帕子擦了一把脸,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这可不符合付大人的性格,难道他还有后手?” 在离开京城之前,付鼎臣就拿了兵符,调了京师水军让他们直驱漕帮总舵,身边除了钦差队伍和几十个护卫,什么兵都没留下,可以说是孤身入江南。 钱忠捏着手中的帕子,暗暗点了点头。 在正式入江南之前就已经落子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别的安排? 一旁侍立的小太监见师父抬手,便将帕子接了过来,然后听钱忠吩咐道:“磨墨。出来这么久了,是时候该给陛下呈递消息,汇报诸事了。” 隔壁院子,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低调衣服的风珉回到付鼎臣面前,同样问道:“付公,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等。” 付鼎臣放下了手中的账本,抬头平静地看向他。 这是余娘拼死带出来的账本的复刻本,原本的账簿如今封存在京中。 他说道,“桓瑾做事谨慎,这一路进城你也看到了,不管是平账也好,封口也好,他都做得天衣无缝,不会留下把柄。” 所以,现在在这座城里是查不出什么的。 于是就要等,要给在城外的人多一些时间,等他们过来。 也只能等了,风珉沉吟片刻,接受了现实。 他在书房中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取出了那个“嘲风”把件,轻轻地摩挲着。 他本以为付鼎臣所说的“等”,是要等漕帮总舵那边的线索跟证据,却不知道付鼎臣心中其实另有计划。 书桌后,付鼎臣的目光重新落回了这账本上。 账本上记录的是一些私盐买卖,桓瑾能把整个州府打造成铁桶一块,却不能改变一件事—— 掌控漕帮,走私官盐,这触及的不仅仅是国本,还有盐商的利益。 盐业暴利,成为盐商的准入条件也很高。 能吃这口饭的都不是普通人,他们也都有各自的心思。 掌管一方的封疆大吏可以利用权职,串联上下,谋求私利,挤占正规盐商的生存空间。 当江南还是他一言堂的时候,这些盐商就只能逆来顺受,默默接受这一切规则。 可一旦有人捅破了盖子,引了另一股势力入场,就会有人想来掀翻桌子,夺回自己的利益。 桓瑾本该想得到这一点,不该把事情做得太绝,不光私收盐引税,还侵占盐窝,更想一劳永逸把漕帮变成自己的工具,将运河变成后花园中的曲流。 然而他军功赫赫,得帝王宠信,又有妹妹为帝王宠妃,朝中还有像马元清这样的盟友,掌控一方多年,就算性情中原本有着谨慎,也会逐渐变得傲慢膨胀。 从这账本的冰山一角看,就知道他得罪的人不会少。 现在就看是谁先站出来,将这把刀递到他手里了。
第80章 单一更 今晚的接风宴设在楼外楼。 山外青山楼外楼,那地方本来就很靠近江流,白日能看到江景,夜晚可听见渔歌。 楼中大厨料理的河鲜堪称一绝,所有到州府来的贵客,都会被迎到楼中体验一番。 只不过连日暴雨,江水猛涨,哪怕在昼长夜短的夏日,天色也一直阴沉,在楼中就更听不见渔歌了。 不到戌时,林大人就再次来到公馆。 一见风珉,这位暂代府台的大人就笑着道:“楼外楼跟这有一段距离,下官特来接付大人跟小侯爷过去。” 风珉看了看天。 只见白日刚刚转小的雨势,到了傍晚又再次大了起来。 收回目光,他做出对今晚的接风宴毫不感兴趣的样子,说道:“有劳林大人费心。”等到付大人出来,两人分别上了一顶轿子。 付大人没带亲卫,但他带了。 几个挎着刀的护卫撑着伞走在轿子旁,其中一人背上还背着个包袱,越发显出小侯爷金贵。 轿子走得很快,遮风挡雨,进了楼中才停下。 从轿上一下来,风珉就见到大堂已经等满了人,除了白日来相迎的那位赵指挥使,先前据说在州府各处忙着处理善后的大小官员都来了。 “付大人!” “付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他们热情地涌来,依照官职高低同付鼎臣见礼。 风珉的目光在这群官员身上扫过,只见人人身上都还穿着官袍,仿佛是为了佐证是刚刚结束劳碌,从各处赶来,雨天在外,袍角还难免沾染了一些泥点。 他们当中最高的也不过就是从四品,最低九品,在当朝一品大员面前,没有半分怠慢的余地,全都显得热情而恭敬,还为自己白日没有来接船而再三请罪。 作为钦差到来的付鼎臣身穿淡青色常服,被身穿官袍的他们众星捧月围在当中,双方就如衣袍制式与颜色一般,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见惯风浪,付鼎臣处之泰然,在应付州府这群来应付自己的官员时,还能注意到外围站着几个做商人打扮的江南豪商代表——察觉到他的目光,几人忙向他拱手行礼。 他担任钦差来江南,表面上的名目就是要彻查州府之乱还有漕帮的问题。 漕帮被人暗中掌控,走私官盐,涉及到的就是江南豪商的利益,这些人作为豪商代表站在这里,合情合理。 只不过往细里深究了,就是跟今日上岸前那些士子来拦船一个路数。 他们来,只是表达背后的人想让他们表达的立场。 付鼎臣被包围的时候,风珉没能置身事外太久,很快也被注意到。 外围的几个年轻官员调转风口,热情地朝他涌来:“久闻小侯爷风采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据说今日登岸,小侯爷还面斥了那群士子?哈哈哈,江南多狂生,常有出格之举,得小侯爷教训一番,应该会收敛一段时日了。” 州府的官员把付鼎臣跟钱忠放在一个高度上,不过钱忠今晚没来,他们就把热情用在了风珉身上。 忠勇侯之子素有纨绔之名,又这般年轻,对上他的时候,这些官员更少了几分拘束。 原本看着风珉那张兴致缺缺的贵气面孔,几个年轻官员还担心会得不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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