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说道:“那就只有宗庙了。” “宗庙?” “是。”杨蘸点头,“父王是个至孝之人,对祖宗先人十分敬畏,这层您又不是不知道。” 话到这里,他抢在荣王妃再度开口之前说道:“儿子真的还有事,先告退!” 说完跨过门坎匆匆的走了。 荣王妃下意识往前迈了两步,赶到庑廊下时他已经走远了,便对着他的背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这么着急忙活,没鬼才怪呢! 低头想了想,荣王妃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朝着西边的宗庙方向望去。 宗庙是荣王府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荣王跟皇帝是堂兄弟,所以王府供奉的是他们这一支的祖先。 荣王在孝道伦理上一点都不含糊这是属实,正因为如此,杨蘸当初封为世子的时候,才没出任何幺蛾子。 果然这些年他们夫妻不像过去那般亲密无间了,荣王妃竟然不知道荣王无事之时竟然还会跑去宗庙里坐着? 她叫来了两个侍卫:“去探探王爷这两日的行程。” 下人们拿着厚厚一摞卷宗送到章氏面前时,章氏刚刚吃过早饭。 飞快地在手上过了两眼,她即冷笑了两声,问他们道:“王爷现在何处?” 当下宗亲人数不多,荣王掌管着宗人府,也没有多少事务,除了必须亲办的公务之外,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属下的官吏。 前些日子荣王府接连闹出事故,这么多年来,荣王第一次受到皇帝的问责,面上挂不住,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是近日便鲜少出府。日日在府内习习丹青,听听乐曲,在与清客门一处吃茶叙话,倒也逍遥。 早饭后几个姬妾下贴邀请他上园子里吃茶赏花,他便想到自打永平被贬之后,王妃连日也闷闷不乐,便让人去把荣王妃请过来,一道前往消遣消遣。 刚把人打发出去,院门外就来人说世子妃求见。 荣王平生最遗憾之事就是未能生出个资质上佳的嫡子,但至为满意之事就是取了个精明能干的儿媳妇。 下人话音刚落他就发话了:“请世子妃入内。” 给廊下鹦鹉投了点食,章氏就走了进来,到跟前一施礼:“儿媳拜见父王。” “免礼。”荣王转身望着她,“有什么事?” 章氏看了看左右。 荣王会意,让所有人退下,然后道:“说吧。” 章氏颌首,打量了他两眼,说道:“听说城里新开了几家戏社,陆续进驻了新班子,父王这几日也不曾出去逛逛?” 荣王又给鹦鹉添起食来:“咱们王府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凡事当三思而后行。这多事之秋,都需当消停几分。” 章氏便道:“父王这几日,似乎也没怎么往母妃那边去?” 荣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后微顿,又看向了她:“你这话是何意?” 章氏便上前了两步:“日前儿媳无意中听得下人在传,说母妃连日以来私下接见了几位要紧的官眷,为的是想要把妹妹放出来。王妃的这番举动,也不知是不是父王的意思?” “你听谁说的?”荣王听到这里,便倏地转过了身子,方才散漫的姿态立刻也变得严肃起来。 “是咱们王府里的下人。父王放心,儿媳已经把他们罚过了。”章氏禀报完后又说道:“可是因为这几位官眷家中都不是那么干净的,儿媳生怕母妃因此沾惹了是非,而父王又不知情,到时候传到皇上耳里,咱们王府又得落入被动,故而赶紧前来问个明白。” “简直胡闹!”荣王拂袖,“永平是皇上皇后亲自下旨查办的,圣旨里下令圈禁三年,便是少一日都不行!这才过了几日?她就想打主意?她这可曾把帝后放在眼里?这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章氏连忙退后半步躬身:“儿媳也是担心宫里问责,这才不敢大意。妹妹虽说要受些委屈,但王府地位殊然,本就容易被人盯上作文章,此番妹妹犯下草菅人命的大错,乃是犯了一心为民的皇上皇后之大忌,一旦问罪起来,王府上下可不知得有多少人要被牵连了!” 荣王深吸气:“你顾虑的没有错,此事很该来告知我。究竟是哪些人,你心下可曾清楚?” 章氏便将那几家的名头一一说了出来。 荣王凝眉听毕,当下便掷了手上的鸟食坛子,跨步走出了院子。 …… 荣王府的宗庙是单独一个三进院子,正堂供奉着王府的祖先牌位,其余两边厢房有些是用来抄经的禅房,有些是佛堂,还有诵经之处。 王府里若有待行家法之人,此地也会作为圈禁之处。 所以说,荣王如果真有想来宗庙独处的时候,地盘上是完全可以满足他的。 荣王妃与这个男人夫妻多年,对他的秉性总归了解几分,徐胤所说的扇子那般神秘,压根就没有落入过荣王妃的视野,那一定不会藏在她所了解的那些地方。 这就是荣王妃向杨蘸打听荣王行迹的目的。 毫无疑问,荣王如果连她这个妻子都想瞒住,那么东西一定会藏在一个连妻子也不会留意的地方。 王府的宗庙完全符合她的猜测。 打听到荣王这两日都与清客或者姬妾在一处,并没有前往宗庙的打算,她就让侍卫彻夜去宗庙里打探了一番。 但是也差不多如她所料,探了几轮下来毫无收获,偌大个院子,要藏下一把扇子何其容易?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荣王到底有没有把扇子藏在这儿? 如果藏在这儿,他又为何要这般小心翼翼,外加守口如瓶? 若放在征战途中的那些年,荣王妃一定会张嘴问一问他,可如今不同了,经过这些年,本来就不纯粹的夫妻情份,底子里早已稀薄如水。如果她真的能问得出来,荣王又何必背着她藏起来呢? 如此一来,原本不过是想以这个扇子来拿捏徐胤,结果却让人牵肠挂肚起来。 比起徐胤的居心叵测,荣王父子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瞒着这个当妻子的,当娘的,就更令她纠结了。 荣王妃冥思苦想半夜未果,趁着暑气未浓,又坐在露台上思索。 蔷薇花那头却传来了一阵骚动,侍女们惊慌的声音传进耳里:“王爷慢行,奴婢这就去禀报王妃……” 荣王妃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坐起了身子。 一看那边像果然是荣王走了过来。 但他的步伐却不像平日那样四平八稳,透着亲王的雍容,而是面带不豫,大步朝着露台走来。 荣王妃连忙起身,刚迎到石栏处,荣王就已经上来了,下人们被他一手全挥退在远处。 荣王妃一看这阵仗,心里打鼓:“王爷这急匆匆的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你近日在干些什么?” 荣王眉眼与皇帝有三分像,怒目而视的样子颇有几分威严。 荣王妃见过丈夫最落魄的模样,本来是不怕他这般,但她此刻心里有打算,未免就多了几分心虚。 她道:“我日日都是这般,还能干什么?你这是怎么了?倒跟我闯了什么祸,前来兴师问罪般似的。” “我问你,你近日是不是传见了张家齐家的人?” 荣王妃语噎片刻,说道:“我与她们素来有交往,是见了两回,这也是常事。” “那你见她们,是想让他们家里帮忙把永平给放出来?” 荣王妃一颗心往下坠:“这是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就问你是不是!” 荣王说到此处已按捺不住情绪,质问声又沉又重。 荣王妃对丈夫儿子有事隐瞒自己早已有意见,此时被他劈头盖脸这一质问,心里的邪火也就上来了,下人们不在跟前,那还讲什么王爷王妃的体面呢? 她也沉了脸色:“你也是永平的父亲,他是你嫡亲的女儿,她生在建国后,一落地就是金枝玉叶,出阁前是你我的掌上明珠,出阁后还是堂堂的一国郡主,她何曾吃过什么苦?如今一朝从云端跌入泥沼,你难道就不心疼他吗? “皇上皇后罚她也罚过了,我并未指望恢复她的爵位,不过是想把她放出来,当个正经的侍郎夫人也罢了,难道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事后到如今,你不闻不问就算了,不想着怎么把害得她这么惨的章家和裴家吃点苦头就罢了,怎么还能前来怪责我?” “眼下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荣王斥道,“她自己犯了错,本就该承担后果,你要是心疼他,你怎么不早管着她点儿?错已铸成,你竟然还想走后门护着她,你倒是护着她了!全王府的人都要被你们给拖累了!” 荣王说完,一掌拍在白月栏杆的石兽之上,下令道:“从现在起,不许你见客!就算你要出府应酬,也不得与相关人家往来!若再让我知道你还动这些心思,我定也让你好看!” 荣王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是在惩治我?我与你几十年的夫妻,如今只不过是想救女儿,你竟然就要惩治我?” “与你几十年夫妻,你什么心思我会不晓得?不如此你定不会收手!” 荣王说完便转身下阶。 荣王妃心一慌,伸手去捞他,人没抓到,却扯住了他腰间的玉佩:“你,你果要如此待我?” 荣王扭头看她一眼,咬牙深吸气,身子又转了回来:“你贵为王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我王府安然立于世,你终身富贵是跑不了的。你老禇家也断不会势弱到哪里去,你说说你一天到晚折腾个什么?” 荣王妃垂首拭泪:“说的好听,可我终究孤家寡人。” 荣王坐下来,蹙眉觑她:“说这话你也好意思?蘸儿不是你生的?章氏不是你的儿媳妇?” 荣王妃也在对过坐下:“儿大不由娘,我哪还管得了他?再说了,他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你都是看在眼里的。” 说到这里,她目光又扫向他的腰间:“你荷包也许久没换了,你取下来,我帮你换一个。” 荣王这把年纪,哪里还会像年轻小伙儿那般爱较劲?王府主母的体面还是要有的,见王妃如此,他也就下了台阶,觑她道:“你做的?” 荣王妃道:“你这些年的荷包扇套,不都是我亲手做的?”说到这里她又道:“是了,改日把你收着的扇子都拿来给我,我给他们都换个套儿。” 荣王轻笑:“几十把扇子,全换了扇套,你要做到何年何月?” 荣王妃道:“左右你不让我出门了,又不让见客,我还能作甚?” 荣王捋须:“扇套就不必了,你年纪也不轻了,少做点针线活,这双眼睛也养一养吧。” 荣王妃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两句,打量了两眼荣王神色,却把话头咽了回去,转而指着他的荷包:“那就把它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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