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大家认为即刻向西北下达命令已经十分必要了。但因为如今京畿大营的事务已经让裴瞻在掌着,便还是得等他回来才能做决定。 刚好说到此处,院门外就传来禀报声说裴瞻已经回来了,大伙把茶盏放下,果然裴瞻就已经大跨步地进了院子。 “连旸那边什么情况?” 进门之后裴瞻都来不及坐下,朝杨奕行过一礼之后就匆匆问起来。 陈嵩便又言简意赅地向他说明了情况。 裴瞻道:“正好先前我也才从兵部那边得到了新的军报,东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妙,金旭身边已折损了一员大将,结合连旸在西北同东兹将领接触来看,他们一定是逐步实施他们的阴谋了。” 杨奕听说金旭那边不好,顿时动容:“连旸动作如此之快,十有八九也是猜到连冗失守,而我也已经和你们联络上了。 “他这是要破釜沉舟,大周这边也不能再往后拖延了!我们一定不能够再次有战争!”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裴瞻点头,“所以我即刻回来了,这就准备进宫去见皇上。” 傅真省去了所有的话语,催促道:“那就什么都别说,你这就进宫去!事不宜迟,我们一定要尽快把关卡守住!” …… 废太子被诛之前,朝天就已经是三日一朝。废太子被诛之后,皇帝引发旧疾,大病一场,太医院竭尽全力才把他情况稳住,这些日子便一直以调养为主。朝中的事务,所幸有一群能臣武将同心协力共同应对,加之有皇后在宫中主持大局,倒也还算平稳。 偌大一个国家治理起来当然不容易,不是这方有问题,就是那方有矛盾。 可是这江山却是他们共同出力打下来的,经历过连番重击之后,大家都深知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根本没那个心思斗来斗去。 何况这么多年来皇帝咬紧牙关扛住了重重危机,还对诸多功臣礼遇有加,从未曾卸磨杀驴,于是就算是再有私心的人,眼目之下也都在想办法把国运往正道上拉。 这几日天晴日好,又碰上即将中秋,往年这个时候皇帝皇后总要登上城门与百姓同度佳节,今年是没有办法了,但是皇帝仍然打算让礼部登上城门宣旨,传达恩泽。 午后皇帝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就看到皇后坐在旁侧,身边炕桌上一堆奏折,她已经替自己看了一小半。 皇帝披着衣裳坐起来,顺手也拿了几本看了看,然后放下来,说道:“这两年江南桑麻收成不错,就是如此也占据了不少良田,当下之际,还需大力发挥耕田的优势种稻谷才好。” 皇后头也没抬,回应道:“臣妾已经让人传话给了户部,回头户部尚书就会来干清宫面圣了。有什么话,回头你就与他们说。” 皇帝听到这里,侧首打量起她来:“你这几日没怎么来我这儿,在忙什么?” “后宫也有不少琐事待处理,再说了,我过多的插手政务,也不太合适。” 皇帝道:“登基的时候我就已经昭告天下,你身为开国元后有参政之权,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的,怎么突然就不合适起来?” 皇后目光下垂落在奏折上:“人也是会变的,或许今非昔比,谁也说不准。” 皇帝微微扬眉:“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消沉?” 皇后慢吞吞的在奏折上勾画,语声也慢吞吞的:“不过是想着你我耗尽了半辈子平定了天下,如今却落得孤苦伶仃下场,会不会是这一路走过来两手粘上的血腥太多,老天爷也在惩罚咱们?” 皇帝闻言敛色:“我杨氏揭杆起义平定天下乃师出有名,便是手上沾有血腥,也是为的天下苍生,梓童何出此言?” 皇后放了奏折,抬起双目来:“我也是一时感慨,皇上不必当真。” 皇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又旁移到她两鬓的白发上,片刻后目光又看向了她的双眼:“你最近又憔悴了。夜里睡得如何?饮食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让太医看了不曾?” 皇后摇头:“没有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季节转换,最近有些浅眠,臣妾还撑得住。” “也不能大意。”皇帝收回了目光,随后望着地下,缓声道,“你也为我操心了一辈子了。不行的话,择个日子让老三受封太子,然后加紧大婚吧。” 皇后抬目:“他不是杨家的血脉,你当真放心让他继位?” “除此之外,莫非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皇帝深深回望她,“杨家纵然还能找到沾亲带故的,也隔着十万八千里远了,那跟旁系异性有什么区别? “好歹老三家世清白,也已经让咱们当成亲骨肉养了这么多年,为了朝廷稳定着想,只能顺势而为。” “可是我们还有个长子,”皇后道,“当年他是那么聪慧又有悟性,如果他还在身边的话,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合适接掌大周的江山!” 突然而来的一番话,令皇帝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座沉默的石雕。 良久之后他才把脸转开,紧握着的拳头之上,是他勉力克制住气息的话语:“二十四年过去了,你觉得他还有可能活着吗?不可能了。” “你是觉得他不可能活着了,还是不希望他活着?” “我怎么可能会不希望——”皇帝脱口而出,当意识到她的问话时他戛然止住,惊愕地屏住了呼吸,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紧抿着双唇,垂眸压下眼底的火花,摇了摇头:“我只是很想念他。他是我亲手带到了十岁的孩子——他离开那一天的早上,还用充满稚气的声音誓言保护我,最近这几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浮现他的模样,就连他的声音都还清晰的回想在耳边。” 皇帝浑浊的双眼之中,也流露出了苦痛之色:“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生的,是我的亲骨肉!”皇后回道,“从我察觉到他在我腹中时起,我对他就已经有了感情,他是我一点一点喂养大的,他的喜怒哀乐,我通通有感受! “我想,我无论遇到任何紧迫的情况,都无法放弃他,哪怕天下所有人都骂我妇人之仁,我身为一个母亲,都绝对不会放弃我自己的儿子!” 泪光在皇后的眼中闪烁,但他仍然坚强的挺直着身躯,仿佛此刻天塌下来也绝不可能将她压折。 皇帝无法与她对视,他紧握着双拳,别开了脸庞:“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皇后深吸气,忍着眼眶的灼热,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很想念他而已。二十四年了,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我死去那一刻,这都会是我的遗憾。” “你……” 皇帝吐出来这一个字,却再也无法继续往下说了。 “我生了两个儿子,养了三个儿子,结果一个亲儿子死了,照顾了许多年的小儿子跟我们俩谁都没关系,还有一个下落不明,就算死后我享着万丈哀荣,又有什么意思?” 皇后喃喃的声音就像寒夜里屋檐上滴下的雨水,一点一滴响亮无比,又冷透心扉。 大殿里静谧得就像是没有了人存在,通报的太监走到殿门外,鼓起勇气才发出声音来: “启禀皇上,娘娘,裴将军求见。” 这通报声救了皇帝一命,他似乎是脱水的鱼儿重新又回到了水里,抬头朝着太监看去一眼,然后缓缓直起了腰身: “传,传他进来。” 裴瞻踏进干清宫时,只见皇帝与皇后分坐在炕桌的两侧,即使皇帝看上去与平日的模样无异,皇后面容也依旧和蔼慈祥,可他仍然觉出了一股莫名压抑的气息充斥在其中。 “启禀皇上,早前派去西北打探东兹的人有消息回传了,臣已经接到了兵部的传抄,而臣这里另有要紧的消息上奏。” 帝后之间的异常暂时不知是为什么,裴瞻自然也不能表示好奇,眼下赶紧处理国事才是正经。 皇帝宛如抓住了一根稻草,打起了全副精神应对:“还有什么消息,一并奏来。” 兵部那边得到的军报自然也已经传到了宫中,他信手从方才翻看过的一堆奏折之中找出了兵部的折子,精准的找到了西北的军报。 裴瞻便将军报内容口述了一遍,然后又把陈嵩探知的消息也加了上去。 皇帝眉头已经紧锁:“这个连旸野心勃勃,已然成了毒瘤,他父亲是你的手下败将,如今我大周又岂容他在家门口撒野?” 说到这里他抬头:“理虽如此,可一旦发兵必将伤筋动骨,如今国库也拮据,你可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良策?” 裴瞻道:“臣未曾亲临西北了解形势,纵然说了也只是纸上谈兵。不过这道隐患臣在率军踏入大岳王城之时未曾收拾干净,是臣的过失,臣有责任前往善后。 “至于军饷,臣府中还有薄田几顷,便是自筹军资前往,也无不可。” 皇帝锁眉看了一眼皇后,问道:“皇后有何看法?” “此等大事,该当传兵部及朝中重臣一道从细商议,臣妾岂敢妄论?” 皇帝抿唇,随后摆手:“即刻传旨兵部,再将留守京城的大将军一起传至宫中前来议事。” 打发太监下去之后,他低头再来细看这军报,而这当口皇后已经站起来了。 皇帝把折子合上:“你去哪儿?” 皇后声色不动,但有了先前的那段,此刻她的平静都无端显出了几分淡漠。“国事当前,连裴将军都有自筹军资卫国复国的决心,我便也回宫帮忙筹备筹备。” 说完她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盯着地砖的裴瞻,声音沉而有力:“裴将军只管放心大胆做决策,大月余孽不除,我亦誓不罢休!”
第374章 你可真贼啊! 皇后这话包含了太多情绪,裴瞻抬头看了眼她,而后深深点头称是。 在她走后,皇帝也将目光收回来,投注到裴瞻脸上。 个中内容复杂,竟让裴瞻一时也看不懂。小 ('')*玫( *ˊˋ)瑰 …… 自前番皇帝下旨兵部,让前往西北勘察实情,朝中许多武将就已经收到了风声,此番几位大将和兵部户部等官员全都被传进了宫中,大伙心里也明白西北那边定然又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尚算平静。 毕竟此时距离裴瞻踏平大月国土还不到一年,在持续了多年的两国之战后,哪怕已经取得灭国之胜利,也还没到掉以轻心的时期,此后三五年里多半还会冒出来些遗臣贼子妄图反扑。 倘若大周国力再强盛一些,当初裴瞻接到的圣旨就一定会是派兵进驻大月,将那一方领土收归大周治下。如此就算是还有再多不甘心之人,也无回天之力。 无奈此时大周是再也耗不起了,而大月打了几年仗,也没什么钱,倘若驻军,那大月的百姓也得接管,西北大漠土地贫瘠,哪里能跟中原内陆相比?到时必定要成尾大不掉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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