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崔珏……她没见过啊。 纪明遥倒在床上。 好吧,好吧。她想。 其实,她和崔珏一样,也是个爱吃飞醋的小气鬼啊。 …… 崔宅正院。 孟安朋在学堂用午饭,下午放学才回,鲁氏每日中午便与三妹妹一起,在二姐房里吃饭。 今日三妹妹到西院去了,饭桌上除了小外甥女,就只有她和二姐。 崔令嘉人小觉多,吃了饭就犯困,被奶娘抱回去哄睡。 鲁氏便不禁说:“原来纪安人竟是安静性子?我看她这几日都没出过西院。崔翰林每日下午才到家,虽比姐夫回来得早些,到底大半日都不在,她竟也不嫌没人说话寂寞吗?” “弟妹是不爱动。”孟安然笑道,“但不论大小事,她从没出过差错,在家里自然是随自己高兴了。” “我还以为,国公府的小姐,必是出入威威赫赫,一动八方响,谁知是爱清静的性子。”鲁氏笑说,“所以前两日我还担忧,若纪安人常到姐姐这边来,我该怎么说话、怎么做。” 孟安然不免想起了弟妹娘家的长姐——先与阿珏定亲,却又退亲,嫁去理国公府的纪大姑奶奶。 那位倒正是三弟妹形容的脾性。 还有一位,虽然性情也合这几句话,却比纪大姑奶奶友善得多。 “还没告诉你们,弟妹有一位至交好友,正是广宜长公主的独生女儿,本月才封了郡主的宝庆郡主。”孟安然说,“这位与弟妹不拘礼数,常随性过来,只去弟妹那里说话。她若来,你们别一惊一乍的,也不用害怕。她头一次过来,令嘉失了礼,她都没在意。” 鲁氏连忙记在心里。 看二姐理账本,她又笑问:“真要三妹妹管几日家了?” “离她成婚也没多久了,我总要再看看,她心里到底明白不明白。”孟安然笑道,“幸而早早分好了家,不然还真不好叫她管。” …… 下午,许、邹两位稳婆主动上门来提建议。 崔珏回家时,桑叶正送走她们。 纪明遥一面整理笔记,一面和崔珏说:“中午孟三妹妹来和我吃饭了,还送了我两个荷包。上午嫂子派人来说,后日陈员外和夫人带陈宇来拜望,商议婚事。恰在休沐,咱们也该去坐坐?” 陈宇便是孟安和的未婚夫,是礼部陈员外郎的亲三弟,今年十七岁,父亲曾任工部郎中,已经亡故。 听大哥大嫂形容,这陈宇自幼聪敏好学,虽还未进学,亦将来登科有望,且他形容清秀,论样貌也与孟安和相配。与崔家仿佛,陈家人口简单,只有兄弟三个和一个未出阁的姊妹,家中殷实富裕,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不会吃苦。从各方面考量,这都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纪明遥非常希望,孟安和能与陈宇相亲相爱、夫妻和睦、白头偕老、一生顺遂。 “我就不去二门外迎人了?”她和崔珏商议,“只在后院等着陈家女眷吧。” 她这张脸,从十岁起,就给她带来了太多麻烦。 “甚好。”崔珏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夫人原本也不必出去迎。” 夫人心绪不算好。 崔珏先替她收了笔墨、整理好记录。 携她一起回卧房时,他才问:“上次听夫人说起,‘青霜白鹭’两个名字的含义,不知为何与‘春涧花影’相差甚远?” 夫人的不快,是否与孟家相关? 纪明遥沉默躺在床上。 “二爷是想问我,十岁前后发生了什么事吗?”半晌,她开口。 她眼中是崔珏从未见过的厌恶,还有着些许难过。 “从十岁开始,温从阳就缠上我了。” 不待崔珏有所反应,纪明遥已经说下去。 “他是太太的亲侄子,太太很看重、很喜欢他,我不敢得罪,只能尽量躲着。可他好像看不懂我的意思。我越躲,他越缠上来,还非要当着人问我,为什么不同他说话了。” 纪明遥睫毛颤动,声音轻飘飘的。 “那时我就想,若我有一柄剑,若我能御剑乘风而去,是否就再不用受束缚,再不必受他纠缠。” “恰好分了院落,身边新添了人。”她轻轻一笑,“我当时心里很不平稳,所以给她们起了这两个名字。幸好,不算辱没了她们。” 她手背覆上双眼,发出一声轻叹。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重新提起来,还是会觉得厌烦至极? 崔珏抱住了她。 抱得很紧。 “我不该问。”他低声认错,“我以为,夫人今日心绪不佳,或许与孟家相关。恰好,我又已经好奇数日,几个丫鬟的名字为何含义不同,所以先提起了此事。我不该问。” “与你无关,你为何要认错?”在他怀里,纪明遥渐渐平静,“你不提,也都发生过了。” 她开始笑:“正好告诉了你,你以后也不必再为温从阳吃醋了,是不是?” “夫人!”崔珏吻她的额角,“别这样说。” 抿住夫人的鬓发,他抬起脸,凝视夫人的眼睛。 夫人没有哭。她的确在笑着。 但这笑里,又是在为谁伤心? 温从阳是安国公夫人看重、喜爱的小辈,是安国公夫人的亲侄子。 若当年,她真有意阻拦,温从阳如何敢对夫人放肆纠缠? 安国公夫人,可能当真不知,夫人对温从阳的真正态度吗。 - 安国公府。 经过大半个月忙碌,纪明德的嫁妆终于备齐了八·九成,余下所剩用具,成婚之前定能置办齐全。 温夫人身上也稍好了些,便打算寻个机会送女儿回去了。 端午过后,不知为何,再提起从阳,明达竟不再似从前厌烦不屑,反而时不时就低了头思索。 虽然她每次试探相问,明达只不肯说,但总归是个好兆头。 从阳那里,她已经描补过了,从阳应当会信。趁这个机会把明达送回去,小别一二十日,或许两个人能比以前好些? 她就不奢望,这两个孩子能似明遥与崔珏一般了。 “崔翰林端午节亲自给他夫人买鲜花,两人郎才女貌、神仙眷侣”,这样的话,连她病在家中,不得出门,都几次听见下人议论。 不过短短一两个月,崔珏竟已对明遥换了一副模样。 她早就看出来了,哪个男子会不喜欢明遥?所以她也不算太意外。 当日明达定要嫁从阳,也不是为了与他浓情恩爱。 他两个只要不反目成仇,她也能少操些心了。 放下手中人口名册,温夫人正待对女儿说话,有人在外回禀:“亲家太太派了李嬷嬷来了。” 李桥媳妇? 温夫人心觉不妙,只能忙说:“快叫进来!” “给姑太太请安。给大奶奶请安。”李桥媳妇低着头进来。 不待姑太太问,她就直接回话说:“家里老太太这几日身上不大好,我们太太又要给老太太侍疾,又要管着家里的事,身上也着实支撑不住了,已经请了大夫吃药调养。没奈何,只能派奴才来问:不知姑太太这里的事忙得怎么样了?若松快了些,能否请大奶奶回家,帮着伺候老太太呢?过几日老爷的生辰,家里还要请客办宴,若大奶奶总不回去,旁人问起来,太太都不好意思说话,都要没脸再见人了。” 李桥媳妇是替何夫人传话,说“要没脸见人了”。可这话就似打在温慧脸上,让她先无地自容。 还是高估了嫂子的耐性。 “你快去告诉你们太太:我正要送她回去的。”她只能撑着笑说,“这些日子多亏了嫂子放她回来,帮了我大忙,就如救了我半条命一般!我本想等再好些,就亲自过去相谢,可如今还是走不动路,只能让你代为转告:等我好了,必然亲自上门,请了嫂子来相聚。你先回去,你大奶奶这就收拾东西,晚饭之前,一定也回去了。” 李桥媳妇领命告退。 温慧就忙催促女儿:“快回去吧,你外祖母也想你了。我有你四妹妹,家常的事也不必愁。柴家月底才来提亲,那时我也应能好些了。” 纪明达知晓拖延不得,只能回房整理行装。 …… 理国公府。 何夫人是真累得吃上了药,并非装样。只是她心里实在有气,所以要叫儿媳妇回来这事,她没先回禀过婆婆和丈夫,便自己叫了陪房过去,也是想认真羞一羞小姑子和儿媳妇的脸。 可李桥媳妇回来,把小姑子的话一说,她听完,心里又软了,又开始想,是不是自己苛刻太过。毕竟照顾完儿媳妇的病回去那天,小姑子那脸色着实青得不好看了。且若不是实在支撑不住,安国公府怎么可能端午都没办宴? 但再一想到,小姑子的病是为了伺候她那亲女儿累的,何夫人又觉得她是活该! 且小姑子先摆出这样的姿态,又显得她苛责无礼,容不下儿媳妇回去伺候亲娘。 何夫人便说:“快叫你大爷去安国府接人!让他快快地去,不许磨蹭!” 有从阳过去,这母女俩脸上又能好看些,老太太和老爷应也不会再计较她了。 温从阳只好快马赶来安国公府。 纪明达恰好将要上车。 两人远远对视了片刻。 温从阳下马,走来她身边:“太太令我来接你回去。” 他声音不轻不重,不喜不怒。 “多谢太太记挂着,辛苦大爷过来。”纪明达亦端方说,“天色不早了,请大爷不必进去请安,我们快先回去见老太太吧。” 她问:“不知老太太身上怎么样了?” “前日老太太到你房中坐了一会,回去路上太热,中暑了,今已好了大半。”温从阳向后退开一步,“奶奶快请上车。” 娘还真是心软,竟没将这话告诉她。 纪明达心中发愧,连忙上车。 回到理国公府,她忙至外祖母房中问安。 见她回来,张老夫人高兴得很,又担心:“你娘都忙完了?我这不算什么,已经都好了,是他们大惊小怪的,只当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娘那里若还忙着,在家歇一晚上,你只管再回去帮她,不用担心家里。” 纪明达忙说些让外祖母安心的话,又说:“我娘也挂心着老太太。我就算明日再回去,我娘也还要再把我送回来的。” 又拉着她问了一会,张老夫人看向孙子。 她笑道:“见过你们太太就回房去吧。我这新得了一壶好酒,给你们送去,吃了也好歇下。” 她便叫心腹送两个孩子过去。 何夫人领会了老太太的意思。 她快五十的人了,自己也急着抱孙子,且又心虚,便一句都没为难儿媳妇,也叫他们快回房歇息。 纪明达与温从阳仍然一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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