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梦境就如神旨,只会凭心意游戏,并不听从她的期待。 她不喜欢任何事物超出掌控,但对神仙……她毫无办法,只能接受。 起床的时辰到了。 纪明达起身梳洗。 坐在铜镜前,她很快调整好了神态。从十岁起,她夜里便只睡三个时辰,即便有时睡不足,白日她也不会补眠。她从祖母和娘身上学到“声色不动”,即便泰山崩于面前亦要从容不迫,不能失了大家之风,不能在人面前有失体面,何况只是没睡足时辰。 何况只是又梦见了不会再成真的“将来”。 前几日……是她太失态了。 她还没对娘赔不是。 二妹妹已经定亲,她不会再嫁给崔珏了,未来已经不同了。她当然也不会和二妹妹一样与温从阳相相处。最起码,她不会把一个丫头看得多重。 她会比二妹妹过得更好。 最后正了正红宝凤钗,纪明达走出房门,到正房给母亲请安。 已经十七岁了,即将出阁的年龄,还住在爹娘院子里,让纪明达心中含愧。 见到母亲,她便提出:“我成日在这里,难免扰了娘的清净……爹、爹常来,只怕也不方便……” 她不好多说父母的事,忙道:“祖母要静养,我虽不便回去,也请娘给我另开一处院落,让我和妹妹们一样出去住吧?” 这样她去看望祖母……也便宜些。 温夫人昨夜还在发愁,生在安国公府,女儿竟似不懂一点内宅夫妻、妻妾之间的平衡相处之道,如今家里只有一个张姨娘和几个通房丫头,皆对她俯首帖耳,也不好拿她们教女。她从祖父、父亲、兄长都不纳妾的温家到纪家十八年,能有今日还算舒心平和的日子,不知吃了丈夫和他爱妾的多少苦头,难道叫女儿回温家也吃这份苦? 但今日一听,女儿竟不算完全不懂,且话里还有对她的关心在意,温夫人顿减了愁绪,笑道:“你还有一年半载就出阁了,现下什么都没你重。且不管你爹,以后再说。” 纪明达心中一烫,却仍担忧:“若爹果真不来了,岂不是叫别人得意了吗?” 祖母便只将姬妾当成玩意儿,既是玩意儿,不需多费心思,但更不能让她们得意忘形,忘了做侍妾奴才的本分。 祖母总说,娘对侍妾和庶子庶女太过宽和。 其余子女还没来,温夫人便搂她在怀里,低声教道:“到了我这个年岁,哪里还和姬妾争一两日的风头?明远已经大了,明丰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妹妹们也都敬我,张姨娘和几个丫头都是我的人,哪怕再有人有孕生子,都没甚要紧,即便心内不忠,也早已没了和我争风的时机。” “明达,你选从阳,定然不是为了与他夫妻一心去的……”看着女儿的面色,她慢慢说道,“既如此,便不要太在意他的姬妾,不要在意他对姬妾如何,又对你如何。孩子,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母亲的话如润物细雨,滴落在纪明达心间。她突然更加悔恨前几日与母亲争吵。 无论如何,娘总是盼着她更好的。 这些时日她已经流了一辈子都没流过的泪,但现在,她又想哭了。 兄弟妹妹们还要来请安,纪明达生生把泪忍在了眼眶里。她回抱母亲,低下头,将迟了多日的歉意说出口:“我……我不该那般与娘说话——” “明达!”温夫人却倏然落泪,“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娘知道你只是要强些,是娘也疏忽了你!” 明知老太太的本性,她为何会以为有先生教导、还有她每日去看,就放心将明达放在安庆堂十多年?早知今日,哪怕拼着与老太太撕破脸,拼着再大闹一场,她也要把孩子抢回来!! 母女俩终究相拥而泣。 见人前,两人又一起洗脸抿鬓,以粉遮盖哭红的脸。粉扑得有些重。温夫人看着女儿,纪明达看着娘,又不禁一齐笑了。 才与母亲和好,早饭后,纪明达便没提与弟弟妹妹们一起去看望祖母。 还在上学的孩子去学堂了,年幼的也同自己姨娘回房,温夫人留下纪明遥,要一同教导她和纪明达如何掌一府的事,仍只令纪明德自去。 纪明德只能应是。 她出去的背影落寞孤单,纪明达心中一晃,想起了梦中所见到的自己。 二妹妹春风得意时,她在旁人眼中,只怕还不如三妹妹。 多年来,她不与妹妹们一处,对她们之间的矛盾了解不深,且不论在家如何,二妹妹与三妹妹在外总是没丢过家里的脸,没叫人说过纪家姊妹不和,她便也没多管。 但现在看,二妹妹与四妹妹好,又受娘的宠爱,只有三妹妹形单影只,也真难为她了。 三妹妹的姨娘是不好,但也已经以命抵了命,三妹妹虽为庶出,到底是纪家的女儿,何必如此。 三妹妹又从小肯上进,常找她请教功课,还是真心敬着祖母,难道不比二妹妹更配人疼? 纪明达便笑道:“娘,三妹妹虽还没定亲,到底只比二妹妹小三个月,且她也不上学了,回去也是闲着淘气,不如一并留下,只在旁看着也好。” 温夫人早对几个女儿各有打算。 虽然未曾料到明达和明遥互相换了亲事,到底事情已经算完了,慢慢教着她们,再与亲家商议,安排出阁便是。 但对三丫头,她是想先狠狠压两年她的小心思,到十七八岁再给说亲,人长大了稳重些,别带着小聪明到了人家,反会吃大亏。 可明达如此一说,她若不应,一则才与明达和睦便驳了她的话,二则明德更要多心,倒更不好。 温夫人只得笑问:“明德,你要留下吗?” 纪明德当然要留下!! 她先感激地看了大姐姐一眼,忙对太太蹲身行礼说:“我回去也是无事,求太太就让我在旁听听罢!” 温夫人略略皱眉,笑道:“本来等你定亲也会教你,现在学,你不嫌累就好。一件小事,快起来吧。” 行这样大礼,怎么弄得像多亏待了她一样。 纪明德忙起身。 温夫人便让她们姊妹在堂屋八仙桌围坐,把准备好的旧日账本重新分成三份,又一人分一把算盘和纸张笔墨等:“你们从小都学过打算盘、看账目,也过去许多年了,且算一遍我看。” 明明娘应了她的提议,也仍是笑着的,纪明达却莫名觉得娘似乎不大高兴。 但三妹妹已经翻开账册,二妹妹慢吞吞磨着墨,还是那副懒散样子,两个妹妹都无异样,她便也没再多想。 不时有人过来回事,娘一件一件安排了下去。堂屋里都是算盘声,但……怎么只有两个声音? 算完一册,纪明达喝茶,抬头看到二妹妹的账本已翻到了最后一页,人却在向娘那里看,似乎在发呆。 她不禁皱眉。 三妹妹险些不能学,二妹妹受着偏爱,却竟如此怠惰! 纪明达便清了清嗓子,问道:“二妹妹怎么还不开始?” 纪明遥有些懵:“什么?” 纪明达更加不满,便直接说:“你还不开始,是仗着娘疼你,就算你做不完,也不会和先生一样打你的手板吗?”
第20章 不速之客 纪明达的声音并不大。 但温夫人正房堂屋与东侧间之间并无实在的隔断,且今日为了教导她们,还撤去了屏风,是以她指责纪明遥的话,两间屋子里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众人的目光便毫无阻拦地聚向了三位姑娘。 正回事的媳妇因正对着太太,不敢走神,说话的声音却也不禁小了。 温夫人心内一闷。 明达早知明遥的性子,怎么今日又挑剔起来?她私下教导或语气好些也就罢了,现下房里这么多人,说话还这般不客气,竟不知给她妹妹留颜面。 她挑剔明遥,自己在旁人眼中又岂是“好姐姐”? 温夫人抬手,令那媳妇且停。 那媳妇慌忙闭上嘴,看太太站起身,向姑娘们那里过去。 大姑娘和三姑娘都忙站起来等着太太,二姑娘却挪开自己的账册,从下面拿起一页纸,说:“大姐姐,我不是没算,我已经都算完了。” 二姑娘都算完了?! 那媳妇看见大姑娘和三姑娘都愣住了。 她自己也愣住了。 这……二姑娘也不是为了姊妹间口角就撒谎的性子,何况从小被先生骂过多少,也没听说过哪一回撒谎躲罚啊? 温夫人却并不诧异,也没觉得是明遥说谎。 接过明遥手上的纸张,她对着账册细看了看,笑道:“还是算得那么快。” 她知道府里不少人私下议论,都说明遥好吃懒做、一无所长,在姊妹里只有一张脸随了她姨娘,胜过旁人许多。可在她看,孩子心里事事明透、什么都懂,不介意挨旁人几句不痛不痒的说,过让自己舒服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何况她并不是一无所长。 比如她能不用算盘,只凭心算算出至少十万以内的账,还算得又快又准。 家里不缺人算账,她也从没让明遥帮她盘过账,所以众人都不大知道。 哪知今天是明达闹了笑话。 “算好了,就先过去吧。”温夫人对明遥赞许笑道。 “是。”纪明遥起身离开八仙桌。 她还想多摸一会鱼来着…… 温夫人便看着自己的亲女儿。 纪明达抿唇站着,等待母亲的批评。她也自思的确是先入为主,误会了二妹妹。但母亲看了她片刻,只让她和三妹妹接着算,便转身回了东侧间。 她才突然觉得脸上滚烫。 “大姐姐……”纪明德凑近她,小声问,“大姐姐算到哪了?” “算完了一本。”纪明达忙低头,掩饰住自己的难堪。 “我才算了半册……”纪明德低声说,“大姐姐教教我吧,不然我也差太多了。” 从来只要弟弟妹妹们想学,纪明达毫不吝啬教导,教三妹妹也是她教惯了的。她便也离三妹妹近了些,先细声问她是如何算的。 姐妹俩讨论了有一会,温夫人才收回留意着堂屋的余光。 纪明遥正在裁夺交到她手里的第二件事: 永辉堂(即安国公府学堂)前院有一株紫薇树冬天枯死了半个,今春有大半枝条没抽芽,学堂的管事报上来,问是照原样补种一颗,还是换一株别的。 纪明遥便问管事媳妇:“花房怎么说?已是彻底救不活了?” 管事媳妇笑道:“花房说倒是能救一救,只怕白费力气,不如再种一株。” 纪明遥便道:“你去问苏先生的意思。先生要留,你们就尽力救,救不活再说。先生想栽什么,你们也听命就是了。” 见太太在旁含笑点头,那管事媳妇忙说一声:“是。”出去找自家男人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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