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白芷都觉得自己说的话太重了,担心会让肖扬少得可怜的信仰遭到摧毁。 她看着肖扬跪坐在雪地里,起起伏伏的胸膛,像是要爆炸一般。 她有些愧意,忙软了几分语气,“肖扬,我是想说……” 肖扬闻声回了神,眼里渐渐褪去了开始的不安与恐惧,变得柔和温顺,他看着白芷担心的眼神,轻轻弯起了嘴角,连飞扬的眼尾都上扬了几分,“我明白了。” 白芷心头一惊,“啊?你明白了……什么?” “王爷警告过我了,让我不要给你沉重的负担!” “……” 明白个鬼哦! 白芷就知道他一定理解岔了,她没好气地笑了,“我是说,你得先考虑自己!你真是听话捡半截!” 肖扬听着她的数落,竟然开心地笑了,“王妃你说的没错,王爷也这样说过我,可是我从来没想明白过。或者说,到此刻我也不能完全懂,但是我察觉了,我很累……” “我时常觉得自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会想自己为何要活着,每当这时,王爷就会找些事情让我做,为王爷做事的时候,我心就会踏实,不会想些有的没的。影阁的兄弟每次领了月钱,都会去吃吃喝喝烟花柳巷,我却无法在其中寻得乐趣,这样的日子很是煎熬。我只能不停乞求王爷给我寻些事情……” “只是后来变成了你,你若需要我,我能开心得一夜不睡。可你哪天若是忙得忘记了我,我就会害怕,怕你不再需要我了……” “封月也这样说我,老实说,我羡慕封月,他明明知道什么都是假的,却还是拼命去得到,得到一个女人他能乐好几天,有人称他王子他也能乐好几天,他总能找到乐的事,我却不能……” 一听这名字,白芷眼角抽了抽,这两人一个都不正常好嘛! 白芷想想那恐怖的回忆,真怕肖扬学了封月发疯,忍不住吐露心声,“你可别学他啊!要不是王爷的计划,我要是遇见他,我能把他皮给扒了!” 肖扬乖巧地笑了笑,露出微微有些尖锐的虎牙,像个孩子一般,“跟在王爷身边那么多年,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白芷也配合他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那就好!所以呢,肖扬,我从未想过赶你走,只是希望你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保证了生命,然后再去感受自己的喜欢与厌恶。去与那些讨厌的人作对,去爱那些能让你快乐的人,去做真心想做的事,反正你是天下武功第一高的人,我相信就没有你做不成的事儿!以后要是遇到需要你付出生命才能爱的人,跑!赶紧跑!这人准是个骗子!” 肖扬抿起了嘴,有些泪目。 二人相视,都带着说不尽的心思。 白芷垂眸,看着肖扬手心有些血迹,她轻轻拉起肖扬的手,肖扬下意识地勐缩了回去。 白芷没有放过他,而是拉着他的胳膊,怒道一声,“给我!” 肖扬尽管一百个不愿,还是抵不过白芷眼神中的威压,只能试探性地伸出手。 白芷掏出随身的丝帕,避着伤口,替肖扬缠在手上。 “你瞧瞧你,受伤了,你这身体尽是毒,若是不处理,很危险。但是呢,我现在想吃苕糖,附近的镇子上就有,你去给我买些来,就走着去。路上若是磕着碰着,跌倒了,受了冷,捱了热,或者风雪阻路,或者小动物拦路,再或者你的手心有一丝丝的疼痛,只要你不想去了,那就别去了!回去找谷大夫给你治伤,再洗个热水澡,裹在被窝里好好睡一觉!听到没?” 肖扬闻言,难受得嘴都瘪起来了,他连忙垂下头,开始小声抽泣起来。 “我就在前方的驿站等你,等你到明天夜里!你若不来,我便走了。”白芷有些哽咽地说出了这句话。 肖扬答应了她,去给她买苕糖。 从这里到镇上,仅有三四里的路,以肖扬的脚程来说,一个时辰绰绰有余。 可他还是乖乖听话,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去。 他大概明白了白芷的用意。 巧合的是,他这一路走去,还真是异常艰难。 脚下的雪,总是莫名其妙的塌陷了下去,脚就陷进雪里,得费些力才拔的出来。 寒风总是呼呼地颳着,吹得脸痛,眼睛也吹得又干又涩。 走了半截,前方的路被雪埋了,想换条路走,转头又看见一双雪狐在疯狂刨地,许是在找地里的食物。 他想伸手去抓住这双雪狐,却被雪狐敏捷地躲过了,肖扬人一下子就扑进了雪地里,刚受过伤的手杵在地上,传来一阵疼痛。 这些感受明显又真实,像是有了生命的鲜活,他以前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能完全忽视这些难事呢? 他此刻真的有些想回去找谷大夫处理伤口,然后洗个热水澡,暖暖地睡一觉。 白芷真的在驿站等到了第二日夜里,肖扬没来。 她心里五味陈杂,担心他鑽牛角尖,怕他想不开,却又觉得他可以面对的。 但所有的担忧,在肖扬做了他的决定后,都只能化作最真挚的祝愿。 她希望肖扬,能找到他的活路。 耽搁了两日,第三日是不得不走了。 白芷收拾好刚出门,就看见了一个油纸包着的包裹,她小心翼翼打开包裹,并不是很意外。 是苕糖。 左右一番张望,并未见其人。 肖扬的选择,她明白了,她用正常说话的声音道了一句,“肖扬,珍重。” 白芷一路出了山谷关,山谷关建在高大山脉之间,山脉阻挡了风,让山两侧的气候截然不同。 刚一出关口,就像换了个地图,一片青翠欲滴的嫩草像是活了一般,争先恐后地朝着白芷摇摆。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让白芷仿佛置身牧场,绿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一路走,只听得溪水淙淙,鸟兽虫鸣,蝴蝶翩跹飞舞。 白芷下了车,稍作休息,远方好似能看见整齐的麦田,田坎边上有着黄牛慢行,路边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奔跑。 白芷又走了一段路,看见一片花田,里面种着满满的鸢尾花,蓝蓝紫紫,好不漂亮! 一阵风起,是鸢尾花的味道,青草味道,泥土味道,还有黄牛的声音,稚童的嬉戏打闹,蜜蜂振翅的嗡嗡的声音……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白芷莫名想起这一句诗词,好不气派! 莫名的情感在心头涌动,就连四面八方吹过来的风,都是自由的。 白芷心头一热,回车里取了百两银子,收拾了两套衣衫,双身离了车队而去。 走到哪儿,她不知道。 但她也不怕,只管走便是了。
第305章 游历见闻 白芷揣着一百两银子,走到了大河两岸,滚滚黄沙的河流分流又汇聚,哺育一个又一个的村落。 走到最末端支流的小溪,见到了劳苦的百姓们,为了抢夺灌溉水源,抄起锄头镰刀,斗得你死我活,满地尸骨。 白芷找来官兵,官兵阻止了私斗,却没能解决问题。有良心的官员,左右逢源,鞠躬尽瘁,却抵不过上头人的一句话。 未得官场庇护的村落,最终旱死了青苗,错过了时节,全年无收。 有人变卖家产,做起了其他勾当,有人落草为寇,打家劫舍。 有人当起了人们心中的大侠,朝贪官污吏的必经之路设下陷阱,暗杀了人们心中的大恶人。 大恶人死的那日,小城内锣鼓喧天,没过几日,新官上任,人们期盼着那是个好人,是个好官。 白芷也翘首以盼,可这新官是不是好人她不知道,她只看见了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烧了上任官员留下的人,美其名曰,剷除奸恶贪腐。 第二把火,烧了沿路的山匪寨子,大片大片的寨子被烧燬,哀嚎之声连绵不绝,百姓们拍手叫好。 第三把火,烧到了无田可种的百姓,他们被勒令要在今年种上了茶树。可一片荒山,突然种上了茶树,茶树至少要三年可採,这三年,他们至少得再找一份活计,才能勉强活命,于是他们低价卖身成为佃奴。这样一来,茶树种上了,世家贵族们的田土也有人种了,可谓是皆大欢喜。 一时之间,小城恢复了生机勃勃,至少,上面的人会看到这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白芷却是踏着这条白骨路,坐上了牛车,跟着想寻一片乐土的逃难人,辗转来到了百姓心中的嚮往之地。 一个小小县城,这处鱼米之乡,山川河流湖泊,占尽了大自然的便宜。 好在当官的清廉,七老八十了,拄着柺棍还在同豪强们周旋。到底是做了四五十年的官,脑子清醒,顾得了上面的利益,护得住百姓们的体面,这才造就了这一方净土。 老人家年迈,就爱钓鱼,百姓们称他为鱼公。若是打了大鱼,第一个就是送给鱼公。每当此时,鱼公总会烹制盛宴,召来一众官员和门下弟子,告诫他们鱼米何处来。 白芷花了些钱,成功进了鱼公的府邸,成了鱼公身边的丫鬟,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鱼公自是知道这个小丫头目的不纯,却也没有戳穿。因为他发现这伶俐的小丫头,心术正得出奇,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性子,他很是喜欢。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于是他想撮合自家儿子与白芷结成良缘,被白芷给拒绝了。 鱼公问她,“你志在何处?” 面对这个爷爷,白芷有些俏皮地笑了笑,“白芷虽志在天下,却也知此事艰难,所以选择走好当下之路,能走到哪儿走到哪儿,但是上不封顶嘛!” 鱼公呵呵大笑,笑得心头舒畅,“你若有天下之志,老夫可帮你举荐给一个人,若是能得那人青睐,定能有所作为!” “能得鱼公青睐,此人莫不是个高人?”白芷打趣。 “可不是!各方势力,老夫只择最优一方。” “何人?” “宁王孟瑛。” 白芷愣了愣,她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志趣相投的人,总会彼此欣赏。 白芷收敛了思绪,委婉道,“实不相瞒,白芷刚从辰京出来,辰京就像个斗兽场,白芷力弱,在其中难以发挥作用。只能退而求其次,青萍起于微末,未尝不是一种解法。” 鱼公对白芷的眼神越发欣赏,摇头失笑,“白姑娘心如明镜,老夫佩服!” 白芷是知道的,辰京几乎聚集了辰国各方最大的势力,在其中不管做什么,都受控于这些势力。她一个没有家族势力的人,什么也做不了。 “老夫虽欣赏你的心性,但是呐,人在官场,过刚易折,过慧早夭,特别是这溷沌之水,纯净难求。权衡,隐忍,是你必须学会的。更莫提你身为女子,在这满是男人的战场,所有人都会盯着你,他们不会瞧得上你,他们只会想着碾压你,战胜你,用你的归属来宣告他们的胜利。你必须收起锋芒,学着圆滑,但老夫希望你,不要忘了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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