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仁当即利落应下,不带一丝犹豫,只是出了门,他方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银丝炭经他手送出去,数量再没有比他清楚的,只有多的绝不会少,耿格格若是怕冷,点上两个火盆也是够的,为何只见厅中一个火盆。 退一万步说真的只是怕冷,为何要黑木炭,主子们能用完那玩意吗? 正思索间,于进忠从后面撵上他,先是亲热的喊李哥哥,又送上两个银元宝说是谢礼,这才露出几分愁像。 李怀仁心中明镜似的,口中却问道,“于老弟,有何愁事不妨说出来,这不是有哥哥在,还能不帮你小子吗?” 于进忠正等着这句话,抹了把眼泪才娓娓道来,“我们格格重情重义,连身边的下人都看顾的紧,李哥哥不知,这木炭原是给咱们这些下人用的,倒是让哥哥费心了”。 李怀仁温言劝了几句,又道让他放心,袖子一甩便回了,只是一到前院便立刻找了个经常在内院跑腿的小太监来问此事。 小太监前院出身,自是不必替谁藏着掖着,倒豆子一般说了,李怀仁便明白,原来这荷包买炭火一重,传话又是一重。 兰院既这般被四阿哥放在心上,他又何必挡人家的路,只是如何说,还是得斟酌一二。 李怀仁铺开信纸,笔尖游走不停,少顷,便有专人拿上信件,快马一路向南。 潮湿阴冷的房间里,四阿哥正坐在桌前,拿着邸报和家书看着。 苏培盛提了个火盆进来,以前在府里,这种小事哪需要他来做,多的是献殷勤的小太监,可现下在外边,即便是主子爷,很多事也得亲力亲为。 做点事不算什么,江南的这个天儿,他却着实受不住,以前在京城,冬日里都是干冷干冷的,只要进了屋人便好过多了,可在这儿,屋子里头似乎比外面还要冷些,只有点了火盆,屋子里的阴冷才能略微褪去些。 见主子爷捏着信的手逐渐有了血色,苏培盛放下心来,将热茶轻轻放在桌上,蹑手蹑脚的出门去了。 在河提上被冻透的身子逐渐察觉到一丝暖意,几乎冻僵的思绪这才被拉回,这月的家书晚了好几日,不过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实乃他们一行人行踪不定,邸报和家书都得几经周转,是以晚上几日实属正常。 四爷拆开信封。 “奴才李怀仁叩请主子安,大阿哥腊月初七咳,十四大好,李侧福晋胎安,福晋入宫繁忙,府务交由钮祜禄格格与乔小康共理,另,京中大雪,钮祜禄格格请福晋命,令府中各院削减分例为灾民祈福,兰院尤甚”。 他放下手中书信,又去看福晋的家书。 “妾身安康,府中一切安好,盼君早日归来”。 苏培盛提了热水进来,伺候着四阿哥脱了鞋袜,又将脚泡进木桶里,待到小腿都泡得红了,将主子爷的脚搂在怀里,拿烧热的针将今日新长的水泡挑破,再抹点上回随信捎来的面脂,就算是洗漱了。 还别说,耿格格这两回进上的面脂可真是帮了大忙,主子爷自在宫里便不爱看大夫,可脚上的水泡一日多过一日,敷上这带有药材的面脂,才下的快些。 四阿哥放下书信,盯着火盆出了神,钮祜禄氏这是在求名,耿氏每日里懒散惯了,不太不可能与其为伍,若不是被狹裹着这般,那便是被人克扣了。 府中的这般光景与江南水患何其相像,坐在上边的人偏听偏信,下面的人更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说是户部拨银粮仓放粮,可他在江南呆了半年之多,户部的银子从未见过,相邻几省的粮仓竟是空的,河提一茬又一茬的修,可江南却依旧困于水患。 银子和粮食都去了哪里,还不是被中间的这些人中饱私囊了。 是以,江南水患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若是放任这般下去,最多三年,黄河便会决堤,这边会再次成为黄泛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俱在顷刻之间。 这些可都是大清的子民,大清的根基,今日淹没的是他们的房子土地,明日淹没可能便是紫禁城了。 四阿哥微微失神,汉阿玛富有四海,视察天下,知不知这般状况? * 京城,兰院,温暖的正厅中,耿青宁正在派发‘年终奖’。 因着今日过年,兰院中人个个都穿上了新衣裳,不仅如此,宫女头上还带上一样银红色头花,那是之前用霞影纱做衣赏时剩下的碎布料,因舍不得扔,葡萄便想着法子挽成了头花,如今倒着倒也增添了几分年味。 太监们自是不能戴花戴朵的,而是个个穿上了皂色白底的新鞋,也是一番新年新气象。 耿清宁穿着石榴红镶兔毛的旗袍,披着兔毛的披肩,懒散的倚在榻上,看着下面的人怀揣荷包,个个面上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由得,唇边也带上了些许笑意。 每人二两银子不多,却能换得整个院子的喜气洋洋。 葡萄拿来红纸,几个人围着火炉开始剪纸,耿清宁自觉手笨,便只看着,葡萄三下五除二便剪出了一对活灵活现的胖金鱼出来,惹得白手套都站起身,上前嗅了几下,见没有鱼腥味才悻悻作罢。 耿清宁被它的谗样笑的肚子疼,叫小贵子去膳房替白手套和雪团儿叫几条鱼,今日大年三十,猫儿也得过个肥年。 不止猫儿,一大早耿清宁便吩咐于进忠去膳房置几桌席面,还特意要了几壶清酒,等到了晚上,放在小炉子一热,大家伙儿也能松快一二。 至于她自己,今日席面更是不一般,叫的都都是硬菜不说,酒水更是定了桂花酿,用的秋季新采的桂花酿制,香味浓烈扑鼻,入口甘冽醇香,自秋日喝过之后,她便念念不忘,只是这酒后劲大,一壶便醉,平日不敢轻易尝试,不过今日特殊,她也放肆一回。 窗户上贴了红彤彤的窗花,过年的气氛更浓了,耿清宁笑呵呵的坐在榻上,看着葡萄收拾好炕桌,又端出来一盘子瓜子、松子、豆面酥、杏仁酥,还有各式各样的奶酪、奶豆腐。 她在现代的时候过年也是这般,提前置办好年货,等到过年当天,茶几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瓜果零食,脚边是一筐沙糖橘,这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玩手机,吃上一整天的零食,只有晚上才吃那顿正餐。 独身一人在清朝的耿清宁,下意识的便也这般做了,午膳都未叫,配着茶吃了两块咸口的牛舌饼,又捡了甜口的奶豆腐来吃,只是奶香味太浓,她一不留神把一整盘子全给吃完了。 耿清宁看着空空的盘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腰身,见衣裳紧紧的勒在身上,她极为严肃的问道,“我是不是吃胖了?” 葡萄闻言也慎重的拿尺子仔细来量腰身、肩膀、手臂,将尺寸呈给耿清宁看,“格格没胖,奴婢瞧着正正好呢”。 耿清宁松了口气,幸好现在的她代谢旺盛,吃多也能消耗掉,不像是现代,多吃几口肉就贴在身上下不去了。 而且她惯常是一胖先胖脸,一瘦先瘦胸的,可不敢太过放肆。 西洋钟的指针指向6,于进忠便去提膳了,先上的是两道凉菜,五香羊肉和卤鸡。 五香羊肉用的是三月的羔羊,炖的皮肉酥烂,入口浓香,不见一丝膻味,吃起来还带有淡淡的奶香味。 卤鸡皮弹肉嫩,吃起来像是带有卤味的白斩鸡,连骨头嗦起来都满是滋味。 热菜先上了一个挂炉鸭子,让耿清宁说就是现代的北京烤鸭,吃起来外酥皮焦,内里鲜嫩多汁,配上一笼荷叶饼和酱汁,包着吃,把嘴里塞得满满的,那叫一个满足。 除了这个,耿清宁还要了香辣虾,怕太过油腻,不叫膳房用油炸,只用之前炒的火锅底料细细煮开,鲜嫩的虾肉外面裹满鲜辣的滋味,让人嘴巴火辣辣的,却一刻都停不下来。 耿清宁吃得额头都出了密密的汗水,她放下银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甘冽的酒香撞上火辣的舌尖,让她不自觉嘶了一声,随后却又忍不住喊了声痛快。 剩下的是锅子和汤品,这些东西都可以慢慢享用,耿清宁将阅读器摆在木质支架上,这个是兰院‘特制’,由她模仿出现代手机支架的图纸,再由小贵子手工仿制而成。 如今,她一边烫一点冬日里极为罕见的翠绿青菜、豆芽之类的,一边看起了阅读器,还时不时拿起酒杯喝上一口。 悠闲自在,神仙不换。 耿清宁一个人喝完了一整壶的桂花酿,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却怎么都睡不着,便又招呼葡萄几人边守岁边打麻将,直熬到眼睛通红,几乎流下泪来,才一头倒在床上。 不知道是睡了过去,还是晕了过去。 等过了年,日子就好过多了,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吹来的冷风不再冰冷刺骨。 耿清宁的九九寒梅图,每日只能涂上一枚花瓣,每九日才能将一朵梅花涂满,如今竟也到了最后一朵。 春回大地,万物萌动,府里的气氛也是一天比一天浮躁,等到耿清宁再次吃上春菜的时候,青杏悄悄的来禀,说是四阿哥要回来了。 耿清宁手中的桃花酥都被惊掉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细细算来,距四阿哥离府还差三月便整整一年了,眼见着李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都快生了,人确实该回来了。 没错,耿清宁还有些现代思维在,孩子出生的时候,怎么能少得了父亲的存在。 不过,四阿哥这一走大半年,猛然一提到,还挺不习惯的,而且这一段时间他不在府里,人人都平和了许多,日子也过得舒坦,一时间竟给忘了。 青杏神神秘秘的,“奴婢听说正院都忙活开了,便又去前院打听了一下,书房那边忙得竟没空搭理人,奴婢便猜想着应当是主子爷快回来了”。 耿清宁惊讶的看着青杏,这是妥妥的信息人才啊,要是在现代从事娱乐圈工作,说不定爆出来多少惊天大瓜。 见格格半饷没有动静,只上下打量着她,青杏这才理解葡萄的恨铁不成钢,原来格格竟是这般不上进之人。 只是,主子爷既把她给了格格,她便一心一意的替格格谋划,“好格格,主子爷都要回府了,您难道不想第一个见主子爷?” 耿清宁捡起掉在桌上的桃花酥,放在手中吹了一下,反正三秒之内捡起来还能吃,不能浪费。 福晋是堂堂正正的大老婆,有结婚证——皇家玉碟那种,李侧福晋怀着身子,生产就在最近,而她这般,掉块桃花酥都得捡起来的、不争气的咸鱼,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兰院最为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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