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嘉年冷笑,他就知道,师兄只有在占他便宜的时候才会对他有如此好的态度。 “嘉年,你别走嘛,你快告诉我,咱们姐姐认不认我这个弟弟。” 董鄂嘉年嫌师兄吵闹,他快步跟上三位师长,李复跑上前,果然不敢再胡说。 唐甄选了一座观海景位置特别好的酒楼,坐在二楼窗边,随意一瞥,目之所及全是滔滔海浪,绵延不绝。 颜元和郭金门身边都带着两个弟子,只有唐甄一人前来,郭金门亲手给他斟茶:“兄长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的人了,怎么还一人出远门,身边也不带个弟子。” “我这样的人,就不祸害年轻小辈了,拜我为师,年纪轻轻就断了仕途之路,我也不忍心。” 唐甄一贯主张以百姓为本,反对士人空谈,更加批判君权神授那一套,哪个年轻人若跟他学,这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瞧瞧,董鄂家的那个小丫头写信夸他这里好那里好,她的弟弟怎么不送来拜他为师?偏要叫董鄂家的小子不远千里跑去岳麓书院求学。 哼,唐甄一看到董鄂家的这个小子就想到他姐姐,他就生气。 郭金门摇摇头:“铸万兄不用妄自菲薄,你之功绩,功在千秋。百年千年之后,我这个只会教弟子考科举的岳麓书院的山长早已淹没在历史烟尘中,铸万兄你的名字,定然会留在后人心中。” 颜元举起茶杯:“我认同黄瞻兄的话,敬铸万兄。” 郭金门举起茶杯,同样道:“铸万兄!” 唐甄也未推辞,举起茶杯,和两位好友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唐甄问道:“浑然兄、黄瞻兄,你二人为何前来泉州府?” “朝廷今年突然展现出和以往不同的风貌,行事激进了许多,如今读书人对孔家,对朝野的讨论,铸万兄当真不知?” “我带着弟子前来泉州,就是想亲眼看看,这些变化到底是真还是假。” 唐甄看向两位老友:“如果这种变化为真,你们如何想?” “如果是真的,当今堪称圣人,满朝文武大臣也算为民做主了。” 唐甄又问:“若从朝堂到民间产生的这些变化,来自朝中一小部分人呢?” 郭金门犹豫,颜元直言:“若大清这一年的变化只是来自一小部分人,皇上能容忍他们,皇上称不上圣人,也能说是位明君。” 唐甄、颜元两人能在天下读书人中有声望,不仅是因为他们是学识过人的大儒,还因为他们对天下有自己的思考,提出了独特的观点。 在任何时代,能逃脱出时代的局限,以第三者的视角对自己所处的时代进行批判,代表着他们对当前时代的观察十分深入,朝野上下出现任何趋势,他们都能敏锐地察觉到。 大清刚入关时如日中天的模样他们见过,康熙对天下的掌控力逐渐下滑,朝堂内外的腐败他们也正在见证。 本以为大清会像其他皇朝一般,用不了多久就会走上末路,天下或许又会兴起兵灾,百姓流离失所,过了今日没明日,直到新的皇朝建立,开始新一轮循环。 如今,起新变化了。 “铸万兄,你来泉州府又是为何?” “我来这一趟,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出现新变化,能把滑落的大清往上拉一拉。” 唐甄垂下眼皮:“我虽生于明末,幼年时和家父在蜀中还算安稳,可以说这一辈子没受过改朝换代之苦楚。” “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大清以后如何我也管不了,也不该我管。但这天下苍生啊,本就已经够苦了,如若能看到百姓日子好过一点,我就算即刻死了,也能安心几分。” 以往,华夏这块土地上的一代接一代的王朝,打来打去,不是自己人就是近邻,上位之初不管如何血腥,为了坐稳天下,就算装模作样,对百姓也能有几分体恤。 如今之时势,敌人若从海外来,非我族类,他们只想侵略,不想长治久安,这块土地上的百姓该如何活下去? 颜元道:“铸万兄担心的,正是我所担心的。希望这次澎湖之战,能让朝廷打开眼界,一定要把海军建起来。” 消息灵通的唐甄道:“听说,朝廷已经答应建海军了,但军费少之又少,只有区区两百万两。” 郭金门怒道:“两百万两,大清海岸线如此漫长,两百万两军费养出来的将士们别说守卫大清全境,倭寇打进来,能不能守得住福建都难说。” 颜元关心道:“皇上为何同意建海军,却不给军费?” “没银子吧。”董鄂嘉年知道一点。 没银子?大清百姓缴的税赋比明朝时翻了一倍,朝廷居然没有银子。 唐甄、颜元、郭金门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复听老师和唐甄、颜元两位大儒谈话,他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在他看来繁荣昌盛的大清,在老师和大儒眼里竟然是这般不堪。 身为满人的董鄂嘉年默默低下了头,这些事他都知道。姚元景给姐夫讲课时他都旁听过,大清朝堂上的斗争龌龊,比老师们知道的更甚。 姚元景曾毫不避讳地对姐夫说,大清内忧外患,皇上又年迈,皇子们若为皇位争夺太过激烈,提前引爆了大清隐藏的暗疾,大清倾覆,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开年后,姐夫冒着被贪官污吏围杀的风险,也要咬着牙把案子查到底,就是因为听了姚元景这番话。 大清已经没有多少退路了,再不奋起改变,走入死局后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他是满人,姓董鄂,无论是个人还是家族的利益,都深深地和大清绑定,大清兴旺,则他兴旺,大清灭亡,世代武官的董鄂家只会死在大清前头。 董鄂嘉年开始并不理解姐姐为什么要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现在董鄂嘉年明白了,姐姐做那些事,只是为了推着大清再搏一搏。 搏输了,姐姐肯定会带着他们全家离开这里。但是没有退路的百姓呢? “董鄂家的小子,你姐姐近日可给你写过信?” 董鄂嘉年摇头:“自从去岳麓书院读书后,来往不方便,已经有段时日没收到姐姐的信。” 唐甄冷哼:“你也是蠢的,跟着你姐姐,不比跟着你去岳麓书院死读书学到的东西多?就算要学考科举,你不跟着姚元景、张廷玉学,跟着郭金门?” 郭金门不满:“铸万兄,打人不打脸。” “你这个老东西,到老了,竟然要起脸面来了。” 郭金门恼了:“我和浑然兄好歹是书院的山长,不比你这个泼皮无赖,无师长无徒孙,去街上撒泼打滚也无人为你脸红。” 颜元忙劝架:“咱们多少年没见了,好不容易遇到,你们不珍惜,偏要吵一架心里才痛快是不是?” 唐甄、郭金门两人对视,冷哼一声,同时扭头看向窗外。 过了会儿,颜元又道:“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孩童似的,生气就不说话了?” 郭金门喉头发紧,她嘴唇动了好几下才道:“浑然兄,海面上是不是有大船过来了?” 好多大船! 领头的那艘船打着大清的旗号,迎着正午最烈的太阳,乘风破浪而来。 “水师回来了!” “我们大清胜了!” “快去海边看呐,咱们的士兵回来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们能赢,我大清的官兵骁勇善战,定能打败倭寇!” “他娘的,倭寇再敢来沿海村庄劫掠,老子活劈了他们。” 城里的百姓又笑又骂又哭,都往港口赶去。街角一个卖肉的屠夫,切肉切到一半,握着刀跟着人群往海边涌。 唐甄眼睛里闪着水光,胜了,他们真的胜了! 好样的! 大船还未靠岸,百姓挤满了海滩,看到大船过来,高兴得又叫又跳。 泉州知府王志等在码头上迎接,着急地原地转圈,直到领头的大船距码头还有几十米,王志看清楚站在船头的是直郡王,他才算放下心来。 手脚齐全,瞧着肩膀受了伤,应无大碍吧。 大船在大家的期待中,总算靠岸,直郡王不着急下船,先从船上拖下来的是俘虏的倭寇,一共五百六十三人。 “泉州知府王志,见过直郡王。” 胤褆问王志:“给死刑犯行刑的刀斧手,泉州有几位?” 这话问的……王志不解,他顺着直郡王的目光看过去,难道是要…… “现在去问,所有刀斧手都叫来。倭寇虐杀我大清百姓,他们自然该以命抵命。” 王志脸色顿时变了:“这么多倭寇,都要杀吗?” 胤褆瞪过去,高声怒斥:“倭寇杀沿海百姓的时候,你怎么不去问问倭寇,为什么把我大清百姓都杀了!” “直郡王息怒,下官并无此意,只是,衙门内确实没有这么多刀斧手。” 围着码头的百姓听到这话,挤在人群中的屠夫举起手中屠刀:“大人,刀斧手不够,我来!” “大人我来,我弟弟家,男女老少八口人都被倭寇所杀,我要替我弟弟家报仇!” “我来,我老家全村被屠,狗日的倭寇全都给我老家乡亲们抵命!” “大人,让我来!” “大人!” 码头上的衙役拦不住,愤怒哭喊的百姓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王志吓得满头大汗:“大家别挤了,别挤了,一会儿都挤海里去了。” “砰!” 不知道谁敲了一声大锣,金石之声惊醒了所有人。 “都排队!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 百姓冷静下来,都冲去排队,迫不及待,他们要为父母兄弟,为乡亲父老报仇! 百姓冷静了,倭寇却疯了,可他们挣不脱,逃不掉,只能伸长脖子,等待死亡的降临。 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还未长成的小姑娘,双手抓起屠夫递给她的刀,她用尽浑身力气,朝倭寇脖子上砍去。 鲜血喷洒,溅了她一脸,她却不怕,反而大笑起来。 郭金门移开眼睛,不忍看。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出生在一个贫穷又宁静祥和的小村庄,从小周遭被家人族亲护着,从未见过杀人的李复,他被这血腥的场面镇住了。 今天所听、所见、所感,推翻了他前二十多年的认知,这个世道,原来是这样的吗? 董鄂嘉年扭头问妻子:“怕吗?” 小觉罗氏摇摇头,她不怕,她只觉得倭寇可恶。大清为什么不把倭寇灭了?怎么会放纵倭寇至此? 五百六十三个倭寇,远远不能平息百姓的怒火,没排到报仇的人,蹲地上大哭,为惨死的亲人,也为自己。 “从今天起,大清海军成立了!以后,大清海军全体将士将刻苦训练,捍卫大清海上疆土,肃清所有来犯之敌!”胤褆举起手高声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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