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里视野暗淡, 很暗很暗,萧南瑜看不到姜沐言, 也看不到其他任何,整个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与无边黑暗中。 有那么一瞬, 萧南瑜脑中一片空白。 可鼻息间属于女子的馨香气息, 绵绵不绝的灌入他肺腑,让他不得不清醒过来。 淡淡的清甜香气,那日在梨园的银杏树下, 他不小心与姜沐言额头相碰时,闻到过这股淡香。 可爱又调皮的小家伙将她的手帕怼到他口鼻处时, 他也闻到过这抹撩人的淡淡馨香。 是玉兰花的花香, 很淡,很好闻。 那些意外,是萧南瑜第一次和女子亲密接触。 现下,他还在种种因素以及意外之下,躺在了姜沐言的床榻上。 她的床很软很香,一呼一吸间全都是她的气息, 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许是太安静的缘故,萧南瑜能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它似有越跳越快的趋势。 被隔绝于被子中的萧南瑜, 即使此刻无人能瞧见他神色,他也轻轻敛眸, 下意识遮掩住眸中暗流翻涌的一切情绪。 “大小姐,热茶泡好了。” 红桃端着一个黑漆描金托盘进来,绕过屏风对姜沐言道。 姜沐言不敢让她靠近床榻,指着一旁的桌几道: “放在那里便可,你再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些点心,我想吃些。” 红桃心道,大小姐原是饿了。 虽说大小姐极少会在夜间进食,但前些年还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嬷嬷一般会下碗面条给大小姐食用。 红桃将托盘放到桌几上,回头对姜沐言道: “大小姐,可要奴婢下碗热汤面?” 热汤面煮起来得费些时间,一心要支开红桃的姜沐言,当即点头:“也好,你去下碗面来。” 红桃看着黑暗中端坐于床榻边的姜沐言,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她转身离开之际,忽然反应过来哪里怪了。 屋里没点灯,太黑了。 “大小姐,奴婢先点个烛火亮堂亮堂,免得屋里太黑,大小姐不小心磕到碰到。” 背对着姜沐言的红桃,又回过身来,朝床榻旁熄灭了火光的灯罩走去。 已然磕碰到扭伤了脚的姜沐言,看似镇定自若,却连忙开口道: “不必了,你先去煮面,回来再点灯不迟。” 她淡淡然的声音语调如常,红桃走去点灯的步伐顿住。 “是。”红桃倒也未曾多想,对姜沐言福了福礼,转身离开上房。 这一次,她是真的走出去了。 红桃脚步轻,姜沐言听不到她的脚步声,直到她的身影从窗棂外的廊庑下走过,姜沐言这才敢松一口气。 她纤瘦单薄的肩膀一瞬耷拉了下来,眨巴着清亮璀璨的杏眸,又咽了咽口水,这才撩开纱幔回头看。 被子里鼓鼓的,毫无动静,连呼吸之时的微弱起伏都没有。 姜沐言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么一会儿功夫,不会把萧南瑜给闷死了吧? 被自己吓到的姜沐言,急忙伸手扯开被子。 萧南瑜可不能死,更不能死在她的床榻上,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绣着玉兰花的浅色薄被掀开,被子里的萧南瑜还是一动不动。 萧南瑜是不敢动,躺在姜沐言闺阁的柔软床榻上,盖着她夜夜盖在身上的被子,嗅着她喜欢的淡淡玉兰香,他哪里敢动。 他连根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 萧南瑜被姜沐言拽倒在床上时是什么姿势,他此刻就还是什么姿势,分毫未曾挪动过。 可他一动不动的侧躺着,俊美非凡的脸庞隐匿在黑暗中,姜沐言看不到他是何神色。 “萧大公子?” 姜沐言轻声唤着,担忧的俯下身子,伸长了小脖子去看他的脸。 别是闷坏了吧? 萧南瑜深黑的眼眸微微转动,瑞凤眼与她的杏眸对视上的一瞬,他就如鲤鱼打挺一般,咻的一下从柔软床榻上弹了起来。 一蹦三尺高的萧南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也似的逃离了姜沐言的床榻。 “……”姜沐言一脸懵愣。 她看着眨眼间就空空如也的床铺,扭头去看萧南瑜。 萧南瑜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在了拔步床前,比先前站立的位置更远了几步。 “京郊虚云山北峰。” 身形挺拔,肩背站得笔直的萧南瑜,冷不丁道了一句。 若姜沐言仔细看,会发现他眉目低敛,眼睛是看着地面的,根本就没有看她。 姜沐言看着他,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 他说的是后日要带两个孩子去游玩的地方。 “姜大小姐崴伤了脚,后日应是无法出府,若能出府去见见两个小孩,可直接去虚云山北峰,我会带着他们清晨出,落日归。” 萧南瑜如一棵笔直的松柏,直挺挺的站在姜沐言面前,整个人的气场庄严又肃穆。 就是瞧着吧,给人的感觉略显僵硬了些。 “好。”姜沐言听罢,默默点头。 她左脚踝还疼着,估摸着后日怕是难以出府。 双双沉默几息。 萧南瑜抬起双臂,挺拔修长的身躯瞧着终于不再僵硬了,他姿态矜贵优雅,朝着姜沐言长揖一礼: “深夜前来,冒昧打扰,还请姜大小姐见谅。” 姜沐言终日在相府不出门,萧南瑜联系不上她,借口称病出府的绿蕉又不能回丞相府,两个孩子又极想和她一起去京郊游玩。 萧南瑜为了两个孩子,这才深夜跑了这一趟。 大皇子求赐婚一事,也只是顺道告知她。 “这次便算了,日后……还是莫要有下次的好。” 姜沐言心知萧南瑜是为了萧以舟、萧以星,倒也没怪罪他的意思。 但夜闯她闺阁这种吓人又危险的事,她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就再也不要有了。 萧南瑜一直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 视线从地面往上移,移到姜沐言还微微松散开的月白色中衣领口处,女子莹白的雪肤映入眼帘的那一刹那,他便又立即敛下眸子,不敢再看。 “若姜大小姐无其他吩咐,我这便离开。” 萧南瑜再次拱手作揖。 夜闯姜沐言闺阁之事,萧南瑜致了歉,却没回答她日后不再犯之语。 姜沐言见他又朝他行礼,便以为他听进去了,也认同了她的想法。 “好。”姜沐言颔首,末了轻声叮咛一句,“离开相府时千万小心些,莫要让人看到了你。” “姜大小姐放心。” 萧南瑜点头,转身从来时的窗棂一跃而出。 身手敏捷的萧南瑜,轻而易举的躲过了丞相府的护院。 可从丞相府院墙出来,他离开的速度反而是更快了,可以说是逃也似得远离丞相府。 身穿深色劲装的萧南瑜,在各府邸的屋顶与院墙飞掠而过,最后屹立在了七星楼的楼顶。 清隽傲骨的少年郎,衣袂翻飞,于至高处负手而立,俯瞰着浩瀚星空下的京城夜色。 萧南瑜修长的身影半晌未动。 他就这样独自一人立于高处,俯瞰着京中景色的一双瑞凤眼,眼神却未聚焦。 他似在随意观看,又似在透过京中夜色,洞察着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比如他自己的心。 他在相府时躁动的心,他躺在姜沐言柔软馨香的床榻上时,狂猛跳动的心。 萧南瑜俯瞰京中夜色的眼眸,不知看了多久。 最后他眺望远处,目光定凝在丞相府的位置,又是久久没挪开眼。 这一夜。 萧南瑜夜闯姜沐言的闺阁,除了姜沐言本人,他没惊动任何人。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自然也再无第三个人知晓。 萧南瑜带着兴高采烈的萧以舟、萧以星,去京郊的虚云山北峰游玩那一日。 直到日落回城,他和两个孩子也没等来姜沐言。 姜沐言在自己的扶摇阁里,坐在临窗软榻上,看着渐渐西斜的日头,忍不住又叹息了一下。 今日,她不知叹气过几回了。 她也想去京郊陪两个孩子游玩的,但脚伤未好,别说去京郊了,就是出府去聚仙楼喝盏茶,她娘都不允许。 脚踝还疼着,姜沐言也不想走动,可一想到不能陪两个孩子去玩,她还是觉得可惜。 若那一夜她没崴到脚就好了。 她会崴到脚,纯粹是被大皇子求赐婚一事给吓得不轻,一个没留神才会出现意外。 从萧南瑜夜闯她闺阁,已然过去两天了,关于大皇子求赐婚的事,姜沐言在府中出不去,至今没得到最新消息。 也不知晓事情进展如何了。 她爹也一直没来跟她说过,大皇子求圣上赐婚想娶她之事。 姜沐言犹豫着,她要不要去找爹爹问一下。 这么想着,她忽而看到身穿一袭墨色长袍,气度儒雅的中年男子迈步进了她的院子。 “爹爹。” 斜斜倚靠在软榻上的姜沐言,清瘦单薄的小身板一下就坐直了。 姜文櫆人至中年,当年被公主一见倾心的俊美容颜不减当年,多年官场沉浮练就出的成熟与稳重,更是增添了他的人格魅力。 还走在院中青石路上的姜文櫆,闻声抬眸,望着窗棂内的长女温文尔雅一笑。 “红桃,扶我起来。” 行动不便的姜沐言面露欣喜,忙唤着贴身婢女红桃。 她等了两日,爹爹总算是来看她了。 姜沐言能猜到一些,爹爹此次前来,估摸着是大皇子的事要和她说一说。 虽说姜沐言认为,她和大皇子的亲事成不了,但心底里隐隐还是有些担忧。 大皇子毕竟是皇家子嗣,若他执意要娶,圣上就遂了他的愿呢? 一个小丫鬟站在扶摇阁上房的门口,毕恭毕敬的替相爷掀开了门帘。 姜文櫆跨进上房,见他的嫡长女已从临窗软榻处挪了出来。 “腿脚不便便好生躺着,挪出来作甚。” 姜文櫆嗓音温醇,朝着自家长女走去。 “躺了一日都躺了,爹爹来了,女儿自要出来相迎。” 姜沐言站不稳无法行礼,端坐于座椅上,冲着爹爹乖巧甜笑道。 姜文櫆于上首右侧的座椅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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