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的公子倒是淡定,坐在床上任由他们打量,目光始终望着那道身着莲青色上衫的身影。 王秀花对上那人黑黑沉沉的目光,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很快被冯大婶拉出房间外说话,冯大婶压低嗓音问她:“秀花,你可有问清他是哪人,家在何处,大婶瞧着他那样子不像是好人,他看你的时候,那目光有点吓人,怪渗人的,万一是什么坏人怎么办,你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家不好留他在你家,请来大夫给他看看病,赶紧把他打发走。” 王秀花晓得冯大婶是担心她,她说得有理,她打算找来大夫给他包扎好伤口后就把他打发走,毕竟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又没少胳膊少腿,能从顺着河流飘到芦圩镇,说明他家离得也不远,顶多给他一点车马费,让马夫送他回家,她能把他救起来,花银子请大夫给他看病,还给他车马费,一个救命恩人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对得起她的良心。 “冯大婶,我还没来得及问,他那样子,我当时急着让大夫过来看他,放心吧,等他恢复得差不多后,我就把他送走,我们素不相识,我肯定不会留他。” 冯大婶的确担心秀花,她爹爹娘亲走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两个姐姐都嫁人了,她孤苦伶仃的,别被什么歹人缠上,那公子细皮嫩肉,皮肤白皙,那双手连茧子都没有,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富贵公子,都说民不与官斗,对方若是有权有势,纠缠上秀花,秀花哪里抵抗得过,早早摆脱了,这日子还能继续平静地过活,她晓得秀花这人脚踏实地,喜欢平稳的生活,那人面相阴冷,总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尽快送走比较好。 两刻钟后,王大叔找来芦圩镇的田大夫。 田大夫先是查看那男子胸膛的伤口,后听闻是溺水被救起,他又给男子针灸,说是要逼出里面的水,针灸需要把外衣褪去,他们一帮人在外面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田大夫才喊他们进去,那男子衣着又穿得齐整了,规规矩矩地盘腿坐在床上。 “老夫方才询问这位公子,问他是谁,公子答不出,似乎有些痴傻了。” 田大夫对着他们说话。 王秀花愣住,下意识地问道:“痴傻是什么意思?他明明会说话呀,也听得懂我们说什么,怎么会痴傻?” 她不大相信,主要是对方的表现不像是痴傻的样子,眼神清明得很。 “不信你们自己问他。” 王秀花忍不住,看向那人,直接问道:“公子,你可知你自己是谁?你姓甚名谁,你可知道,你家里还有哪些人?” “我不记得了。” “你怎么会不记得?”她有些急了,语气有些不好,怕对方赖上她,她只是救人,可不想让对方赖上她,他一个三十几岁的成年男子赖上她,她在芦圩镇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真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头很疼。” “你如何落水的,你可还记得?” 对方摇摇头。 王秀华心咯噔一下往下沉,暗道坏了。 “王姑娘,我方才也问了他许多,这位公子的确答不上来,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又细细查看他身上有哪些伤口,发现他脑袋后面有一块凸起,你们看。” 田大夫把他后脑勺转过来对着他们。 对方留着的是金钱鼠尾辫,后脑勺只有一撮长辫子,更多是光洁裸.露的头皮,仔细一看,那后脑勺处有一块明显的凸起肿胀,原本被水泡白的皮肤此时已经变红,没有破皮,但很明显是磕到什么硬物或是摔到后脑勺了。 “我怀疑这位公子是磕到脑袋了,这人的脑袋忽然遭受剧烈撞击,有可能造成失忆或是错乱,所以他记不起自己叫什么,也是情有可原的,这种情况只能等他日后慢慢想起来。” 冯大婶听着悬乎,一辈子没出过村子的人听不大懂田大夫说的话,急急道:“田大夫,你医术高明,怎么可能治不好他?不过是肿了一个头包而已,哪能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这不是瞎扯吗?” 王秀花是有些相信的,她知道人撞到脑袋,有可能会短暂性失忆,再短暂性失忆有可能忘前几日上个月发生的事情,怎么有人把自己前面三十几年发生的事情全部忘掉,莫不是真想讹她,她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又跟他对视上,对方歪着头,似听懂他们说的话,又似听不懂。 “你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我真不记得,我只觉得脑子疼,全身都疼。” “田大夫,他都能听得懂我们说什么,怎么会痴傻呢?”王大哥也站出来说话,实在很难相信一个听得懂别人说什么的人是痴傻的,此人来路不明,谁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怕是要讹人。 田大夫行医多年,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医术,神色不悦,没好气道:“你们若是不相信,可以找黄大夫过来给他看病,反正老夫的诊断是他的确不记得了,这人失忆不是痴傻,只不过不记得先前发生的事而已,他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有可能明日就想起来,反正你们爱信不信。” 王秀花怕田大夫恼他们,田大夫可是芦圩镇为数不多的大夫,往后他们有什么小病小痛,还得麻烦田大夫,她赶紧出声安抚田大夫,说:“田大夫,我们都知道田大夫医术高明,我们都是村姑田妇,村夫俗子,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芦圩镇,哪里有什么见识,这病此前没听说过,不像田大夫见多识广,所以我们才多问几句,并非是不相信田大夫,还望田大夫别跟我们这些没见识的人计较。”
第6章 田大夫神情才缓和一些,沉声道:“反正老夫只能治到这,他身上的伤口,老夫也替他包扎上了,脑袋上的肿包,我也给他擦了药酒,若是后续,伤口没有发炎,他亦没有发烧,应该性命不会有大碍,老夫给他抓一些药,他终究是呛了一些水伤着内里,还得喝些汤药养养内里,你们也熬一些姜汤给他,免得他体虚发寒,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这失忆一事,只能看他自己何时能想起,老夫也没有办法,银两的话,加上几副药钱跟,老夫收你们二两吧。” 王秀花毫不犹豫地掏出二两银子塞到田大夫手里,哪怕这二两银子是她卖好十天包子的纯利润,她自己看病抓药从来没有花过二两银子这样的巨款,田大夫说多少便是多少,她怕田大夫生气。 等田大夫走后,王秀花跟冯大婶他们面面相觑,主要是不知道该拿这个男人怎么办,都不记得自己是谁,自己家在何处,又受伤严重的人,他们也没法把他送回他自己家,芦圩镇的人还有隔壁两个村的人,他们都认识,很明显他不属于这几个地方,不知是打哪来的。 冯大婶瞧见那男子还直勾勾地盯着秀花,当机立断道:“秀花,你一个没出嫁的姑娘,不能留他在你这里,会污了你的名声,我们去告诉村长,让村长给他寻个去处落脚,等他养好伤之后,他一个成年男子,有手有脚的,总有办法养活自己的,不用我们操心那么多,他若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那我们更不会管他。” “冯大婶说得有理,就按冯大婶说得办。”王秀花也不想留对方在她家,他是一个不知好坏的陌生男子,四肢健全,等他伤好之后,他可以干活养活自己,芦圩镇有些人家常常需要人手干苦力活重力活,比如帮忙犁田,帮着打坯,反正只要肯勤奋吃苦,人是饿不死的。 冯大婶又支使王大叔把这事告诉村长,把村长叫过来,让村长安排。 那男子一双眼如同碧水深潭一样幽深,只盯着王秀花,她都被盯得有些发毛,不过他一开口说话,那种幽深的感觉又没了,语气带有一丝紧张,眼神流露出无辜:“你……你是不是要抛弃我?” “我没有要抛弃你,你我本来就不相识,我们只是想给你寻个好去处让你好好养伤,待你日后想起你家在何处,你便可离开。” “你就是要抛弃我,你刚刚说了你不会抛弃我的。” 一个成年男子突然像要不到糖的三岁小孩一样委屈地控诉她,一张嘴撅得仿佛可以挂一个葫芦在下面了,只不过王秀花得想着自己的名声与清誉,她此时没有嫁人的想法,但不代表她喜欢被人指指点点,这古人的迂腐与种种规矩教条下,她不得不谨慎,不想成为那个被议论的人。 况且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善心,这人于她而言就是陌生人,她做到这份上,绝对是问心无愧了。 男子忽然开始啜泣起来,低下头不让别人看到他哭的样子。 冯大婶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让她不要心软,免得后患无穷。 一大早的,有村民过来买包子,见没有包子卖,她家的门又没关着,进来想问几句为何今日不卖包子,村长也很快被请过来了,不过一会儿,她捡了一个溺水的陌生男子,男子又不记得自己是谁,家在何处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芦圩镇。 其他人听闻后也赶到她家,住在芦圩镇大多是世代住在这,村子的人都互相熟悉,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大家觉得新奇一定要过来看一眼,,眼见为实。 她家院子里,屋里屋外都站满人了,窸窸窣窣的,村子里的人低声细语地议论起来,因她从小住在芦圩镇,住了二十年,所以没人怀疑她跟那男子有不清白的关系,大家都在议论那男子究竟从哪里飘过来的,苏河可是经过好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村庄,听说始端是一个叫陆巷村的村子,离他们芦圩镇老远,去骡车过去都要个两天一夜。 村长很快做了决定,让男子住在芦圩镇里的祠堂里面,祠堂那边有空的房间,大家有盈余的吃食,轮流给男子送饭即可,村长也让让人给男子送出一些干净换洗的衣服,此事就这样决定下来。 那男子随着村长他们过去祠堂,应该说是他被赶着过去的,冯大婶他们催着他赶紧过去,说祠堂是一个更好的地方,他每走一步都会回头看她,那双眼哭得红红的,样子十分可怜,他穿上的鞋子都是她爹爹的鞋子,她爹爹走后,所有人都劝她把东西都烧了,不过她不舍得,基本上她爹爹跟娘亲的东西都没怎么动过,房间里还保留原样。 王秀花很快收回视线,村子里的祠堂比她住的一进宅院还要坚固亮堂,是前几年有一个在芦圩镇出生的富商出钱建的,建得特别好,几乎是芦圩镇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完全可以遮风挡雨,都说一个村子的祠堂是门面,是村子富裕的象征,也是村子里最神圣的地方,只有祠堂是金贵无损的,供奉的佛祖菩萨还有祖先才会保佑他们整个村的人衣食无忧,财运亨通,庇佑着村子里的人。 在村子里的人都走后,她家一下子就空了,而王大哥跟着田大夫过去拿药,拿好的药这才拿过来,王秀花刚想说什么,王大哥就开口说这药,他们家负责熬药,然后给那人送过去,省得她跟那男子接触,不知是不是冯大婶已经叮嘱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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