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梅愣怔。 钟莹在她之前惊愕开口:“你说什么?谢无镜他做了什么!” 香梅明悟,司长这话是在借她斥仙尊。 她不曾离开地牢的十日,仙尊竟然动用冥术为夫人救治? 司长呵斥:“还不离开!” 香梅回神,连忙跑去无尘院。 正是中午。 十日前还阳光明媚的无尘院,此时再看,已弥漫起幽幽阴邪之气。 院中植物在阴气中显出枯败死象,就连菩提叶片都开始泛黄。 香梅一眼瞧见,织愉坐在廊下,身前阴冥魂灯冷焰摇曳,在白日飘出缕缕青烟。阴冥魂灯之下,赫然是招魂之阵。 谢无镜一身青冥玄袍,长发披散。 风拂过,撩动发丝,显出黑发下生出的缕缕白发。 这是元功大伤,真身有损之兆。 香梅恍神问:“仙尊,您这是在做什么?” 谢无镜置若罔闻,指骨修长的手不断掐诀,口中低吟咒术。 霎时阴风骤起,招魂阵中如现黄泉。无数阴魂乘风而来,瞬间被阴冥魂灯所缚,发出凄厉哭喊。 无尘院中阴云滚滚,如成一方鬼境。 此等招魂、困魂的邪术,与炼魂邪士无异,不为天地所容。早在神族时期,就已被禁。 是夫人真的死了吗? 不然仙尊何至于此! 香梅瞪大双眼,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 谢无镜将魂灯中引来的魂魄一一检查,魔怔般低语:“不是,不是,不是……” 不是她,不是她……都不是她。 但检查完,谢无镜也没有放那些魂魄离开,而是收进了藏魂匣内。 院内阴风平息,阴云更沉。 滚滚雷蛇在谢无镜上方蹿动,随后降下天雷,惩戒他违逆天道的邪法。 然而谢无镜早已习惯般拂袖一挡。 待雷云散去,他撤了阴灯,坐到织愉身边,将她抱入怀中,为她暖她因阴气侵染而变得寒冷的身体。 他低低地哄她:“待会儿我们再试一次。好吗?” 香梅再度唤他:“仙尊。” 谢无镜没看她,为织愉暖着手。 他一如既往的冷静,全然不似会行招魂邪术的人,“该问的都问出来了?” “她什么也不肯说,一个劲儿地胡言乱语,说仙尊为神,她为神使,陪伴仙尊。” 香梅说罢,急问:“夫人怎么了?” 谢无镜为织愉掸去裙上沾染的魂灯烟尘。 低头瞬间,他发丝垂落,俨然已经是雪色多过了墨发。 他无视香梅的提问,因钟莹的言语而冷笑了下:“看来谢世絮连她一起骗。” 倘若知道谢世絮要他殉道,她就说不出这种话。 谢无镜:“留她无用,你去将钟渺请来。” 香梅不解,面露疑惑。 但还是应下,领命离开。 香梅没有像司长期望的那样劝谢无镜不要再用阴邪冥术。因为看到仙尊的刹那,她就知道: 劝不动的。 除非夫人醒来。 * 翌日清晨。 谢无镜抱着织愉在廊下晒晨阳。 连续多日浸染阴气,让织愉身体越发阴寒。 昨夜子夜甚至冷得皮肤苍白,身体抽搐。 她没有生魂在体内化解阴气,这是阴气太重的症状。 他为她暖了整夜的身子,将她抱在怀中哄:“是我错,让你受苦了。我不招魂了,不招了,好吗……” “你生气了吗?” “你还想杀我吗?” “你回来杀了我,但是不能丢下我,好吗?” …… 太阳一出来,他就抱着她晒太阳。 司长前来回报,已探查完钟莹魂识,结果仍是一无所获。只是知道了一些从前不为人知的事。 比如三教大典上,鲛族集体中毒,实际上是钟莹谋划。 比如自钟莹被接回南海国后,便一直辅佐她的湛伶是她协助乾元宗派出的杀手所杀。 她漠然地俯视湛伶挣扎求救,就这样放任湛伶死了。 比如钟莹曾在陵华秘境中被魔族俘虏时,偷偷藏起一串珠串手链,那手链对她很重要。后来她想寻却寻回不得。 比如南海国私自进入秘境违背她的谋划,于是她就对南海国主起了杀心。哪怕南海国主是她的亲生父亲。 那时就算南海国主不自爆,她也是要杀了南海国主的。 而南海国主自爆后,她只是因为担心那手链下落而忧心忡忡过一段时间。 这忧心被误认为是为南海国主伤心,她也顺水推舟。后来出了陵华秘境,她确认天命盟其他人还活着,才放下心来,派人再度去找手链。 司长揣测:“那手链大概是控制天命盟众人性命的东西。不过后来这东西被夫人得到了。” 后来,钟莹还杀了很多人…… 司长一一回报。 这些事,谢无镜在知道钟莹天谕身份时便已猜到。 他没打断司长,垂眸注视着织愉。 她依偎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目视前方。 她平时总爱和他说话。 但每每听人向他汇报正事时,连表情都会有所收敛,会文静得如同现在这般。 这一刻,他觉得她好像醒了。 只是因为在听别人汇报,所以才不和他说话。 谢无镜轻抚了抚她的脸庞,对她轻笑了下,嘴角弧度很浅很浅。 司长顿住。 仙尊在笑什么? 那样突兀的温和笑意,让她在暖阳正盛中背后发凉。 谢无镜抬眸扫她一眼,敛了笑,眼底漫出一丝阴沉。 司长连忙继续汇报。 她偷瞄谢无镜。 他又在专注地看他怀中的姑娘,唇畔漫开笑意。 她头皮发麻,深知他根本没听她在汇报什么。 “仙尊,钟渺来了。” 汇报中,香梅带钟渺赶来。 钟渺自救回钟隐后,因钟隐不醒,又不便长留桑泽城,便带着一家人隐居到了桑泽外城的荒原深湖。 因此香梅为找她废了番功夫,今日才找到。 香梅向谢无镜行礼,侧开身让钟渺上前。 钟渺恭敬垂首,行礼后,欲问仙尊有何吩咐。 一抬头瞧见谢无镜发已白了大半,怀中抱着的织愉僵若偶人、瞳眸涣散,顿时呆愣。 怕神色冒犯,她立刻再次低下头:“敢问仙尊有何吩咐?” 谢无镜拂手。 司长会意,与香梅一同告退。 院中只剩神态异常、气息却更为强悍的谢无镜与她,还有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织愉。 钟渺就是再镇定,也不免紧张起来。 谢无镜淡声道:“别紧张,我不杀你。” 钟渺一听,更加忐忑:“仙尊与夫人,乃我一家的救命恩人。若有何事要我去办,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无镜这才道:“我记得,你乃神族龙鱼转世。既然会以神族时期的卦盘之法演算卜卦,想必,也记得一些神族时期的秘法?” 钟渺谨慎道:“略知一二。” 谢无镜:“我要入黄泉,请你将开黄泉的咒法告知与我。” 说是请,可语调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钟渺迟疑地瞥了眼他怀中的织愉。 谢无镜眸色微沉:“有难处?是不记得,还是不愿说?” 他看上去很好说话。 可钟渺感受到的却是: 就算她不记得,就算她要想破头,就算逆天而行去忆前世因果,她都必须给他记起来! 至于不愿说,那更是一个要命的回答。 钟渺:“天地生死,乃为世间大道。神族时期,纵有开黄泉之法,也不得轻易动用。生魂不得犯亡者,故魂不得念人世,此乃天道伦常。如有违背,便是神……也会遭受天谴。” 谢无镜笑了声:“天雷殛顶?” 显然根本没将此事放在眼里。 “不止,活人沾染阴气,会影响运道、功德、修行……强开黄泉之门,更是滔天的罪孽。” 钟渺欲言又止,“听闻仙尊幼时入过黄泉,仙尊应当能猜到,黄泉之门要如何开启。” “幼时那次,乃是魔屠人、人屠魔,整个佘尸山脉生魂尽亡,万魂涌入,方阴差阳错打开了黄泉之门。” 谢无镜道,“我找你来问,不是不会开黄泉,是给你一次救人救己的机会,你可明白?” 钟渺骇然,对上谢无镜沉沉目光。 话说得这么清楚,有何不明白——她若不告诉他开黄泉门的咒法,桑泽城境所有人,包括她,都将沦为黄泉之魂。 他疯了吗? 好像没有,他还保留着选择方法的理智。 他没疯吗? 好像也不是,没疯的人怎会想到屠杀一境! 钟渺顿觉肩上有如千斤重,人命都背在了她身上,嘴唇轻颤:“便是以咒开黄泉,也要魂魄祭天。” 谢无镜:“要多少?” 他轻描淡写得像是在问她需要多少灵石。 钟渺拧眉不语。 谢无镜突然温声道:“听闻洪王夫妇余毒未清。钟隐虽活了下来,却昏沉不醒,宛若活死人。你不想救他们吗?” 钟渺浑身紧绷。 他在威胁她。 她启唇:“仙尊,是夫人需要此开黄泉之法治病吗?但此法有损功德,影响命数,凡人本就命薄——” 谢无镜打断:“我自有分寸。” 钟渺:“但是以夫人的性子,她绝不会愿意如此。” 谢无镜沉默了。 他注视着怀中人良久,久到钟渺以为他放弃了。 他突然问:“没人告诉她,她怎会知道?” 钟渺无言,无力感霎时席卷全身。 谢无镜又道:“钟莹的储物袋在我这儿,里面有洪王所中之毒的解药。她人也还活着。若以换血之法再为钟隐与她换血,钟隐定能醒来。” “我已命人搜过她的魂识,知晓换血之法要如何做。倘若你愿交出开黄泉之咒,钟莹你可以带回去,桑泽城的人你也能救下,如何?” 威逼利诱,他都用了。 钟渺满面茫然,不知该如何做。 她启唇。 谢无镜竖指示意她噤声,“慎言。你的回答,将决定你是会功德无量、救下一境之人。还是要立刻带着你的家人逃命。” “不过……” “你逃得了吗?” 他语调一如既往,却让她遍体生寒。 钟渺瞪着眼,张着口,不敢轻易吐出一个字。 谢无镜说罢,反倒有种事不关己的闲适,让织愉换了个姿势倚着他,免得她身体麻痹。 他陪她晒着太阳,十分耐心地等待。 时间仿佛过了一世那般漫长。 钟渺终于开口,给了他想要的回答。 谢无镜对她笑了,嘴角的弧度很浅,眸中的笑意令她颤栗,“我又不是要毁了黄泉,不过是去黄泉问魂之归处,问完就好,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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