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他五体投地的姿势比太子还标准。 这就是这个时代,想要独一份体面那就只能成为皇帝,再不济也要成为皇帝的亲属长辈,不然就有请不完的安,下不完的跪。 严绮云看着这样的场景,已经连动容都没有几分了,没办法,这些年这样的场景确实看得太多了。 不过康熙也不算完全不讲道理,虽然他折腾儿子有一套,但是对待身边臣子也深谙端水之道,更不是特别高压的那种暴君。 太子从毓庆宫闯出来,侍卫不知道他的想法自然是不敢拦太死的。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轻发落后阿赫只挨了十个板子,换了一个侍卫去看守毓庆宫。 还别说,阿赫虽说挨了一顿板子,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他在家里养伤可以把这件事情给养过去。 正当新换的侍卫要把胤礽再请回毓庆宫的时候,李诚火急火燎的在外头通禀,道:“北五所急报,保宁阿哥不好了!” 康熙顿时没空管太子了,赶紧起身往外面走。 他一走严绮云自然不会留下来独自面对太子,赶紧快步跟了上去,面上和动作上都是实打实的不解和着急。 虽说保宁阿哥进宫修养后,大部分的护卫以及看护工作都是康熙安排的人,但是也有很少一部分是严绮云这个如今的代后宫之主负责的。 保宁恢复得好好的,这又不行了极有可能是有人在后面搞小动作,若是牵扯到她头上多少有些麻烦。 大夏天的,两人连伞都没来得及撑,顶着大太阳一路往北五所去了。 出门的时候严绮云微微偏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太子仍旧颓然恍惚的坐在原地,听到这样的消息,竟连跟都没有跟上来。 严绮云就这样看着他步步走步步错,只不由感慨好歹不是她的娃,这头也不回的往死路上撞,神仙也救不了他。 今天的北五所人来人往,全是太医和药童,熬好的药也一碗一碗的往里面端,却不见空碗出来。 外面原本安排在屋里伺候保宁的宫人们大半都在外头跪着,大气也不敢喘。 康熙和严绮云进去的时候,就见屋里药味浓郁的让人反胃,还有一股子久不见阳光的郁气。 “保宁,你如何了?”康熙坐到床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语气关心的问道。 严绮云就站在边上,恍惚又看见了当年他这样抓着佟佳皇后的手,听她讲完最后的遗言。 保宁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确定是康熙后,才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一样,回握了康熙一下,就像羽毛轻轻挠过手心。 “汗阿玛,我是第一次这样叫您,约莫也是最后一次了,这辈子是保宁没有这个福气,不配当您的儿子,您不必挂怀我,也不必再为我忧心了,我去见额娘了,我……有些想她。” 他的气息很轻,但是在安静的环境下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说完这句他大约在心中打过不少腹稿的话,他就闭上眼睛侧过头去,不再言语也不再有任何动作。 直到呼吸越发平缓,康熙只觉得自己握着的手就这么抽搐了一下,然后就……完全失去了力道。 站在半个局外人的角度,严绮云可以断定,这段时间肯定是有人在保宁的耳边上说了什么。 保宁一开始就没有了太多的求生欲,是康熙打亲情牌吊住的,他就像走在一条钢丝绳上,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无边的地狱。 要让他好不容易生出的这分求生欲磨灭甚至不需要长篇大论,只需要让他知道,康熙当时对他说的那一番“发自肺腑”的话都是假的就行。 即便都是嫡子,被不闻不问十几年的你又如何比得上他的宝贝心尖尖太子的一根头发丝儿? 甚至这番话大抵也是他的真心话,甚至都不一定是现想的。 待严绮云回过神来,只觉得脸上凉凉的,抬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就这样泪流满面了。 连在亲情方面受触动向来不那么深的严绮云都这样了,就更遑论作为亲爹,并且最近这段时间多番被他牵系情绪的康熙。 只见康熙推了他一下,声音中带着哭腔的说道:“胤祚,醒醒,该起来喝药了。” 然而,已经死去的人又如何再会回应他呢! 转眼间,康熙也是哭得不能自已,站起身的时候也是一个踉跄,他半坐着太久,半边身体都麻了。 他再次深深的意识到自己的无力,自己年华不再。 严绮云连忙上前去扶了他一把,让他借了个力,立刻就有那懂颜色的太监过来稳稳扶住了康熙。 保宁的死讯很快传遍了,严绮云虽然知道一定有人搞了点小动作,但是也许就是一句言语的事儿,没有证据根本也找不到什么苗头。 最后自然也是不了了之,不过这些在里面伺候的都不是她的人,以后她也不会用。 至于幕后是谁搞这种小动作,严绮云自己也有几分猜测。 左不过是惠妃亦或者是八阿哥,前者为了儿子做出些什么都有可能,后者为了自己也一样。 这就是皇家,这就是亲情! 收拾了一下烂摊子后,严绮云回到永寿宫,可以说是再次加深了她自己这方面的刻板印象。 保宁死前的最后一番话用处是很大的,特别是对本身就很吃这一套,并且还念旧的康熙而言。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不管是赫舍里还是佟佳氏,那都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都是在他心中留有一席之地的人。 而两个儿子如今一个不忠不孝、还害死了另外一个。 这简直是在刮康熙心窝上的肉。 这段时间即便是严绮云那都不敢再去康熙面前走动,当然,她既没时间也没兴趣。 保宁出殡的时候康熙下旨恢复了他的身份,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以皇子之名葬入皇家陵寝之中了,这由父亲一手促成的闹剧一般的一生也就此走到了终点。 他也成为了康熙这么多孩子中,唯一一个成年后走在他前头的,让他很是感受到一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没有亲生母亲的情况下,胤祚这场葬礼自然也只能由严绮云来操办了,场面不算小,在这个讲究死后哀荣的时代,大操大办的丧事好像能安慰些什么一般。 对严绮云来说,倒是比从前操办那些“领导”们的葬礼要轻省一些,至少她这个当长辈的不必跪跪拜拜。 虽说她年近四十,身体还算很是硬朗健康,细细算下来不亚于绝大部分的成年人,但是她也不想再遭这样的罪了。 送走康熙除外,希望康熙能体贴一点,趁她还年轻遭得住的时候就办掉。 ———— “少喝些酒,喝酒误事也伤身。”严绮云轻叹了一口气,劝了胤祈一句。 他最近的情绪也没有特别的好,胤祈同保宁的关系还不错,准确的说他和很多阿哥的关系都挺不错的,他人好相处,又是个惯能注意别人情绪的人。 而最让他感触颇深的不仅仅是对方的死,主要还是康熙的一系列行为。 “他为什么……为什么能这样无情呢?”胤祈低声喃喃道。 他酒量不错的,满族男儿打小饮酒,没有几个酒量差的,这会儿自然是没有醉。 按理说在宫里说这些是更不安全的,可是胤祈这会儿只信任严绮云,信任她在康熙和他面前会向着他,也信任严绮云的能力,不至于叫他难得“犯上”的言论被其他人听到。 最重要的是,这种情绪严重起伏的时候,他只想在额娘面前好好的发泄一番情绪,因为严绮云是他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 严绮云没有接话去劝,也没有顺着他的话和他一起指责康熙。 因为她知道,虽然说胤祈好似在问她,实际上他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很明确的答案。 她伸手摸了一下胤祈的头作为安慰,这是十年来严绮云第一次这样摸他的头,自打胤祈大一些后就不习惯别人这样摸他了。 胤祈并没有放任自己的情绪太久,一小盅的酒饮尽后,他甚至脸都没红,便起身用凉水擦了擦脸,洗去了大部分的酒气。 “额娘,是儿子失态了。” 严绮云摇摇头,道:“你是人,是人就有情绪,你只是因为太在乎了而已。” “所以……额娘其实是没有太多在乎的东西吗?”胤祈沉默了片刻后,才问道。 他不是要刺严绮云,只是话赶话想到了自家额娘这么多年来稳定到离谱的情绪,下意识问了出来,一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当。 正当他准备换个话题混过去的时候,他就见严绮云点点头,竟是应下了。 “我不在乎,是因为很多事情不敢太在乎,有时候活的浑噩一些不是什么坏事。”严绮云直接说道。 就像她若是没有养育胤祈,那天亲眼看着保宁离开的时候,大约也不会那样狼狈。 怎么可能会一点没有动容呢,就像她和胤祈所说的,是人就有情绪,有情感的,她也不例外。 她的表面温和,骨子里冷漠,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加舒服而已,情感太多只会滋长一些不利于开心的思绪,庸人自恼而已。 胤祈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明白严绮云,把谁和浑噩联系在一起,都不至于会把严绮云和这两个字扯上联系。 但是他又觉得,严绮云没有再骗他。 可是他的额娘,满紫禁城最鲜活的女子,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是浑噩的呢,连她也算浑噩,那其他人又算什么? 这些疑惑胤祈如今想不明白,以后也未必能想明白。 ———— 和胤祚盛大的葬礼相对应的是,索额图被问斩后随便一卷草席便被家人收敛了尸骨,从始至终对胤祚的死没有表露出半分动容的胤礽“不改初心”。 因而原本索额图死后就能说服自己消气的康熙彻底的对他失望了。 先是大阿哥被放了出来,而太子仍旧被禁足在毓庆宫,只是这回只有他一个人和毓庆宫的女人被禁足,他的孩子全被康熙下令挪了出来。 信号也很明显了,这次的禁足大概率是没有什么尽头的。 但是,很多人都没想到,居然不止,等胤祚的葬礼一办完,废太子的旨意也下来了,从此以后,康熙朝再也没有了太子。 太子被废后,聪明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跳的,但是却拦不住有人非要作死。 随着太子和索额图纷纷落马,大阿哥一党的人全然是坐不住了,即便八阿哥其实是聪明人,但是这种时候已经由不得他了。 准确的说,也许一开始这些人就并没有完全被他们所掌握。 不是大阿哥就还会有三阿哥四阿哥,总之不能是太子。 自打太子被废,八大铁帽子王相关势力不少都开始频频上折子,请求康熙立新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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