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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人就像一座大山，自他成亲以来一直牢牢地压在他身上，让他得不到片刻喘息，但他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苏家人的阴影之下。他明明一点儿都不喜欢苏怀柔，却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意与她虚与委蛇，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和懂事的小女儿受尽委屈。他是可以一时忍气吞声，但下次呢？难道他要一直忍下去吗？ “儿子啊，”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他身边，“云儿母女两个这些年实在是为你受了太多委屈了，你可不要辜负她们啊。”她自从上次被沁雪吓到之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好，这些日子是真的缠绵病榻，因此也就更加记恨顾南音。而且她仔细看了，今日顾南音身边那个厉害的小丫头不在，要她说，今日就是提云氏为平妻的最好时机了。 她愚昧无知，看不懂眼前的形势，不知道自己儿子没了苏家做靠山日后该是如何艰难。不过她这话倒是真的说到了顾远遥的心坎上，顾远遥方才本就因为云姨娘的话生出了几分动摇，她这话更坚定了顾远遥的决心。 顾远遥咬了咬牙，面上重新恢复自然，他笑着对众人说道：“今日趁着小女的及笄礼，顾某人还有一事要宣布，”他站起身，将云姨娘拉到旁边，“这是我府中的妾室云氏，也是家中小女儿的母亲，自嫁给我以来一直温婉守礼，体贴大度，”他又看向顾青莲，“还为我教出了一个如此懂事的女儿。”他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人，心中越发坚定，“所以顾某人想趁着今日，将云氏提为平妻。” 众人眼见着他把府里的妾室推了出来，本还是一头雾水，又听他居然想提妾室为平妻，一个个手中的筷子都顿住了，也顾不上夹菜了，这消息也算得上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了。 都城世家之中，妻妾成群的男子比比皆是，提妾为妻的人也不是没有。但他们的正室夫人可没有苏怀柔这样强大的家世，苏怀柔可是相府的嫡出大小姐，顾远遥这么做把苏怀柔置于何地？又把苏相爷置于何地？ 大臣们偷偷看向苏相爷，只见苏相爷端着酒杯，面上一派风轻云淡，丝毫看不出心里情绪。 顾远遥既然敢当着苏宰相的面说这件事，自然也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见着方才还在席间把酒言欢的同僚们齐齐闭了嘴，他也不奇怪。甚至他还觉得自己方才可是做了个壮举，能不畏强权，说出他这么多年来的心里话，这也意味着他不再是那个世人眼中依靠岳家才能成事的顾远遥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日后就是他想靠苏家，也再没有机会了。 他看向坐位离他很远的苏怀柔，虚伪地问道：“夫人可有意见？”他是算准了，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苏怀柔就是不乐意也不能直说，所以他也就是假模假样地问上这么一句而已，好让云儿的平妻之位来的更名正言顺一些。 也就是这时他才注意到苏怀柔今天的打扮，这些年来苏怀柔一向是往素淡了打扮，他倒是很久没有看到她如此奢华隆重的穿着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云姨娘，云姨娘知道今日要宣布她提为平妻的事，为了不让人笑话，自然也往隆重了打扮，但云姨娘的衣服首饰都不多，好不容易攒下的银钱，也因为先前顾青莲的事，以及上次为了安抚宫里的嬷嬷消耗殆尽，今日这打扮跟苏怀柔比起来，倒是衬得她愈发寒酸了。不过在顾远遥眼里，就觉得他的云儿果然节俭，不在意外在的俗物，称得上是持家有道了。 “我没意见。”苏怀柔淡淡笑了笑，面上没有任何惊讶，也没有任何愤愤不平，好似顾远遥方才只是宣布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不足以牵动她的心绪。 苏怀柔越是平静，云姨娘就越是不乐意。她觉得苏怀柔就是强装镇定，一个正室夫人都快被妾室骑到头上了，怎么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本来还想着今日宣布了这一消息之后，能在苏怀柔母女俩脸上看到震惊，看到不可思议，看到慌乱和恐惧，谁知她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可这就更加让她生气了，这母女两个是断定自己威胁不到她们在府中的地位，所以哪怕她成为平妻，也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吗？ “姐姐如果心里有气就直说，不必藏着掖着，”云姨娘缓缓走到她面前，面上极其恭顺，“妹妹并不想因为妾身，影响你与老爷之间的感情。” 感情？苏怀柔只觉得好笑，她和顾远遥之间还有这玩意？ 瞧着苏怀柔不说话，云氏又继续说道：“妹妹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不配与姐姐平起平坐，只是蒙老爷抬爱，才给了妾身这个天大的尊荣。”她泫然欲泣，面上带了十足的诚恳，“姐姐如果不愿意，妾身可以让老爷收回成命，只要姐姐能容我待在府里，就是无名无份妾身也毫无怨言。” 她这话看似谦卑，实则挑衅得很，什么叫她能让老爷收回成命？不就是在显摆顾远遥听她的话吗？ 苏怀柔换了个姿势，慵懒地看向云姨娘：“嗯，说完了吗？”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勾起云姨娘的下巴，“我说了我没意见，姨娘是不是耳朵不好使？”她收回手，拿起嬷嬷递上的帕子嫌恶地擦了擦，仿佛碰了什么腌臜玩意，然后把帕子轻飘飘地扔到了地上，“你用不着在我面前做戏，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们母女两个除了会装柔弱、装可怜，还有其他能入眼的手段吗？” 她收回看向云姨娘的目光，缓缓站起身：“今日的确是个好日子，我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老爷。”
第111章 罄竹难书 大礼？顾远遥皱了皱眉，他这个夫人今日的表现着实出乎他意料。想当初他要纳云儿进府时，她可是一百个不愿意。如今云儿甚至威胁到了她的地位，她就算碍于众人在场，也不该是这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吧？ 顾远遥不知道的是，当初苏怀柔之所以反对云氏进府，是因为那时候她还在乎他，对他这个人还抱有幻想。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苏怀柔早就看清了身边这个男人是人是鬼，年少时炽热的感情也早在他一次次的冷待中消失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无爱即无忧，既然心头连一丁点儿爱意也无，任凭他有什么举动都不能牵动她半分思绪。 苏怀柔的目光在大厅里环顾了一圈，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拿出几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然后递给了她身边的陈嬷嬷：“嬷嬷，念给大伙儿听听。” “休书。”嬷嬷淡定地接过纸张，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却是嘴里刚吐出两个字就把众人震惊了。 休书？这几张看似普普通通的纸居然是休书？众人如同坠入了迷雾之中，皆是一头雾水。 莫不是顾大人今日不只是要提妾为妻，还要当众休了顾夫人？可看顾夫人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哪像是一个要被休弃的人？而且他们刚才可是亲眼看见顾夫人是从她自己的袖子中拿出这几张纸的，哪有人在这种场合还把休书随身携带的？随身带着也就罢了，这么丢人的事，顾夫人作为当事人，竟然还让自己的嬷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念出来？ 短短片刻，众人心中已经不知道涌现出了多少疑问。可不管他们如何疑惑，苏怀柔身边的陈嬷嬷却是波澜不惊，似乎对纸上的内容毫不惊讶，甚至看起来比他们这些久经朝堂的老臣更有气势。 她昂首挺胸，不卑不亢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我与顾远遥成亲数年，原以为能夫妻相和，伉俪情深，因此不介意他家境贫寒，母亲刻薄刁钻，不顾父母亲人反对，执意下嫁与他，多年来恪守妻子本分。他初入朝堂之时，因着想要大展宏图，府中之事顾不上半点，即使新婚燕尔我也从未生出丝毫抱怨，反而尽心尽力为他操持后院，孝顺母亲，哪怕他的母亲薄待我，为难我，我始终顾念着她是长辈，没有丝毫怨怼。” 听到这里众人就知道他们是猜错了，方才嬷嬷念的这些话明明是以顾夫人的口吻说出来的，但这可是休书啊，若真是顾夫人所写，总不可能是她要休了顾大人吧？这怎么可能？女子休夫，闻所未闻，也太过离奇荒诞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们心中的猜测，嬷嬷又接着念道：“可我今日仍然决定要当众休夫，究其缘由，皆因顾远遥身负以下几桩罪过。” 嬷嬷抬头怨毒地看了顾远遥一眼，复又低下头，声音比刚才更加响亮：“罪过其一：顾远遥此人言而无信。在与我成亲之前就曾许诺这辈子只娶我一人，但成亲后不久便纳了云氏进府；罪过其二：顾远遥此人卑鄙无耻。在与我成亲之前早与表妹云氏勾搭成奸，却仍是为了贪图我苏府的权势，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哄骗我的芳心。” 嬷嬷喘了口气：“罪过之三：顾远遥无情无义，这些年来我与顾远遥的关系早已是名存实亡，我不介意他独宠妾室，但我的女儿明明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不但没有丝毫疼惜，反而只对她存了利用之心。虎毒尚且不食子，顾远遥如此作为简直畜生不如。” 念到这里时，嬷嬷忍不住朝着顾远遥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 她一条条地细数顾远遥的罪过，顾远遥本就听得脸色铁青，如今又见着她这副态度，更是恼羞成怒。他指着嬷嬷，凶狠地说道：“大胆，你，你个刁奴，今日是想以下犯上吗？” 还不等嬷嬷说什么呢，苏怀柔轻飘飘地抬眼：“顾大人请注意你的教养，嬷嬷还没念完呢，顾大人家里没有人教过你，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吗？” “啊，”说完这句话苏怀柔又慌忙拿起帕子来捂了捂嘴，“不好意思，我忘了顾大人的爹死得早，娘又是个无知村妇，大字不识几个，整日除了撒泼耍赖什么也不会，顾大人没有教养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冲顾远遥笑笑，“方才那几句无心的话顾大人就当我没说，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说完她也不管顾远遥什么表情，直接扭头吩咐：“嬷嬷，继续念。” “是，”嬷嬷对着苏怀柔弯了弯腰，然后看向顾远遥，“老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方才我是说到顾大人第几条罪过来着？顾大人给老奴提醒提醒？” 顾远遥恶狠狠地瞪着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色涨得通红。苏家人到底是些什么牛鬼蛇神，说起话来个顶个的气人，就连这个老不死的嬷嬷都敢阴阳怪气的讽刺他。 “哎呦，我想起来了，”嬷嬷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只当看不见他铁青的脸色，“顾大人别见怪，人上了年纪就是容易忘事，而且，”她指了指手里的休书，“不是老奴说啊，顾大人的罪过也实在是太多了些。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她皱了皱眉，“对，罄竹难书。啧啧啧，这么多条罪啊，罗列在一块，老奴念都念不利索，怎么可能都记得呢？” 她自顾自地说完，也不管顾远遥多么的气急败坏，又低下头念道：“罪过之四：顾远遥忘恩负义。当年我父亲念着他有些才华，一手提拔他入朝堂，可以说没有我父亲就没有顾远遥的今天。眼前的这栋府邸，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诸位脚下所踩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靠着我父亲得来，但这么多年来，他非但没有因此感激我父亲半分，甚至并不与我父亲亲近，生怕听到别人说他是靠着我苏府才能有今日。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真乃文人中的败类，披着人皮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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