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群终于安全行远,林雪君一收投石绳,啪嗒一声将坠下来的小石子攥在掌心。 苏木昂着头直视前方,淡定从容仿佛比骑在其上的人类更甚。 林雪君拉马转头,仍与两只哨狼对望,直到阿木古楞驱赶着畜群行向更远更开阔的草场,这才轻拽马头,‘得得得’地追向畜群。 哨狼在她骑着苏木跑起来时,忽然仰起头朝天狼嚎: “嗷呜~~~” 仿佛在为牧人送行。 …… 远离狼群后,气氛逐渐恢复和煦。 偶尔远远看到一具被啃食得只剩骨架和几片皮毛的黄羊尸体,才使你又忆起方才的紧张,便时刻保持住警惕,时时关注着畜群的状况。 阿木古楞会在看到特别完整漂亮的牛羊头骨时停下,用细雪和泥土揉搓动物头骨,仔细端详后决定是挎在腰间带回家,还是随手丢在草雪中充做大草原的骨白色点缀。 驱畜群时,他骑马靠近了林雪君,虽然眼睛一直不看她,却拉了缰绳放缓了速度。 “你会蒙话?”他还是不看她,仿佛有意躲避心灵窗口带来的任何交流,只是慢悠悠绕在她身边。 “会一点点。”林雪君仍牵着马,一边采摘一些她认识的好草喂给苏木,一边回答。 “你在北京学的吗?”他又问。 “来之前看了些书,到这里之后,跟苏伦阿妈他们都学了一点。”林雪君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本子,举高了递给阿木古楞看,“我将一些日用蒙语的发音,标记在这里了。” “我看不懂汉字。”阿木古楞目光在她本子上扫了扫,诚实地摇头。 林雪君不需要他看得懂,只要接受她的说辞就够了。 阿木古楞目光随着她的本子转,直到她将本子塞回蒙古袍里看不到。 “汉语难学吗?”他眼睛盯着自己套在马镫里的旧靴子,有些拘谨地拿手指头缠紧缰绳又松开,松开了又缠紧。 “不难学,我可以教你,你愿意让我一直跟你放羊吗?”林雪君问。 “得听大队长的。”阿木古楞没有正面回答,但也没有显出排斥。 林雪君微微一笑,“你不拒绝就行。” “你马骑得挺好的。”阿木古楞摇了摇头,刚夸完,就单方面决定结束交流,在马肚子上轻轻一碰,‘得得得’地绕开去了。 林雪君目送了他一会儿,随即转头四望,这真是一片旷野。 忽然从人潮攒动的21世纪首都来到这里,即便已经过了好多天,仍有恍惚之感。 这里空气是沁凉的,世界是开阔毫无遮拦的,在这里跑上半天,胸襟都会变得开阔。 六十年代,她爸爸妈妈都还没出生……以后有机会的话,真应该去海拉尔场部看一看,说不定会遇到还是大小伙子的爷爷。 畜群绕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半结冰无名小河时,林雪君是最先发现母羊逐渐离群走向背风洼地的。 她在苏木背上一拍,苏木便明白她意图一般停下四蹄,待她稳稳上马后,又第一时间在她轻拽马缰时转头小跑。 母羊在草场上产羔,这样的事常有发生。 自然□□的羊预产期不确定,不方便提前圈窝。加上冬储草料已经见底,大队没有条件把大批量的母羊都留圈喂养,只能连母羊也照放,以便让它在产羔前多吃草多储存营养。加上即便放牧前都做了检查,当时没有任何信号的母羊也还是可能在放牧过程中忽然发作。 母羊发作得很急,林雪君一跳下马就去帮羊刨雪。 阿木古楞赶过来帮忙,也被林雪君安排了一起刨雪。 草原上取暖,都是把雪刨开堆在上风口。只要露出草地,就不那么冷了,人和动物都可以躺在上面睡觉。 一大片草地露出来后,母羊就开始生了,大概是走动间宫口开到足够好,林雪君未帮忙,第一只小羊羔已经降生。 阿木古楞站在边上,一边远眺畜群,一边看小羊羔,心里焦急得很。 母羊产羔后,小羊站起来喝到初乳,母羊给小羊舔干毛,下好胎衣,要耗时4到6个小时。这段时间里一直缓慢移动的畜群会走很远,他们根本不可能留在这里看着母羊和小羊。 “我们得走了,让母羊在这里带小羊,等我们晚上放牧回大队后,再派人来接吧。”阿木古楞站在林雪君身后,一边拿靴子尖踢地上的残雪,一边道。 如果晚上起风或者下雪,他们就只能隔日放牧的时候过来接羊,那时候母羊和羊羔已经冻死也是有可能的。 但没办法,大队一贯都是这样的。 “这里距离狼群还是不够远,等我们走开,狼群就会闻着味儿过来,到时候母羊和两只羊羔都保不住。”林雪君微微皱起眉。 “两只羔?”阿木古楞看了看那只正努力想要站起来的小羔,又看看母羊。 “还有一只。”林雪君笑着摸了摸母羊的肚子,仰头朝着阿木古楞笑弯了眼。 阿木古楞也明白林雪君的担忧,两只小羔,就算立即带回去杀了都有肉汤喝,羊皮也可以做软乎的背心,更何况母羊会产奶,虽然过冬饿瘦了,也还是有不少肉和一身羊毛。全给狼叼走,太可惜了。 但利益权衡之下,他们也只能做这样的选择,畜群上千头牲口可还要吃草呢。 林雪君看懂了少年的意思,站起身也看了看畜群。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它们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冬季放牧都是先放阴坡,后放阳坡,先放低草,后放高草,以便充分利用草地。 上午他们一直在走阴坡,接下来就会绕到阳坡去,然后在太阳西斜时折返大队。 “中午的时候,是不是要去8号牧场那片背风区域休息半个小时左右?下午走阳坡继续放?”林雪君指了指远方。 阿木古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点头。 “你先走,我等母羊给小羊舔干毛后,抄近路去背风区或者阳坡那边跟你汇合。”林雪君出主意。 “不行。”阿木古楞立即拒绝,迟疑了下,才解释道:“你太危险。” 不知道狼群会不会过来,不知道她会不会迷路。 “你放心,我在草原上很有方向感。更何况我还有苏木,老马识途,它是认识路的,即便找不到你,也能找到回大队的路,你只要继续你的路线就好,我一定会跟你汇合。”林雪君非常笃定地道。 “不行。”阿木古楞还是固执地拒绝,每个迷失在草原上的人,最初都觉得自己不会迷路。 他把林雪君带出来的,也要把她带回去。 羊可以损失,但人必须安全。 林雪君收拢了表情,不忍地垂眸。 母羊已经瘦得即便包着厚厚羊毛、仍臀骨脊骨清晰可见,它正在努责生第二只羔,同时还低头舔舐第一只羊宝宝湿漉漉的脑袋。 小羊被舔时本能仰头找奶,又颤巍巍四蹄用力,企图摇晃着站起来。 小小的生命才降世,还没在广袤的大草原上跑一跑,尝一尝美味的春草尖尖,晒一晒温暖的春日太阳…… 林雪君挪动了下蹲得有些发麻的腿,仰头看向阿木古楞倔强的脸庞,伸手拽住了他长垂下来遮过手套的蒙古袍长袖口。
第15章 成吉思汗的行军粮 深嗅,一股浓重的牛肉香气直窜天灵盖。 被抓住袖口的阿木古楞大惊失色,忙拔河一样往回拽。 林雪君却用了劲儿,在他窘迫地瞪过来时,格外郑重地道: “阿木古楞,大队长他们都觉得我骑不了苏木,可这一路上我不仅骑了,还骑得挺好。” 说着,她摸了摸苏木的马腿,苏木只低头看她一眼,并没有跺腿抗议。 “之后约束羊群,我都挑的不会惊到羊,又能驱离羊的小小石子,投石绳也甩得很准,对吗?” 阿木古楞被林雪君那双眼睛盯着,表情竟不自觉软了下来。 他紧紧咬住牙,因为自己快要被说服,表情更加严峻了。 “又后来我们与狼群擦肩,我一直摇投石绳警示狼群,没有冒失行动。”她一直仰着头直视他的眼睛,向他传递自己的真诚和可靠: “我们一路上都配合得很好,我在左后边,你在右后部,不是吗?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能安全带着母羊和两只小羊羔抄近路跟你汇合。” 她又指了指远处草场,“你们绕大圈,大概要走两三个小时,我走这条直线过去,苏木开路,母羊带着小羊羔跟在后面,能比你们快一个多小时。”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继续道:“现在还不到正午,等太阳偏到那个位置,如果小羊羔还是走不了,我就自己骑着苏木去找你,好不好?” 阿木古楞绷着面孔,垂眸瞪着她。 “好吗?”林雪君再次恳切地道。 这时第二头小羊羔也降生,第一头小羊羔仰头“咩~”了一声。 阿木古楞转头看向小羊羔,几秒钟后,他忽然毫无预警地转身骑上他的马,一夹马肚子,朝畜群追去。 马儿跑了近十步时,他又拉缰回头,朝林雪君大喊:“你骗我一次,我就永远不信你。” 林雪君站起身,朝他摆手,笑得弯了眼睛。 不知道他那么远的距离,看不看得出她被雪霜点缀的眼睛正在笑。 …… 阿木古楞带着畜群远走,原本觉得自己生在草原,内心笃定无比的林雪君,渐渐也感到一种因孤独而生的恐惧。 忽然之间,除了长生天,好像再也没有谁在看着她了。 没有手机,如果迷失在草原上,就只能大队派人一片一片地寻找。有时人被风雪遮盖,即便搜寻队只离了几十米,都可能擦肩而过。 这个时代最出名的被改编成电影、编写进教材的真实故事《草原英雄小姐妹》就是因为12岁的龙梅带着9岁的妹妹,放牧时遭遇暴风雪,为了不让集体的羊群受损失,一夜追拢羊群,徒步几十公里……最后群众虽然找到了她们,但两个女孩子一个失去了左脚拇指,另一个失去了右小腿和左脚。 林雪君仰起头看看天,忍不住悄悄祈祷。 保佑我和绵羊三口都平安吧。 母羊大概也感觉到林雪君的忧虑,一直不停地舔舐小羊毛发,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两只小羊舔干。 小羊身上的卷毛蓬松起来后,虽仍有些发抖,却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它们依次站起来后,都顺利吃到了妈妈的初乳。母羊舔尽小羊身上的羊水后,也得到些许补充,之后便一边喂奶,一边拱雪找草吃。 林雪君见小羊可以随着母羊行动时追着吃奶了,便牵起苏木,赶着母羊往8号草场的目的地休息区慢行。 母羊寻草吃时,小羊亦步亦趋地跟着。母羊停下吃草时,小羊也仰头喝奶。 林雪君就在边上用羊毛毡靴踢开雪盖,寻找能辨认出的干草药和优质牧草,采集了放进背后的小箩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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