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长河一直向南流淌,至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明亮的眼睛——呼伦湖。 在零下四十度的草原上,连呼伦湖也会结上1米厚的冰面。 夏天时,在满洲里的情人岛上,能看到苏联后贝加尔的小村落里青年男女在河水中嬉戏。送物资的卡车穿过草原来到小村落,为住在这里的人送来食物和必备品。 冬天,人们年后到呼伦湖上打渔时,便也看到风将后贝加尔的土壤、干草和雪吹进国境。沙土打在脸上,即便戴着厚帽子口罩,晚上回家吃饭时也会觉得牙碜。 漱口吐掉牙齿间的沙土,坐在火炕上围着炕桌吃晚饭时,社员会分享他们今天遇到的大小事—— 今天打到了哪些鱼,遇到了什么鸟,看到了什么人。 谁工作特别卖力,谁偷懒不是好汉。 “还有,今天我遇到从别的地方过来的社员,说陈旗那边在草原上建起的牛粪墙,把从苏联和蒙古吹过来的雪都拦住了,还拦下了好些干草,冬牧场上的牲畜走过路过都会低头捡了吃掉。” “哈哈哈,咱们的牛羊马还吃上进口草了?” “那可不,哈哈。大队长说,那些牛粪墙不仅留下了从西北边吹过来的雪,还影响了风速。风贴地滚过的时候一有阻挡,速度就降了,这样咱们冬天本来要被吹走的草和土石就能留下来。土石一多,草地不平坦,风就处处受阻,我说不明白,反正哪哪都好。好上加好。” “过了年就要迎春天了,春风跟刀子一样,更大。” “希望到时候能多下两场雨。” “希望吧……” 河流只管自淌,风只管自吹。 但有些人力能改变河道,另外一些人力能挡住风,留住风强盗想要卷走的宝贝。 …… 林雪君宝贵的首都假期有3天,买好回程的车票,接下来在家呆的每分每秒都变得格外宝贵。 在爷爷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又跟着老人一起过初一,给街坊长辈拜年。 开开心心地收了好多红包,单纯地只做个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孩子。 她搜刮了爷爷书架上好几本老书,连同58年第一版的由M爷爷题写书名、500多位开国元勋撰写的故事书《星火燎原》全套都给装了起来,非要带回草原上,说是要用伟大的革命故事激励社员们劳动生产,同时丰富社员们的精神生活。 反正只要爷爷肯送,她就都要带回草原上好好保存起来,都是时代的精神宝藏诶。 林老爷子表面上斥她是个偷家精,心里却在得意:总算遇到识货的了。 小丫头一分钱不想带,还说城市里买肉买菜比农牧业生产队里买这些还难,只带些缺少工业环境的牧区买不到的用具和书本,这才是聪明孩子呢。 书多沉呐,不远万里都要搬过去,这是真的爱啊。 去隔壁拜年时,林老爷子一直忍不住口是心非地埋怨林雪君:“那些书跟砖头似的,大老远背过去,咋地,牛羊饿了,还能喂给牛羊充饥啊?” 林雪君却没完全get到老爷子在跟朋友炫耀孙女爱读书、有学问,反而歪着脑袋啧了一声,认同道:“要是真到了牛羊饿肚子的时候,书本真比钱有用。” 书多厚啊。 “……”林老爷子。 “哈哈哈……”白老头笑得直拍大腿。 有年轻人在的养老院子,多了好多笑声,可真热闹啊。 接下来,林雪君又跟着妈妈爸爸去姥姥姥爷家拜年,转了一圈儿,兜都被压岁钱装满了,再一觉睡醒时,忽然就到了要走的时候。 离开驻地时才尝了分别苦,眨眼又经历第二次。 同样的大包小包再次被装满,这一回要带着家里人的爱去草原了。 爸爸悄悄将眼泪藏回眼窝,妈妈抹着泪一次又一次地不舍拥抱。 火车站上挤满了送别的亲朋,林雪君挤簇着上车,如每一位离家的孩子般不停不停地回头,悄悄地擦泪。 林父站在火车站上,不断朝林雪君摆手。他搂着妻子,在拥来挤去的人群推搡中,如山般屹立原地,目光始终凝着车窗内的小梅。 太短了,相聚的时间太短了。 他们和孩子之间一年的距离还未完全被拉近,就又要再分别一年。 到这个时刻,他才忽然意识到,孩子长大了,她已为自己插上翅膀,离巢翱翔向更广阔的天空了。 火车轮缓慢转动,汽笛喷响,蒸汽被推送向高空,载着整站台的不舍,驶向远方。 呜呜的鸣笛声与呜呜送别的哭泣同调,一起为游子送别。 …… 火车北上路过呼和浩特时,林雪君揣在怀里从生产队带出来的一大包东西,终于被送到了《内蒙日报》社长严志祥手中。 在火车进站前20分钟,严志祥便带着副主编秦佩生等在了站台。 秦佩生是第一个为《内蒙日报》引进林雪君文章的人,他在草原上采风画画时听到了林雪君的文章,自此便想着或许有机会见一见这位年轻人。 如今,他们终于见面了。 呼和浩特的风沙很大,秦佩生的大衣领子被吹得立起来,遮挡了他半边脸。 与林雪君握手时,他仍坚持摘下手套,格外认真地朝面前过分年轻的小同志点头。 “多谢严社长!多谢秦主编!”林雪君与两位握手后快速将手缩回手套,接着手指了严社长抱在怀里的大布兜道: “阿木古楞从秋天起画的所有中草药图鉴都在这里了,每一张画的下一页我都附上了针对中草药的文字讲解,以及可以用来配置的兽药配方。 “我只会配置兽药方子,如果严社长有需求的话,可以联系一些优秀的中医补充一些供人使用的药方。” “好的,多谢你,多谢阿木古楞同志,辛苦了。 “年后我会立即着手推进《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的出版工作,一旦有了推进,会尽快安排人写信通知你。” 严社长将布袋抱紧,格外郑重道。 “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太感谢,太感谢了……”林雪君望着长相严肃的严志祥和看起来好说话的秦佩生,快速朝着两人连鞠了两次躬,听着催人上车的列车员呼喊声,一边后退一边道: “我得上车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做的,请尽管联系我。 “再见了,再见了——” 严社长跟上两步,一直送她上车。 直到车门被关上,他仍听到林雪君站在车门内大喊“多谢了多谢”。他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文章写得好,关于养牛种草的专业文章也非常认真考究,中草药野外图鉴出版的想法也棒,这样厉害的人,身上居然还透着几分孩子气。 他和秦培峰并肩朝着被火车载离的林雪君摆手,望着她的脸渐渐模糊,忍不住感慨地吁气。 也有英雄出少年啊。 …… 在林雪君的火车晃悠晃悠着北上时,下了入冬以来最大一场雪的第七生产队里,阿木古楞带着吃的跑进知青小院。 将瓦屋烧热乎后,他带沃勒和糖豆进屋喝水吃饭。 蹲在炉灶边,神情恹恹的阿木古楞,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同样恹恹的糖豆。 沃勒在屋里嗅闻着找了一圈儿,没找到林雪君,便守到门口,静静等着阿木古楞开门放它出去。 林雪君已离开了一个周,沃勒几乎没怎么吃饭,它每天都会出门上山下草原找好几圈,实在找不到它的狼王,才肯回家。 门外大风呼号,沃勒不断地回头看阿木古楞,不断地示意对方给它开门。 它的狼王丢了,它现在就要出门,再去草原上找一找。
第170章 狗狗哭泣 在草原上,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一次次地分别,和重聚。 在首都终于忙完拜年的杜川生第一件事就是给林鹰志打电话, 他要见一见回家过年的林雪君。 却不想对面给到的消息居然是林小梅已经结束休假,回内蒙草原了。 在杜川生教授拿到林雪君带给他的一整根羊腿礼物,仍因没能见到林雪君而感到扼腕时, 陈社长的秘书小刘在海拉尔火车站接到了大包小包的林雪君。 “怎么又带了这么多东西?”小刘不敢置信地挑眉, “咱们草原上啥都不缺,让叔叔阿姨不要破费嘛。” “好些是我带的书。”林雪君笑着从一个兜子里掏出一包红糖递给小刘,“这是我妈买给你的。” 在小刘傻笑着接过去时,林雪君学着妈妈的语气道: “这个给那位热情招待了你大哥,买了一堆东西送小松上车, 这次又送你的那位刘同志。多好的同志啊, 细心, 待人又好。” 小刘这下不止傻笑, 整个人都烧熟了。他感动地站在原地, 抱着一包红糖像抱着座金山一样幸福又羞赧。 “哈哈,这个是给社长的, 我爸给挑的茶叶。败火,不过喝多了伤胃,你盯着社长少喝些, 有好处。”林雪君又塞了一包东西给小刘, 接着还有一大包首都的糕点,“这是我爷爷不舍得吃, 专门让我带过来的。你给咱们公社的同志们分一分,让大家尝一尝。” “谢谢林同志。”小刘幸福得像个要过门的媳妇一样,抱着礼物直扭捏。 “哈哈哈,你送我哥和我上火车的时候, 我说谢谢你都不让, 现在你也不要这么客气行不行?”林雪君爽朗地拍拍小刘肩膀。 “哈哈, 那行。”小刘点点头,转而招呼跟自己一起来的兄弟们帮林雪君搬东西。 “今天中午后就有一辆马车去草原,好几个知青要坐车回生产队,有第三生产队的,也有第六生产队的,你跟他们一起回去,还是等着专门给你安排一辆马车?”小刘一边跟林雪君往车站外走,一边问。 “我跟着一起吧。” 马车终于驶上草原,熟悉的草原。 视野再次开阔,人也再次卷进寒风之中。林雪君裹紧羊绒毡子,跟其他几个女知青挤靠着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无声地欣赏苍茫的冰原。 在酷寒的冰原上,不止有大自然摧杀的动物尸体,也有人类努力战胜大自然的痕迹—— 隔几步就有一个的牛粪或羊粪小墙,迎风的一面被浮雪和沙土干草堆成了个小山包; 一些或高或低的鸟巢被定在木柱顶端,或根植在河道边的高草丛中; 平坦冰原上一些裸露的土地被挖出小土沟,人们将雪和冰碴子填充回去,又用铁锹等物将之拍平、不易被风吹走; 许多草场看起来灰突突的,那是因为洒上了‘炉灰冰沙’…… 没有高科技,大家在零下四十度无遮无拦的冰原风中,纯靠双手,一点点地堆砌着抵抗灾难的‘长城’。 每个生产队的社员们,都竭尽了全力。 看着那些被留在草原上的雪和干草,林雪君顶着风,不舍得将头缩回毡子里,一直一直地观察,仿佛正以目光向那些在草原上劳作过的牧民致以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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