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一边小院大瓦房里的知青们,直到躺在塞满乌力吉送的干柴、烧得暖烘烘的炕上,仍各个红着脸,耳根发烧,眼睛圆睁。 瞪着天花板,他们只觉得兴奋,哪里睡得着。 男知青那边烙大饼一样翻腾了好半天,孟天霞终于忍不住了:“你们睡不睡啦?是不是炕烧热了,反而燥得睡不着啊?” “炕可真暖和,从家里出来这么长时间,我第一次感到这么暖和。冻成冰渣子的骨头芯儿都暖透了。”一位男知青立即接茬,语气里都透着幸福。 “要是之前就这么暖和,林雪君同志的感冒肯定早就好了。”另一位男知青道。 “林雪君同志病没好,谁给老乡治牛啊?没有人给老乡治牛,谁给咱们送柴禾啊。家家户户都囤得有限的东西,哪有舍得往外送的。”孟天霞嘴快地接话。 “那送温暖的到底是老乡,还是林同志?”衣秀玉也插话。 “都是。不过当然是先有林同志给老乡送温暖,才有老乡给林同志送温暖。” “咱们没给老乡送温暖,也跟着一块儿暖和了。” “哈哈,得多谢林同志,啊……真热乎啊!” “我还害怕万一没救活,给你们拖后腿呢。”林雪君还在后怕,这样难产救治失败的事儿哪怕是在几十年后也很多的。 “那怕啥,又不是咱们让母牛难产的,帮忙了,就算没成功,也是好心嘛。” “就是。” “再说你这么厉害,大胆放手去做嘛。” “还好成功了。”林雪君将被子裹得紧紧地,不好意思多接话。幸亏油灯已经熄了,大家看不到她被夸得像偷了油的小耗子一样,笑得嘴巴都合不上的傻样子。 将被子往上拉拉,鼻子以下都遮住,不然屋子里的凉空气容易冻门牙。 “诶?穆同志怎么不讲话啊?不会真的睡得着吧?”一位男知青忽然问。 “我老在想一句话。”穆俊卿终于开了口。 “什么话?”孟天霞也好奇起来。 “林雪君同志像是艺术家,掌握着把愁容满面,变成喜笑颜开的艺术。”穆俊卿说罢又嘀咕:“‘掌握着把愁容’这句里的‘把’字,改成‘将’会不会更好?‘将愁容满面,变成喜笑颜开’和‘把愁容满面,变成喜笑颜开’,哪个字更好一点呢?” 没有人在意到底是用‘把’还是用‘将’,大家都被穆俊卿突如其来的诗意征服了,开朗的知青兴奋得叽叽叫: “牛人!” “我艹!” “好文采啊!说得太好了!” “咱们要不一起办个呼色赫公社报,把咱们八个知青的先进事迹都写进去?” “《林雪君知青,奋不顾身,神手救治牧民孕牛》,就用这个做头版。” “你说得不好,我觉得应该叫《林雪君为难产母牛接生的精神闪闪亮》。” 连内向的知青也不住口地应:“真厉害。”“说得真不赖。” 而知青们讨论的全程,林雪君一句话没应。 她已经将遮鼻子嘴巴的被子高举过头,太害臊了!得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才能忍住不笑出声,才能忍住不在被子里像虫子一样扭动。 天呐,这是什么羞耻play?! 也太……也太…… 也太开心了吧! 【📢作者有话说】 【东北话小课堂:扭动=蛄(gu四声)蛹(yong轻声)。】 ……
第8章 慷慨的奶牛 铝桶里开始冒小泡泡,逐渐有香气袅袅蒸出。 第二天清晨,被窝里还存着余温,室内的空气却已寒了下来。 胳膊往外伸一下就起一层鸡皮疙瘩,林雪君于是又哆哆嗦嗦将胳膊缩回被窝。 真冷啊…… 因为现在男女同室,一听到男生那一头传来窸窣起床声,女生们立即从被窝里弹跳坐起,冻得嘶嘶哈哈,也只能咬着牙快速穿衣穿裤。 孟天霞第一个跳下炕,呜呼一声喊了句“第一”,就冲出屋子去拢干净雪进来给大家烧水。 她自己洗了个战斗脸,脸还潮红着,留下句“今天的早饭我去打!”便跑出门,仿佛有人跟她抢一样。 … 半个小时后孟天霞打饭回来,穆俊卿将粗粮馒头切成片,放在擦干净的灶台上烤出黄酥皮,掏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袋白糖,仔细地往粥里捻了一点。 早饭是穆俊卿二次烹饪过的,但馒头还是硬得能把上牙膛刮破,粥寡淡没几粒白米,更多的是完全没有煮软煮糯的玉米碴子,卜留克咸菜齁咸齁咸,一小条能就下大半碗粥。 所有食物都难以下咽,但知青们只是木着脸埋头进食,没有抱怨的。 林雪君正想着等雪后通车,大队就可以派人去呼色赫公社场部采买物资,到时候伙食说不定能变好……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坐在门口的衣秀玉起身去开门,便瞧见门口摆着一个铝制的小桶,抬头只捕捉到一路小跑离开的背影——穿着‘大德勒’蒙古袍的男人捂着羊皮做的三角形尤登帽,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走,头都没回。 “谁啊?”屋里人大声问。 “不知道……”衣秀玉将小铝桶拎进屋,关好门后有些迟疑道:“好像是昨天晚上母牛难产那家的大叔。” “牧民乌力吉大哥?”林雪君捏着几乎可以当石头的硬馒头,转头问衣秀玉。 “可能是,一溜烟儿就跑了,留下了这个。”衣秀玉举起手里的小铝桶,感觉到液体摇晃,“好像是水。” 林雪君放下馒头,凑到又爬满冰霜的窗户往外探看,一片晃眼的白雪,人影都瞧不着。 “是啥呀?”孟天霞旋个身,好奇问。 林雪君接过铝桶,拧开盖子,看到里面乳白色的液体,眼睛忽然直了,随即惊喜道:“牛奶!” 哗啦啦一阵响动,所有知青都跟着站了起来,垂头往铝桶里看的眼睛简直冒起绿光。几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才忽然回神,扭捏地依次坐回去。 “这肯定是牧民乌力吉送给林同志的。”穆俊卿点头道,“正好给你补补身体。” “是呢,这一桶,够林同志喝好几天了。”另一名知青咽了下口水,发出好大一声咕咚,他忙转开头,做出自己一点也不觊觎牛奶的样子。 “有没有可能是大队长送来给——”一位男知青馋得厉害,忍不住开口。 穆俊卿扭头瞪了对方一眼,男知青忙闭了嘴。他们啥也没干,大队长凭什么给他们送牛奶?更何况,要真是大队长送的牛奶,干啥不跟他们讲话,转身就跑了? 昨天乌力吉来送柴的时候也是这样,放下柴就走,这显然是乌力吉的风格。就算他们都很馋牛奶,但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抢林同志的劳动成果啊。 林雪君看着大概15cm高的小铝桶,抬起头对大家道:“这牛奶咱们一起喝了,今天有劲儿干活。” “那怎么行?”孟天霞第一个反对,站起身就要摆手。她才不馋!虽然她的目光几乎无法从牛奶上移开,但她可不能馋! 林雪君却豪爽地将牛奶桶递给孟天霞,“孟同志,麻烦你往牛奶里加半碗水,再把它煮开呗。” 孟天霞眼巴巴地看看林雪君,又看看穆俊卿。 “以后你们有好吃的,也分我一点嘛。”林雪君一拍巴掌,“快点吧,我们一会儿就要出发,再不喝来不及了。” 穆俊卿微微一笑,终于朝孟天霞点了头。 噫呼一声,孟天霞接过牛奶桶走向灶台。一向风风火火的人,此刻走得谨小慎微,生怕洒出一点的样子。 往牛奶桶里添了水后,她一直站在灶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铝桶,发誓绝不让牛奶溢锅,一滴奶都不许溅出去! 衣秀玉早就准备好了6个杯碗,一边搓手一边围在奶锅边。 “真的可以喝吗?”她想到之前还给林雪君起外号叫‘林妹妹’,还曾抱怨过不想照顾病号……现在却要喝林雪君的牛奶,这也太难为情了。 “当然。”林雪君正色保证,换来衣秀玉羞赧的笑意。 几分钟后,铝桶里开始冒小泡泡,逐渐有香气袅袅蒸出。其他知青们也依次凑在四周,或远或近地用力吸气。 牛奶的热气儿,真香啊~~~ … 有早起的乡亲路过知青住处,看到院子里空荡荡,既没有勒勒车,也没有贴墙堆起来的柴禾或牛粪,没鸡窝羊圈,连条看门狗都无。 老乡正摇头觉得刚来的知青们绝对是大队里除了力气啥也没有的、最贫苦的破落户,忽然嗅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嘴巴里瞬间分泌出大量唾液,忙凑近知青小院的门口,仰起头用力嗅闻。 “啧啧,咋这香?” 闻着闻着,隔壁长得旧旧的小埋汰孩儿跑过来,打招呼后好奇问:“阿伯,你干啥呢?” “啊?啊!路过~路过~”尴尬地解释两句,老乡忙抹着嘴角快步离开了。 小脏孩儿疑惑地转头目送,才想绕过知青小院去另一边帮额吉(母亲)传话,忽然停下脚步。 他鼻子快速抽动,不由自主走到了方才阿伯站着的地方。 好香……好香啊…… 不一会儿工夫,小脏孩儿已寻着味潜进院子,将额吉交代他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只顾着贪婪地嗅啊嗅。 … 瓦房内,牛奶烧开后,孟天霞迫不及待地将奶桶端到一边,用勺子仔仔细细给每个人盛了一碗。 全程没有一滴牛奶溢出或滴落。 衣秀玉拉长袖口,用袖子隔热,捧着牛奶坐回餐桌,埋头往碗里吹冷气,做出一副又怕烫又想喝的馋猫样。 奶桶里最后一大碗,当然全是林雪君的。 给林雪君盛好奶,孟天霞又往奶桶里放了水,把内壁上沾的奶液涮到水中,再次放回灶上小火烧起来。 牛奶盛好了,从灶台端到餐桌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凝了一层奶黄色的奶皮。 衣秀玉小心翼翼地用小指甲盖将奶皮挑起来,仰头张嘴接住奶皮,一边歪着脑袋闭着眼,细细地咀嚼品味,一边摇头喟叹。 林雪君小时候常喝这样的鲜牛奶,眼看着妈妈挤牛奶,然后端着奶桶去煮,热气蒸腾。 水雾总是模糊了妈妈的面孔,她接过碗,在妈妈的鼓励下,吹温后认真地喝。奶碗见底后抬起头,才看到妈妈正心满意足地笑望着自己。 到北京念大学和研究生的几年,她为了多积累经验,又想着将来可能要回草原上继承父母的草场和牛羊,也许很难有机会去更广阔的世界,所以她常常暑假寒假也不回家,不是到处旅游,就是去兽医院或奶厂之类实习打工。 回想起来,竟已经好多年没有尝过这么醇厚热烫的牛奶了。 那些独自在外生活时,随便应付喝的冰牛奶,还有小时候母亲烧得热腾腾的牛奶,味道都模糊了,逐渐被面前这一碗的香气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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