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了老师父,出院子与其他三名知青汇合后, 他们聊着天往大食堂走。许多社员都有家庭, 可以回家吃亲人做好的热饭。只有他们这些外来的知青累着了没精神做饭, 就只能去吃大食堂。 那些窝窝头、黄馒头配土豆丝土豆片啥的, 他们早吃腻了。偶尔开个荤也不舍得吃啥大肉菜, 当吃饭只是为了生存时,也就不那么美了。 路上遇到工作马的饲养员, 王建国颠颠跑过去问有没有马奶喝,对方摆摆手,却笑吟吟转开话题: “哎, 你们知青小队里的兽医卫生员回大队了, 你们看见没?” 穆俊卿正一边走路一边低头拔掉手指皮肤里扎的木屑,霍然抬头。 “林雪君同志回来了?”王建国忙追问。 “对啊, 就是林同志,回来了。那不是她的大黑马苏木嘛,阿木古楞给牵过来的。”饲养员道。 穆俊卿的步速瞬间提高,不等其他知青们开口, 已朝着女知青小院的方向拐去。 男知青们倒也默契, 不用商量就敲定了, 去拉上林知青一起吃晚饭,好好庆祝一下她归队——这么艰苦的地方,他们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值得庆祝的由头。 于是一帮小伙子吵吵嚷嚷地朝女知青小院大步急赶。 “……听说牧场上虽然累,但是有羊吃。” “那羊都是集体的,能是你想吃就吃的吗?咱们大队驻地还有牛呢,你能牵来宰了吃吗?” “那每天看着羊也吃不到,太可怜了。” “哎,我前几天在咱们后山看到野猪脚印了,你们敢不敢打野猪?要不咱们开开荤,等休息日去打——” 男知青们吵吵闹闹地涌进小院,王建国一边畅想打野猪后如何烹饪美食,一边在敲一声门后推开了知青瓦屋的门。 他们在东北呆久了,都养成了但凡院子、屋不锁,敲两声就能进的习惯。 哪知这一次推开门见到的不是坐在炕上或灶边的林雪君,而是一屋子人。 “嚯!”王建国倒抽一口凉气,怔怔地打量了下四周,没错啊,是女知青们的大瓦房啊。 那这些人是咋回事? 知青们来草原支边以后,就没见过人口密集度如此之高的地方。 简直不习惯,密恐。 “谁要上山去打野猪啊?”坐在桌边的陈社长忽然转过头,透过站在桌边自己带来的社员们,扫向门口新挤进来的四个知青。 “?” “!” “艹!” “我——” 四个人这才看见呼色赫公社的陈社长,吓得全站成军姿,有的连脏话都给惊出来了。 几分钟后,四个商量去打野的男知青乖宝宝一样站在圆桌边,都耷拉着脑袋,歇了去山上冒险的心,左手托本,右手执笔,老老实实听课。 穆俊卿悄悄抬头,目光落向许久未见的林雪君。 林雪君也恰在这时抬眸,与他对视后,扯唇微笑,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穆俊卿的右手便不受控制地书写起来,停笔后才发现,写的是林雪君的名字。 她可真了不起啊,出去草原一趟,回来后已经能跟社长在一张桌边谈工作了。 忽然之间,她好像已经不是跟他们一起来吃苦支边、需要照顾的小妹妹,而是逐渐遥远的,需要仰止的小山。 …… 开春以来,冰雪消融,后山上的大河、草原上的河流都开化了,掌握捕鱼技能的人不免蠢蠢欲动。 赵得胜本来要去春牧场的,结果因为今年春驻地准备提升下耕种技术,需要人手,又把他这个汉语蒙语都说得上的老人给留了下来。 他从小在这片地界长大,半大小子时候就是上山捉野味、下河捞鱼的好手。虽然当初扯牛犊子的时候被母牛蹬了要害,看似很不靠谱,但捕起鱼来可就靠谱得很了。 今天他趁大队开荒的休息空档跑去河里下网,收工后去收网,因为位置下得刁钻,竟收获了两条大鲤子和一小兜柳根儿鱼。 那大鲤子肥得像小鱼雷似的,回家一路拎着都活蹦乱跳的,好几次险些拽着网兜从赵得胜手里跳脱。 他回程路上见人就炫耀自己兜到的大肥鱼,还时不时总结两句: “你看,咱们大家都下网,就我能兜到大鱼,这都是有技术含量的。是什么技术含量啊?是科学呗!哈哈哈……” 炫到过了家门都不往里进,非要在驻地里转一圈儿不可,结果就在马厩外看到了林雪君那匹骄傲的大黑马。 “哎?这不是苏木吗?怎么?它自己跑回来了?”赵得胜拎着两个鱼兜子撑在木栅栏外,笑呵呵地问。 “哪能呢,林同志回来了!”饲养员给苏木递了一把草料,苏木嗅了两下就转开大脑袋。饲养员啧啧道:“草原上跑了一圈儿,嘴都刁了,普通草料吃都不吃一口。” “回来了?哎呦!看这巧的!林同志可有个好福气的胃。”赵得胜一抖手里的鱼兜,转身就往林雪君家里跑,路上遇到自家放学后四处疯玩的儿子,喊住了便交代: “小犊子玩意,放学了就知道玩。赶紧回家跟你娘说一声,晚上咱们招待林同志来家里吃鱼,把前两天烙的大饼子都拿出来,大碴子粥煮上,那条五花肉也炖了。” 小赵一听说晚上吃肉,当即不玩了,应了爹一声便撒丫子往家里跑,报信去也。 赵得胜望着儿子背影嘿嘿一笑,“这小子,飞毛腿似的。”嘀咕罢,便大跨步往知青小院方向拐。 才进院子,瞧见窗后隐约人影,他便迫不及待地嚷嚷: “林同志,你赵大叔捞到两条超级大肥鱼,你看这肥的,比老李家新生的大胖小子还沉呢。走啊,走去大叔家吃炖大鱼了——” 他喊着笑着一把推开门,便见屋子里乌压压站着一群人,各个听到了‘炖大鱼’,皆眼神火热地回头看他。 “……”赵得胜一下愣在门口,直到屋门自己咣当关上,他才回神。 ‘东北人必须大方、豪爽、好客’的人情早已印刻在血脉里,但凡是东北人,在这种状况下,就绝不能不说一句“都来啊,在场的都来家里吃啊”这种话。 于是,赵得胜干咽一口,心一横,目光捕捉到人群围绕中的林雪君后,抱着视死如归、倾家荡产在所不惜般的决心,哑着嗓子,抖着手朗声道: “哎咋这么多人啊,咱家里晚上炖鱼,那个…都,都来啊,都来我家吃。都别客气,谁要是不来,就是瞧不起我赵得胜啊,都,都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陈社长扫视一眼站在桌边的四个男知青,又看看站在门口左手拎大鲤鱼右手拎小网兜的赵得胜,手指敲敲桌面,挑眼睛睨林雪君,笑谈:“林同志在大队里人缘真不错啊。” 林雪君忙笑着摆手:“没有没有,是咱们这的人好。”(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好朋友们可远远没凑齐呢。)
第68章 各人心思【2合1】 “画画很自由,不需要远离草原,也可以远离草原。” 朴旧的瓦屋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照亮了书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也照亮了围在桌边一张张专注面孔。 这些面孔有男有女,有中年有青年, 还有15岁衣秀玉这样的少年。 他们第一次深入倾听林雪君的讲解, 望着她指点江山般的严肃模样,几乎忘记了她是那个跟他们一起吃喝聊天的伙伴。 原来那些青涩、爽快、贪吃、爱聊天面貌的另一边,是这样聪明有干劲的样子。 连陈社长也常常在听课时走几秒的神儿,端详面前这个年轻人。 优秀的劳动者们,都是复杂立体而可爱的人啊。 分享会的最后, 陈社长将今天聊的内容分了三个大类:第一个大类为【防疫和常见疫病的紧急应对】, 第二个大类为【防病和常见畜病的应急治疗】, 第三个大类则为【科学喂养放牧】。 将笔记也按此拆分后, 分别交给了站在屋内的三位中青年, 当场便交代了要这三个人回去把这些内容做好二次整理。然后就要开始走访公社下辖的所有生产队,将这些知识传播开去, 目标是给每个牧民都讲至少一遍这些东西。 再将这些知识与走访得来的牧民土法结合,做一次知识汇总讨论,到时候再来找林同志等有相关专业的年轻人一起商讨更科学更进步也更利于牧民掌握的各种方法。 到这里, 陈社长临时拉着林雪君开的这个养殖会议总算到尾声了。 屋子里众人的肚子都开始唱交响曲了, 每句歌词都是“饿饿饿饿饿”。 陈社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去吃饭了。” 王小磊也跟着站起身, 有些迟疑是不是真去赵得胜家吃饭。 作为大队长,他深知大队里每个牧民和社员们的不容易。 赵得胜虽然很勤快,冬天放牧,春天开荒全能上手, 赚的工分多不说, 动不动狩个猎打个鱼之类卖给供销社还能多赚点, 也给家里多弄些吃食。但那都是辛辛苦苦操劳换来的,多也多不出去多少啊。要一下子请这么一屋子人吃饭,老赵家里面缸米缸都要见底,接下来就得扎紧腰带过日子了。 他望着陈社长迟疑于是说点什么拦住这帮子人,还是干脆下半个月自己掏腰包给赵得胜补贴些。 陈社长却先开了口: “走吧,去大食堂吃个饭,咱们再住上一宿,明天也该回公社了。” “那,那不去赵得胜那吃鱼了?”大队长如释重负,又有些赧然。 “这么多人,别说2条鱼,20条鱼都未必够。你帮我谢谢赵同志的慷慨,鱼就不吃了。”陈社长说着便带人往外走。 “我陪着您一起去吃大食堂。”大队长忙追着出门。 陈社长在小院门口作别了林雪君,仰头看看天,听了一下午课,这会儿脑子都锈了。 可拐上小路后,他还是忍不住转头与大队长交代: “王小磊同志,到了夏天,就来场部开单子,给林同志正式登记下加一下日工分,工资也提一提。” “真的吗?会不会太急了?”大队长将双手插进袖筒,因为个子高,与陈社长讲话时便不自觉佝了背,“她才来几个月,工资就涨这么多,这样合适吗?” “做事要看的不是合适不合适,而是能耐高低。 “国家正处在百废待兴的时节,为了进步和建设,不得不借助邻国的力量,现在欠邻国的钱也越来越多。 “炼钢还钱,炼钢强国。挖矿还钱,挖矿强国。务农还钱,兴农强国……你看,各行各业都背负着不小的担子。 “咱们这里既是牧业区,也是林业区,许多好树要长几十年才能成材,把压力都压在林业上肯定是不行的,山再大也会被砍尽。” 陈社长讲话时步速不自觉放慢,仰头看向第七大队靠着的郁郁葱葱的大山,忍不住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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